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留韻 精微傳神

——評趙曼的散文與繪畫創(chuàng)作

五月 趙曼

　　漢代揚雄的《法言·問神》說：“言，心聲也；書，心畫也。 ”這里“言”指言辭，不特指詩文；書指文字，不特指書法。但后世文人加以引申，使“言為心聲，書為心畫”成為中國傳統(tǒng)詩文書畫理論的經(jīng)典論斷。詩文皆屬心聲，書畫均系心畫。趙曼是當代中國才女型的畫家，她不僅擅長繪畫，而且擅長散文，趙曼的散文與繪畫都是追求“寫心”的：她的散文表達的是她的心聲，她的繪畫表現(xiàn)的是她的心畫。她的散文與繪畫也是精神相通、互為表里的：她的繪畫是對她的散文詩意的自由發(fā)揮，她的散文是對她的繪畫內涵的自我闡釋。

　　通過趙曼的散文，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從西域走向中原、又從中原走向世界的人生旅途和心靈軌跡，也可以看到女畫家繪畫創(chuàng)作的文化背景、心理動機、原始素材和構思過程。她的第一部散文集《塵露微吟》中的《故園幽夢》等許多篇章，敘述的都是她童年和少年時代西部邊陲生活的記憶。其中《味蕾中的記憶》連篇累牘地回味新疆與內地的各種美食，毫不掩飾當時她這個小女孩的貪饞，也反映了當時南疆生活的貧乏。好比荒涼的沙漠經(jīng)常出現(xiàn)海市蜃樓的幻景，越是生活貧乏的地方，越容易滋生浪漫的幻想。趙曼的第二部散文集《流水閑云》 ，比《塵露微吟》更加成熟，題材廣泛，視野開闊，情思幽深，文筆流暢，多側面地袒露了作者的心跡。她的散文頗有詩意，這種詩意一方面來自她閱讀的文學經(jīng)典的熏陶，特別是屈原的澤畔行吟和劉勰的“澡雪精神”的陶冶，另一方面來自她經(jīng)歷的人生旅途的磨練，特別是西部邊陲戈壁綠洲生活的滋養(yǎng)。西部生活塑造了她的西部性格：豪爽、坦蕩、真率、自然——這既是她的西部性格的本色，也是她的藝術風格的特色。

　　趙曼的繪畫創(chuàng)作以水墨人物畫為主，大致可分為“寫實人物” 、 “葵風系列” 、 “都市女性”三類題材。她創(chuàng)作的水墨人物畫《瑤露》 《角度》 《鄉(xiāng)關何處》 《消費時代》等作品，描繪的大多是社會底層的平民百姓，包括清晨賣菜的、四處張望的、進城打工的或推銷時裝的普通男女，富有濃郁的現(xiàn)實生活氣息，也曲折地表現(xiàn)了從西部邊陲回到內地都市的女畫家好奇、敏感、同情、困惑的漂泊者心理。在人物造型和筆墨語言上，這些作品達到了當代中國寫實水墨人物畫的一定高度，例如《瑤露》中近景聚焦的剝蔥的姑娘， 《消費時代》中淡宿墨塑造的女售貨員，神態(tài)極其真實、自然而生動。她的“寫實人物”合乎中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主流審美觀念的要求，在全國性美術展覽中獲獎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葵風系列”作品呈現(xiàn)出荒野上大片鋪天蓋地的葵花密林，密林掩映著一個或兩三個兒童或少女，他們的表情驚恐、惶惑、憂郁或感傷，仿佛在幽暗的環(huán)境包圍中尋找著迷宮的出路，或者在人生的“三岔口”辨認著未來的前途，或者沉湎于睡夢狀態(tài)的冥想……整個畫面筆墨濃重，格調蒼涼，營造了從現(xiàn)實生活中升華而來的超現(xiàn)實的幻想境界。無獨有偶，德國新表現(xiàn)主義的代表畫家基弗也曾經(jīng)創(chuàng)作過油畫和版畫“向日葵系列” ，他顛覆了梵高式的金色向日葵的陽光形象，代之以他的黑色向日葵的“晦澀的詩意” �；�弗經(jīng)常把他的裸體自畫像畫在荒原上一群葵盤低垂的黑色向日葵中間，表現(xiàn)對他的“此在” (Dasein)的一種詮釋與安慰。趙曼未必借鑒過基弗的作品，也未必研究過存在主義哲學，但她的“葵風系列”與基弗的“向日葵系列”可謂異曲同工，不過她表現(xiàn)的是自己對戈壁綠洲中的頑強生命的敬畏，對擺脫惡劣環(huán)境的人類自由精神的追求。在她的“葵風系列”中，人是葵的精魂，葵是人的化身。在那些兒童或少女身上，寄寓著女畫家的深層心理情感的投影：彷徨、苦悶、渴望、掙扎、悲憫或超脫，人們幾乎可以觸摸到她的心靈世界最隱秘、最柔軟的角落。就表現(xiàn)技法來說，趙曼的“葵風系列”那種縱橫馳騁、自由書寫的筆墨語言的力度，絲毫不亞于基弗的“向日葵系列”的油畫筆觸和版畫線條，而且富有中國寫意畫獨具的水墨氤氳的韻味。

　　從趙曼的“葵風系列”到她的“都市女性” ，我們似乎從蒼涼的西北忽然來到了溫潤的江南，特別是仿佛回到了20世紀30年代摩登的上海。屈原、曹植等古代詩人筆下的“芳草美人”通常別有含蓄的寄托，趙曼筆下的“都市女性”則真率地表現(xiàn)了女畫家欣賞女性美、追求時尚的審美心理。同時她經(jīng)常引用古詩作為她的美女畫標題，諸如《建安詩意》 《子夜夏歌》 《楊柳依依》等，讓她的時裝美女沾溉古雅的詩意�，F(xiàn)在藝術市場上大量流行的美女畫，要么艷俗，要么病態(tài)，而趙曼的“都市女性”則清新淡雅，氣質高貴。 《綠蘿》之類的作品往往把新潮都市女性與舊式椅子、擺設、花卉、假山組合在一起，流露出復古懷舊的情調，這也是當今的一種審美風尚。 “都市女性”最大的特點是把簡約的寫實造型與豐富的寫意筆墨結合起來，自由發(fā)揮了輕松隨意、淋漓盡致的散文式優(yōu)長。

　　總之，趙曼的水墨人物畫創(chuàng)作的三類題材，“寫實人物”注重現(xiàn)實性，最具主流形態(tài)，相當于報告文學；“葵風系列”注重表現(xiàn)性，最具個性特征，相當于散文詩；“都市女性”注重通俗性，最具大眾審美，相當于小品文。這三類題材繪畫的創(chuàng)作手法，并非毫不相干或互相抵牾，如果沒有“寫實人物”的寫實造型功力，她的“葵風系列”與“都市女性”的人物造型恐怕也不會如此精微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