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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路上的恩師

http://134apc.cn 2013年09月16日10:13 來源:光明日報 馮 遠
鄉(xiāng)間小路(油畫) 朱乃正鄉(xiāng)間小路(油畫) 朱乃正

  記得那是1977年夏天,我從沈陽去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連環(huán)畫報》編輯部改稿。車行倥傯間,我翻出書稿,思量如何修改。對面坐著的一位身量中等、一副精干爽朗模樣的中年人對我說:“小伙子,你是搞美術(shù)的?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畫?”接過畫稿,他細細瀏覽了一遍道:“畫得不錯,你是哪里人?干什么?去哪里?……”于是,我們就有了一番互相認識的交談。他就是曾任青海省美協(xié)主席、中央美術(shù)學院副院長的朱乃正先生。車抵北京分手時,他提出擇日帶我去見他的好朋友盧沉、周思聰先生。對當時的一大批學習美術(shù)的青年朋友來說,盧沉、周思聰是大家十分熟悉、也十分敬佩的中年畫家。

  兩天后的傍晚,陣雨欲降,天氣悶熱。我如約準時趕到白塔寺,跟著朱乃正先生在一色青磚瓦屋的京式小胡同中轉(zhuǎn)了不少彎,叩開了盧沉、周思聰先生的家門。應(yīng)門的是盧沉先生,驚喜、握手,那時還沒時興訪友電話預約,朱、盧兩位先生老友相逢,那份久別再見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邕M大門,朱先生一路嚷嚷道:“思聰,我給你帶來了個不錯的學生……”走進先生并不寬敞的居室,見過盧沉先生的老母和一雙尚在學齡的兒女,就來到盧、周先生的畫室兼臥室。朱先生迫不及待地說:“思聰,這是我在火車上認識的孩子,畫得不錯,好好教教這孩子!敝芩悸斚壬c我想象中的女藝術(shù)家形象相去甚遠,中等偏高的個子,長方形的臉形淳厚中透著清秀,短發(fā)型、素色布衫,和上唇蓄起短髭的盧先生毫無名畫家的作派,倒是顯出十分的淑嫻和端莊儀態(tài)。她說話聲調(diào)不高,語氣從容平和。沏完茶,招待了朱乃正先生,便領(lǐng)著我來到靠墻書桌大小的畫案跟前,和我扯了些家常,接著從筆筒中揀出一支羊毫筆,濡墨為我做起示范來。先勾勒、后敷墨、再填色,皴皴擦擦,徐徐信筆,不緊不慢,畫中一個閩南少女挎著滿是蔬果的籃筐,右邊是幾片水墨滋潤的芭蕉。簡潔明快,于注重勾皴的北派畫風中糅進了南方畫派的靈秀,夾雜一些沒骨畫法。先生邊畫還為我做些講解:例如,用線與用墨的前后關(guān)系,用色與淺罩淡染的方法等。約一個小時光景,先生覺得滿意了,才題上《采歸圖》,還蘸了些許濃墨為我寫上:“馮遠同志存念。”蓋完印章,朱先生便喚盧先生說:“你也來畫一張!币苍S是在北方生活多年,同為南方人的盧沉先生英俊壯碩中頗具北方的敦厚坦誠。他也是邊講解,邊畫了一幅一叟一童下棋的《對弈圖》,乃正先生和思聰先生在一旁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朱先生歷數(shù)了分散多年、身居異地的老同學們的近況和蒙冤青海期間的種種軼事、趣事,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時時為舒心的笑聲打斷。由于父親的相同遭遇、家庭變故和自己的“農(nóng)工”身份,從那些笑談的軼事、趣事中我能分辨出艱辛苦澀的分量。也許,與底層大眾相濡以沫、休戚與共的生活磨煉經(jīng)歷,正是成全一位富有同情心和道德責任的藝術(shù)家的人生、藝術(shù)必修課吧。盧沉先生畫了一位側(cè)面席地盤坐的老者,以水墨設(shè)色為主,又畫一個相向而坐的孩童,那神態(tài)一個沉思狀,一個天真狀,背景是幾抹疏朗的枝葉,筆簡意賅,饒有情趣,然后也為我題上了邊款……

  收起畫作,三位先生一同詢問了我的學畫經(jīng)歷,勉勵我在任何境況下,都不要放棄自己的志向,要堅持努力,還說遇到困難可以去找他們。朱先生更是打趣地說,我看這孩子,將來行!等等。是時,窗外大雨如注,屋檐下淌水幾成水簾,時近午夜,方雨斂風歇。先生的兒女早已夢中去了蘇州。思聰先生的婆母執(zhí)意留朱乃正先生和我過夜,但初次造訪的我,怎么也不該添擾先生一家,而朱、盧、周先生是多年未聚的摯友,該有敘不完的故事,我再三告辭。黑暗中先生送我出門,我向三位先生深深鞠躬,已記不得當時還說了什么感謝的話,隨后就將示范畫放在貼身的衣袋中,蹚過積水橫流的胡同,沿著地安門大街回到北總布胡同招待所。

  翌年,我幸運地考上了浙江美術(shù)學院方增先教授的研究生,原以為此生已與踏進大學校門無緣的我,卻意外地受到上蒼的眷顧。我的愿望能夠?qū)崿F(xiàn),是和朱乃正先生、周思聰先生、盧沉先生對我的幫助分不開的。生命之旅,何其漫長;穎慧敏求的莘莘學子,何其之多;但是人生、事業(yè)的成功道路上,離開了眾多師長前輩的關(guān)愛扶攜和機遇的照拂,個人的努力是多么微不足道。

  幾年后,我作為浙江美術(shù)學院的教師去拜望先生,三位先生都非常高興。朱乃正先生更是興奮,連說想不到。此后的每次晉京,我都抽空去先生處小坐一會,帶著某種感謝之情,帶著永遠的尊敬之情。我一直關(guān)注著朱、周、盧三位先生的創(chuàng)作,從乃正先生的《屈原頌》到《青海長云》;從思聰先生的《礦工組畫》到盧沉先生的《機車大夫》,我覺得我能夠感受到這三位思想在逐步走向深刻、理念逐步獲得升華的藝術(shù)家那顆至善至愛的心。也許是病痛折磨了他們,同時也啟示了他們,這是一顆平凡而又超凡的心。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感到他們真正接近并把握到了“眾生—人性—生命—人的真諦”這樣一個宏大命題。這些思想的深度經(jīng)由作品的表形式和潛形式發(fā)散出來,它使任何說教都顯得黯然失色、蒼白無力。

  接到乃正先生忽然去世的噩耗之日,我正在甘肅敦煌的莫高窟與樊錦詩院長談工作。痛失英杰,相信是海內(nèi)外眾多同道的共同心情。此前,我曾去301醫(yī)院拜望先生,我和先生握手笑談,沒有太多語言,有的是一種心靈的默契。先生矍鑠依然的目光中仍透出那種執(zhí)著人生的神情,這是令我十分高興和感動的,沒想到半月后就天人永隔。

  (此文選自馮遠新書《東窗筆記》,文字略有刪節(jié),題目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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