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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文學的價值不僅僅在于“對抗”

長篇新作《北去來辭》近期推出

http://134apc.cn 2013年07月10日10:08 來源:文學報 金瑩
林白近照 林白近照

  “以前,我總是認為文學的價值在于某種‘超越’,F(xiàn)在我覺得,文學的價值在于那種切膚的百感交集,那種復雜的五味雜陳!痹诔霭媪俗钚麻L篇小說《北去來辭》后,女作家林白有了這樣的心得。

  《北去來辭》是林白繼《致一九七五》之后創(chuàng)作的又一部長篇新作,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她以一名出生在南方小城的女性海紅的成長為線索,書寫了兩代不同知識層次的女性,由南方到北京的坎坷經(jīng)歷與精神成長!霸谖业奈膶W經(jīng)歷中,這是一部具有總結(jié)意義的長篇小說。”她如是評價這部新作。

  不同于那些熱衷習慣性書寫、樂于在自己熟悉的領(lǐng)域內(nèi)打造故事的作家,從最初踏上文壇開始,這位外表平靜、內(nèi)心卻埋藏火焰的女作家就一直在試圖從各個方向打破自我:《一個人的戰(zhàn)爭》書寫的是女性軀體與欲望;《婦女閑聊錄》則呈現(xiàn)出一種旁觀者的姿態(tài);《致一九七五》出版后,外界便一直存在對這本書是“實驗文本”和“散文體小說”的爭論……而這次,長達四十萬字的《北去來辭》,又讓讀者看到了不一樣的林白。一直被貼上“個人化寫作”和“女性寫作”標簽的她,似乎正在用行動撕下這些標簽。

  面對記者提問,林白稱《北去來辭》是自己“寫得最像小說的一個長篇”,同時也是“花費力氣和時間最多的作品,但銷量和印數(shù)在我的長篇里也是最少的”。這是一個坦然卻無奈的表白,但依然有真心的讀者可以在充滿喧鬧的閱讀環(huán)境中發(fā)現(xiàn)珍珠的閃光———“當不少作家仍然沉浸在志得意滿的寫作中時,林白卻敢于讓自己去現(xiàn)實的泥沼中跌打滾爬,通過《北去來辭》來表達困惑、憂慮,去追尋和反思。更為難得的是,林白不是想明白了才寫《北去來辭》,而恰恰相反,這是她想不明白的結(jié)果。她不是在指點什么,而是坦然地展示了自己的迷茫、無力和掙扎的狀態(tài)!痹u論家周立民如此評價。

  林白為《北去來辭》也頗費心力,從初稿創(chuàng)作到大動干戈重頭再來,再到書名的選擇,新書封面的設計,她都親力親為。這一次,她精心挑選了法國畫家亨利·盧梭的作品作為封面:“他那些不屬于任何熱帶地區(qū)的熱帶叢林幻想畫——那些或劍形、或蛇形、或桃形的闊葉,在錯綜的枝葉中,碩大的鮮花朵朵怒放,動物生猛,目光炯炯!绷职兹绱诵稳荼R梭的畫作帶給自己的內(nèi)心觸動,那是一種生機勃勃、野蠻生長的力量,而這些“生長、開花”的圖景比廣西老家的植物更契合她的內(nèi)心!爸挥性肌⒁靶缘氖挛锊鸥猩,盧梭的熱帶叢林夸張了這種力量,每次看到盧梭筆下粗壯兇猛的植物,我就感到精神為之一振!”

  完成《北去來辭》的林白,似乎已經(jīng)可以用更坦然的姿態(tài)面對外界———她依舊保留著用筆和紙創(chuàng)作的習慣,生活簡單,花費較少,休閑是老人的休閑:太極拳、太極劍、書法,晚上臨漢隸《曹全碑》,早上起來讀一讀古代作品,剛剛讀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王伯祥選注版的 《史記》。她還開始上微博,準備在網(wǎng)上拍賣自己的作品手稿,與文友、網(wǎng)友積極互動。“寫完《北去來辭》之后,我對外部世界沒那么害怕了,內(nèi)心要強大一些、光明一些了!绷职仔ρ浴

  “這也許是我寫得最像小說的一個長篇”

  記者:您的每一次寫作都在試圖挑戰(zhàn)自我,實現(xiàn)突破,這是否暗含著您對文學和寫作的某種態(tài)度?到《北去來辭》,您是否有完成某些轉(zhuǎn)變?

