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話本書目》的啟示意義——紀念舒群誕辰100周年

　　　

　去年，霄明將其父舒群編著的《中國話本書目》(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出版，以下簡稱《書目》)一冊贈我。面對厚厚的《書目》，讀了雙麗在卷首所撰的《貶黜之地的苦澀與豐饒》一文，令我感動、感嘆、感慨。

　　舒群1913年出生，原名李書堂，滿族，是我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和革命活動家。他年輕時就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1935年在上海參加“左聯(lián)”，完成了他的成名作《沒有祖國的孩子》，并陸續(xù)出版了《秘密故事》《戰(zhàn)地》《海的彼岸》《老兵》《雪》等中短篇小說集。后到延安，擔任《解放日報》第四版主編和延安魯迅藝術(shù)學院教員、系主任等職�？箲�(zhàn)勝利后，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這一代人》和短篇小說集《我的女教師》。上世紀50年代中期，他遭受了不白之冤。改革開放后，出版了《毛澤東故事》等作品，其中《少年chen女》獲1981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此外，他還用幾十年的心血，編著了《中國話本書目》。

　　“五四”運動以來，一大批進步作家、詩人和文學理論家把目光投向了域外(包括西方和東方)的進步文學以及各種創(chuàng)作方法、文學流派，并從中汲取營養(yǎng)，促進了我國新文學的發(fā)展。與此同時，許多作家認真回顧了我國古代文學和民間文學的悠久傳統(tǒng)和藝術(shù)精華。魯迅就曾作過古代小說的鉤沉，撰寫了《中國小說史略》；茅盾也曾對小說的初始形式之一的神話，作了開創(chuàng)性研究，著有《神話ABC》；聞一多對我國古代詩歌，特別是唐詩進行了深入研究，著有《唐詩雜論》。老舍酷愛民間文藝，創(chuàng)作過太平歌詞、相聲等曲藝作品，他的一些小說、戲劇創(chuàng)作頗受曲藝的影響。

　　舒群從青年時代就關(guān)注話本，搜集、摘錄有關(guān)話本的各種資料，并進行研究、考證。他摘錄、引用的書籍繁多，計有史書、傳記、筆記、傳奇、雜劇、詩詞、元曲、故事、民謠、佛經(jīng)、變文、類書、文選、小說、曲藝、話本……涉獵之豐、搜集之廣，可見下了很大工夫。他對我國白話小說的起源、流變及特點的研究，是具有遠見卓識的�！稌�目》的出版，對我國小說發(fā)展歷史的研究，對現(xiàn)代作家學習、繼承古代小說的傳統(tǒng)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

　　舒群從上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屢遭磨難。特別是在“文革”中，全家被“下放”到遼寧一個邊遠的靠山小村。這對從青年時代就參加革命的舒群來說，是多么嚴酷的打擊。但舒群仍坦然以對。在那最艱難的歲月，在遠離狂躁和喧嘯的寂靜山村的草屋內(nèi)，舒群以淡定的心境和堅韌的意志，筆耕不輟，完成了《書目》(初稿)的編著。這種精神難道不令人感動、心生敬意嗎？生活上的艱辛、精神上的苦痛，反而成為一種有力的鞭策和對人生的醒悟。

　　舒群孜孜不倦地編撰《書目》的緣由，雖然該書沒有明言，但他在“后記”中說：“始于學習，偶有所記，并于早年閱讀筆記時有所取，以注若干話本書目空白；久之，積成《〈醉翁談錄〉書目》，終于擴為《中國話本書目》�！�

　　舒群積數(shù)十年之心血編著的《書目》，對我國現(xiàn)代作家有哪些啟示呢？

　　其一，“五四”時期，文學革命的標志之一就是提倡用白語文來寫作。現(xiàn)代小說是從古代小說發(fā)展而來的，而話本是我國白話小說的源頭�！稌�目》就是提示現(xiàn)代作家要學習和繼承我國古代文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不可盲目西化，更不能數(shù)典忘祖�！稌�目》系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鉤沉叢書”之中的一部，其目的顯然是為了梳理現(xiàn)代文學的古代傳統(tǒng)。

