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個人與社會進步

http://134apc.cn 2015年04月10日07:34 楊慶祥

  在今天的語境中來重讀路遙,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我們應該選擇何種方式?誠然,作為一個樸實的讀者,我們完全可以把自己放入到路遙的故事中去,感受高加林和孫少平們的喜怒哀樂,但這顯然不是一種具有“生產(chǎn)性”的閱讀方式。路遙并非一個以“故事”取勝的作家,任何一個稍微專業(yè)一點的讀者可能都必須承認,《平凡的世界》中的故事并非那么具有吸引力,而且有重復、拖沓之嫌疑,把我們裹挾進強烈的閱讀甚至一再重讀的欲望的,恰好不是這些故事,而是路遙小說展示的廣闊的社會風景和歷史內(nèi)容,以及無處不在的“敘事人”對社會歷史的態(tài)度、情感、議論,這些拓寬了小說的面向和容量。尤其可貴的是,路遙毫不掩飾通過文學去把握全部歷史和社會的野心和抱負,并把這些可能稍顯觀念化的東西落實于小說中的故事和人物,通過文學完成了一種社會的規(guī)劃和想象。這一切,可能正是我們今天重讀路遙的起點。

  《平凡的世界》可以視作是對《人生》的“超越”和“克服”。我的意思是,在《人生》里面,高加林不過是一個樸素的個人,他試圖通過個人的歷險來改變自己的人生。但是路遙立即意識到了這種“個人”的局限性,一次新的社會互動的完成,不能僅僅寄希望于孤獨的個體和個人主義,更需要有一個新的“社會進程”。也就是說,個人自覺或者不自覺地把個體納入到整個社會的互動過程中去,才能獲得進步。在1980年代,這一社會過程就是“改革”。《平凡的世界》是一部改革的大書,《人生》的空間僅僅集中于“城鄉(xiāng)交叉地帶”,而《平凡的世界》的空間則拓寬到了市、省乃至全國,一個村莊的改革與一個國家的改革,甚至是與人類的自我革新聯(lián)系到一起,而個人的實現(xiàn)和完成也被置于巨大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里面。路遙的這種觀念在1980年代帶有某種抗辯的性質。事實是,在1980年代,中國當代文學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巨大的分化,在“新潮文學”的敘述中,個人的完成是通過與社會進程完全脫離的形式成就的。比如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18歲少年遺忘了自己的“歷史起源”,從一個嶄新的時刻開始去創(chuàng)造個人的歷史,最后,他在嘲笑和愚弄中意識到現(xiàn)實的規(guī)則,重又回到起點。在殘雪的《山上的小屋》中,個人的完成以更加極端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所有的他者和歷史都被認為是對個體的戕害,徹底回到個人本位的潛意識,拒絕一切外在的事物,成為殘雪救贖自己的方式。這些敘述遵循的是一種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敘事邏輯,它的一個基本的敘事模式是:個人——社會——個人。也就是個人進入社會,但是并不與社會發(fā)生互動,而是一種觀光式的旅行,最后又回到個人上來。與此完全不同的是,路遙的敘事是“個人——社會——社會”,后一個“社會”是對前一個“社會”的推進,個人最終不是回到個人,而是抵達一個更好更善的社會。從這一點可以看出路遙與柳青等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寫作傳統(tǒng)之間的繼承關系。實際上,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可以視作為“改革時代”的“創(chuàng)業(yè)史”,不過在柳青那里,更好更善的社會即是正在實踐中的社會主義,而在路遙這里,因為“文革”的失敗,這種實踐已經(jīng)成為歷史。在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路遙非常曖昧的態(tài)度,毫無疑問,《平凡的世界》的起點即是《創(chuàng)業(yè)史》的終點,路遙在作品中也一再強調“左傾”政治運動對于農(nóng)村發(fā)展的阻礙和反作用,但是,路遙卻對“革命”所遺留下來的人事保持了應有的尊敬和同情。他沒有簡單地去否定過去的歷史,歷史在路遙這里不是“落水狗”,而是一個與個體的命運犬牙交錯的結構。這也許正是路遙在今天還能激發(fā)我們的閱讀和想象激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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