  林白:即使有《婦女閑聊錄》這樣的作品,我覺得自己其實還是很封閉的,對世界的敞開不夠,對外部的敏感度較差,多年的生活養(yǎng)成了更關(guān)注自身的習慣,所以長年焦慮,沒有安全感,不信任他人。寫作《北去來辭》,這些都得到了一定的矯正。不能說已經(jīng)完成了某種轉(zhuǎn)變,但我下一部作品肯定就不同了。

  另外,寫完這部長篇,我才對寫小說這件事本身有了一些感覺。我的長篇都比較碎片化,在這個時代,這是我最好的選擇。不過比起《說吧,房間》、《萬物花開》和《致一九七五》下部,《北去來辭》已經(jīng)是整合得最好的一部了。如果小說必須具備一些什么要素的話,這也許是我寫得最像小說的一個長篇。

  記者:在閱讀《北去來辭》時,我個人最大的感受是,這本書與“私人”拉開了一定距離。在對您以前作品的閱讀中,比較強烈的一個感覺是,書中時不時會出現(xiàn)角色與內(nèi)心自我的對話,甚至可以說是作家與人物的對話,作品有比較鮮明的“私人”印記。但是,在《北去來辭》中,這種感覺削弱了,您似乎已經(jīng)更多地接近一個小說家的狀態(tài)。從私人的書寫,變成了對個人的書寫。就像在《北去來辭》中,雖然我們可以在海紅的生活軌跡中依稀看到您的影子,但這一個人,既有鮮明的個人屬性,又可以在更大程度上代表起一種類型的女性。在這部新長篇中,之前對您的作品的印象,一種從較明顯的向內(nèi)書寫,已經(jīng)悄悄轉(zhuǎn)變成一種坦然向外、自然從容接受并描述外部世界的感覺。包括文辭,《北去來辭》都較《致一九七五》更為冷靜和收斂。這是否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您在寫作觀念包括生活觀念上的一些轉(zhuǎn)變?還是這些年的生活經(jīng)歷和閱讀經(jīng)歷造成了這種轉(zhuǎn)變?

  林白:的確,我也覺得自己是“更多地接近一個小說家的狀態(tài)”,從“私人”向“個人”一說轉(zhuǎn)變也有一定道理。以前難以想象我這種人還開微博,當年新浪和網(wǎng)易曾電話邀我開博客,后來又邀我開微博,我都是不容人家講完就不愿聽了。還有,以前很多擔心的事情現(xiàn)在也能放下了,比如我單位在武漢,人住在北京,看病要到武漢。還有,退休后聽說看病要先墊付費用,然后再到武漢報銷,等等,想起來都頭大,F(xiàn)在沒那么擔心了。以前出行基本上是地鐵加出租車,或者寧可步行,堅決不坐公共汽車,現(xiàn)在經(jīng)常坐公交車。我從去年開始辦了一張公交卡,使用頻率很高。

  也就是說,寫完《北去來辭》之后,我對外部世界沒那么害怕了,內(nèi)心要強大一些、光明一些。就像我在后記里提到的,“如果人類被自己折騰滅絕了,那說明這個文明已經(jīng)腐朽,就讓它滅絕好了,肯定會有新的文明誕生”。

  這些年的生活沒有什么大事,倒可能是閱讀經(jīng)歷給我?guī)砹藘?nèi)心的穩(wěn)定!吨乱痪牌呶濉分笪遗畠阂呖,我也趁機讀了讀古代作品,《詩經(jīng)》等。孩子大學上的是文學專業(yè),她讀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三十年前上大學時讀過,后來基本沒有重讀,這時我才重讀了一些,《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罪與罰》《白癡》《卡拉馬佐夫兄弟》,等等吧。

  我想,雖然世界上每天都發(fā)生令人悲觀的事情,但還是希望自己的內(nèi)心有亮光。

 

  “文學的價值也許在于那種切膚的百感交集、復雜的五味雜陳”

 

  記者:在當下的不少文學作品中,不少作家總是試圖站在高處來把握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試圖通過故事來告訴人們一個正確答案。而《北去來辭》做的更多的,似乎是描述、呈現(xiàn),然后體會。在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時,您將自己置于一個什么樣的位置?

  林白:在精神緯度上,作家可以處在不同的位置,無限多。這樣我們的文學景觀可以比較紛繁。我覺得站得太高容易模糊,且不說自己是否具備某種高拔明澈的理性,是否有站在制高點的能力。但覺得制高點跟我不親,我只是在蕓蕓眾生之中,是在劇烈變動的社會中摸爬滾打的蕓蕓眾生中一個微弱的個體。

  記者:在一些介紹中,看到有人將《北去來辭》定義為一本“北漂之書”,但通篇閱讀下來,我個人并不愿意將之如此定義。在這本書中,廣西小城、北京等等,這些地點并沒有進行刻意的強調(diào)。我們可以將之視為從小城到大城,從邊緣到中心,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具有一定的普遍意義。包括您提及的影響人物性格、生長的上世紀70、80年代的歷史背景,也并沒有痛下力氣去作相對慘痛的描述,并無常見的文字中那種與之對立、對抗的姿態(tài)。這是否也代表著您歷史書寫的一種態(tài)度?

