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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邊,有我思念的山

http://134apc.cn 2012年11月13日15:18 來源:文藝報 艾 吉(哈尼族)

  在城市待久了,人就會變得遲鈍,喪失掉僅有的那點藝術感覺。我喜歡出去,鄉(xiāng)間是我最好的去處,是我整個生命的寄托與歸宿。

  我指的鄉(xiāng)間,是遠離喧囂的、自然景物還完好保存的農(nóng)村。那里有青山綠水,有帶牛糞味的裊裊炊煙,有生動的方言土語,有讓你能夠靜靜流淚的地方。

  鄉(xiāng)間有一座座的山,山上很少有清閑的身影,但你也不會感到孤獨。相反,因為避開了亂哄哄的人群,你感覺一身輕松。很少有人的感情,能像我與山之間的感情那么長久、那么深摯。

  故鄉(xiāng)背靠的那座近2000米的大山,從年幼起,我無數(shù)次地到過山頂。過年過節(jié)或農(nóng)閑時,年輕人都要到山上游玩,吹笛子,彈三弦,談情說愛。如今卻很少有人上去了。山上只有冷風、飛鳥、云影守著,石頭上生滿了青苔。也許,只有我還牽掛著這座直立云霄的山。有好多次,我獨自上山,在山頂上一玩就是半天。

  往日的情景不再重現(xiàn),我只是靜靜地坐著、站著,亦或躺著。風在身邊跑來跑去,云在頭上來來往往,鷹在天空盤旋,累了落在附近的巨石上,然后又尖叫一聲,閃電似的射向天空。從山上看,我的村莊、房子土頭土腦的,掩映在半山腰的樹林深處。在山上,我猶如發(fā)瘋般的激動,血液沸騰,我的胸中像風一樣呼嘯著。

  在我的故鄉(xiāng),這座山每天最先迎接太陽的到來,又最后送別太陽歸去。有好幾次,太陽朝西邊落下時,我又要回都市了。在路上,我總免不了回頭看,望著那座山,心里癢癢的,說不清道不明。

  還有一座山,么索魯瑪大山,高2746米,是紅河縣最高的山。它橫亙在紅河與元陽兩縣之間。那年我16歲,陰差陽錯地成為么索小學的一名教師。在這樣的年紀就去教書育人,現(xiàn)在在別人面前提起時,似乎是在講笑話。雖在本鄉(xiāng),那里離我的故鄉(xiāng)卻要走五六個小時的路。我在山上長大,走山路原本不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可是,走一次怕一次。在學校,不想回家;在家,不想回學校。只因為山路。從我們這邊看,高高的魯瑪大山像一頭威風凜凜的動物,看了叫人有幾分恐懼和敬畏,誰惹怒了它,要是它跳起來一吼,估計天都要震碎幾塊。山頂上雪倒是稀罕,卻是云霧的樂園。陰時,厚厚的戳不通、撕不碎的濃霧,把山頭裹得呼吸都困難;晴時,神靈們織出品種繁多的云彩,任何人的服飾手藝,面對這樣變幻多姿、眼花繚亂的情景,只能感到無地自容。

  從我家到學校,在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是一截截的下坡路。坡干時還好說,下雨了就得抓著草木,挪一步吸幾口冷氣,如果腳一踩滑,可能就會像石頭一樣,一滾就滾到河底,骨頭都會散架。從河底,魯瑪大山的腳底板,往上一直就是坡了。仰望上去,魯瑪大山是天空中的巨柱。所謂登天,就是爬坡。也是從河底,梯田一層層的鋪上去,人到哪里,梯田就跟到哪里。我們的哈尼祖先,究竟是靠什么樣的力量和智慧,把梯田搬到如此驚險的山上。那時我不會這么想。我只是喝著田間清溝的泉水,躬著腰,背著一身的汗水,把疲憊背到學校。

  我在魯瑪大山上生活了兩年。這里是清一色的哈尼人。說著跟我的家鄉(xiāng)接近的語言,這使我在那個稚嫩的年紀容易孤寂的心靈,得到了某種慰藉。我曾有一次到過內地的壩子,那里雖有山,卻都很矮小,算不上山。我常想,我們這個窮地方,怎么到處盡是山,假若能把山抹平成壩子,那該多好!山、山、山,讓一代代人、一個個人越走越瘦,最終走成一撮土。

  有一年春天,我跟村民到山頂。山上有麂子,農(nóng)閑的村民,扛獵槍,吹牛角,名義上是攆麂子,其實是發(fā)泄和娛樂。我也想跟著湊熱鬧。哦嗬哦嗬半天,見到山上受驚的動物奔跑的不少,開了幾槍,沒有打著。大家有些惋惜,但我高興得很。從山頂,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攝人心魂的風景。美得過分了,簡直令人暈頭轉向。不花一分錢,用眼睛就走遍許許多多的地方,世上還有比這更劃算的事嗎?

  離開魯瑪大山太久太久了,真正用得上“恍若隔世”這個詞了。我早已不是那個剛邁入青春門檻的毛頭小伙,很多的路我走過,很多的地方我去過,很多的苦頭我吃過,很多的經(jīng)歷……不是都可以寫在紙上的。我上過課的那所小學,我回去過一次,來去匆匆,屁股還沒有坐熱,就像一陣風吹跑。當年我總是巴不得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如今,我卻不停地回望往日的人生。往返于魯瑪大山上的那些苦,叫什么苦。即使算苦吧,可是就像再難喝的甘蔗渣酒,土里埋幾年后,就會如同蜂蜜,筷子捅進去,會抽出絲絲,甘醇無比。何況那些苦,是為我以后走更遠的路,強筋健骨。

  多少次想回魯瑪大山住上幾天,跟我認識的死去的和還活著的人們敘敘舊,聞聞那直樸、清純、善良的人世和山野的氣息,洗滌我結滿污垢的心靈?晌一夭蝗グ,我是一個在趕路的人。我只有從遠處,讓眼睛放飛,帶上我滿身的思念飛回那座大山。

  我的父老鄉(xiāng)親,我生身的民族,爬山挖山,靠山吃山,愛山戀山,站著倒下,都是山的形象,都有著不屈的魂。如果有人問我,你是誰?我想這樣回答:我是山的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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