　　其二，話本一出現(xiàn)，就注重社會功能。話本所講故事，包括佛經(jīng)故事、歷史故事、愛情婚姻故事、公案故事、鬼怪故事等，全部貫穿著封建社會的倫理道法。其中不乏封建、迷信糟粕，但大多宣揚的是“勸善戒惡”、“揚善懲惡”的思想。從明代馮夢龍纂輯的“三言”中，即可見話本的內(nèi)容注重“喻世”、“警世”、“醒世”的社會功能。這一文學現(xiàn)象，對現(xiàn)代作家無疑是有啟示作用的。

　　其三，寫作者需要關(guān)注讀者的需要和興趣�，F(xiàn)代文學強調(diào)作家的個性，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藝術(shù)追求和寫作風格，都有運用創(chuàng)作方法和使用語言的自由。一個作家對我說：“我想寫什么就寫什么，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寫出什么讀者就看什么�！睆脑挶镜漠a(chǎn)生和發(fā)展看，說話人是主體，聽眾是客體。說什么書，怎么說，是說話人的自由。但話本的發(fā)展的實踐告訴我們，有時聽眾成為主體。我國一些文學史和有關(guān)話本的專著(包括《書目》)都引用了韓愈古詩《華山女》，寫佛道兩教斗俗講的情形。詩里先說“街東街西講佛經(jīng)，撞鐘吹螺鬧宮廷，廣張罪福資誘脅，聽眾狎恰排浮萍”，這說明佛徒講得很成功�！包S衣道士亦講說，座下寥落如明星”，顯然道士失敗了。華山女兒升座講法(當然是道教話本)，聽講佛經(jīng)的人都跑過來，“眾寺人跡掃除絕”，道觀卻出現(xiàn)“觀中人滿坐觀外，后至無地無由聽”的盛況(引自《書目》“后記”)。根據(jù)韓愈這首詩中所述，說明說話人必須關(guān)注聽眾的興趣。你說的故事聽眾不愛聽，你說話的技巧聽眾不買賬。說話人就失去了聽眾，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條件�，F(xiàn)代作家就是當今的“說話人”。你失去了讀者，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其四，說話人要吸引聽眾，首先是要有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優(yōu)秀的話本大都突出人物的性格特點，表現(xiàn)人物的命運遭際。即使是講史的話本，也都以人物為中心。明代的幾部長篇名著，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就是集唐、宋、元的一些歷史人物話本而編撰演繹而成的。其次，要有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讓聽眾追隨故事中的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的發(fā)展和人物命運的迭宕起伏，“拴住”聽眾。一些長篇說話更是如此。聽了上回就想聽下回，回回相連，回回緊扣。因此，形成了我國古代長篇小說的惟一形式——章回小說。此外，說話人還必須講究說話的技法。那些優(yōu)秀的話本大都結(jié)構(gòu)巧妙、敘事有序，交代清楚、詳略得當，并使用懸念、巧合、誤會等技法和引用詩詞曲賦。這些藝術(shù)特點對現(xiàn)代作家的寫作應(yīng)該還具有借鑒意義。

　　其五，話本是我國較早的白話小說。白話即是口語，是生動新鮮的活的語言。說著順口，聽著順耳。話本就是口語的文字化。它適應(yīng)社會的需求，貼近百姓，符合百姓的審美習慣。所以，話本一出現(xiàn)便深受百姓的喜愛。宋代，大城市說話的場所(如瓦子、勾欄等)如雨后春筍，形成了話本的創(chuàng)作高潮。說話人講究語言藝術(shù)。如果我們聽一聽現(xiàn)代一些說書藝人的“評書”，就能領(lǐng)略其語言表達的高超技巧，現(xiàn)代小說家應(yīng)從中得到啟迪。

　　總之，舒群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辛勤勞作，將分散于各種書籍中的話本目錄和信息，予以整合、歸納，搜尋遺失，合并重復，考證真?zhèn)�，增添注釋，集話本書目之大觀。他在“后記”中說：“全目一一O三，勿話‘觀止’，可說‘大觀’。”僅此，就彰顯了此書的學術(shù)價值。

　　在我看來，舒群是希望通過這本書告訴年輕的作家，要繼承我國古代白話小說的傳統(tǒng)，適應(yīng)時代和社會的變革，重視小說的社會功能，學習古代小說的寫作藝術(shù)，滿足百姓的需求。這就是我讀舒群先生《中國話本書目》的點滴心得，并以此紀念舒群先生誕辰10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