  林白:我本人并不覺得這是一部“北漂之書”,但出版社這樣介紹時我也沒有爭辯,估計出版方打算以這一較受關(guān)注的主題詞來引導一部分讀者進入吧,若是誰想在這本書里看看北漂生活那一定上當。會很生氣。

  這肯定不是一部激烈對抗什么的書,我想文學的價值不僅僅在于“對抗”,對于《北去來辭》這一部書,文學的價值也許在于那種切膚的百感交集、復雜的五味雜陳。

  記者:海紅是您這部長篇的女主角,有讀者將她視為一個典型的“生于1980年代”的知識分子。在我的理解中,海紅的人生,似乎便是一個不愿隨波逐流的女性在這個動蕩時代的無所適從。對知識的理解和渴望讓她始終懷疑,始終猶豫,始終試圖反抗這個世界,試圖逃離一種生活,又陷入另一種困境。無論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抑或是如今,這樣的女性都是存在的,而她們在這個世界中,也似乎一直處在一個弱勢地位。您是否愿意把她定義為一個女性知識分子的代表?她的個人經(jīng)驗中是否融合了較多您個人的生活記憶?

  林白:海紅不能算是一個女性知識分子的代表。她只能算是“這一個”。身上是有我的記憶和實感經(jīng)驗,這是一個弱勢人物,有著知識女性通常的毛病。不過同時她又是一個緩慢成長的人物,她理性不夠強大,多年沉浸在自己的內(nèi)心中,缺乏現(xiàn)實感,缺乏那種對世界的真實把握,所以她在現(xiàn)實中節(jié)節(jié)敗退是正常的。

  記者:銀禾是另一主角。在后記中您也提到,這部小說最初的雛形是十六萬字的《銀禾簡史》,而在《北去來辭》中,銀禾的痕跡已經(jīng)消減到相對薄弱的地步。您一開始是出于何種考慮,又或者基于哪些觸動,才開始去創(chuàng)作一部以銀禾為主角的長篇?海紅又是如何取代銀禾,成為這部作品的第一女主角的?

  林白:我2009年夏天去湖北住了一段,干了點農(nóng)活,對銀禾、雨喜一類人物較有興趣,回來寫了幾個短篇。但覺得短篇遠不能容納我對銀禾這個人物的感受,所以決定寫一部長篇。銀禾的原形是《婦女閑聊錄》里的木珍,這個人物很有意思,是天生的文學人物,我很愿意把她多敘述一下。

  在完成十六萬字的《銀禾簡史》后,我正好有一個機會到埃及去。我扔下這部長篇稿子,從開羅到南方的盧克索再到紅海。在紅海住宿的那個夜晚,月圓海闊,天風浩浩,我忽然決定給這部長篇增加一些東西。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海紅這個名字即刻從虛空中咚的一下掉到我面前,仿佛是我早已熟悉的一塊石頭。我漸漸沉浸其中,對海紅這個后加人物的興趣超過了銀禾,她的失眠、漂浮、糾結(jié)、迷亂,她的神經(jīng)質(zhì)和自我審視,她的日漸凋謝以及自我更新的企愿……這一切,是那樣地一次一次逼近我。

  記者:在《北去來辭》中讀者可以看到,相對于知識階層的猶豫和失落,銀禾們的生活似乎更為自在。與海紅們相比,您對銀禾們又是如何看待,抱有何種情感?對這兩種階層、不同性格的女性,您更偏愛哪一種?

  林白:復旦大學研究生相宜的評論文章我看了,有關(guān)銀禾她說得挺好,“那種落地生根的活力……保護家人的仗義勇敢,在陌生城市的自得,分享鄉(xiāng)村趣事的自足,都是源于中國鄉(xiāng)土藏污納垢、自由自在、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她溝通了鄉(xiāng)村與都市,感知萬物,讓萬物生長”。寫了《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的梁鴻也跟我說,她最喜歡銀禾這個人物。海紅和銀禾她們身上的內(nèi)質(zhì)不同,就性格而言,我更喜歡銀禾。但就人物的豐富性而言,我更喜歡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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