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海

http://134apc.cn 2015年05月08日07:13 藍(lán) 藍(lán)

  小時候,父親跟我講了一個與海有關(guān)的故事,那是一個在膠東流傳很廣的故事:

  上世紀(jì)60年代,煙臺每天下午都有船到海對面的大連。一般是下午4點左右開船,第二天早晨到大連。有一天,一艘客輪按時啟航,剛開出兩個多小時,海面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塊漂浮的大木板。大副在望遠(yuǎn)鏡里看到木板上隱約有幾個字。待船靠近了,才看清上面寫著一個人的名字。奇怪的是,這塊木板總是在船的前面,并不隨著船的前行而離開。大副覺得蹊蹺,就把這事報告了船長。

  船長常年在海上生活,對這些奇異的事情總是很警惕。在海邊生活的人們,對神秘莫測的大海充滿敬畏,生活中也有很多禁忌。比如,漁民們吃魚,從來就著一面吃,絕對不會把魚翻過來。蓋因一個“翻”字,似乎預(yù)示著“翻船”。還有,膠東人下餃子,餃子如果煮爛了,大家絕對不能說“爛了”或“破了”,而是要說“撐了”。很多船上的廚房,碗柜的木頭架子都挖了一個一個的圓孔,碗放在上面不會隨著顛簸來回移動,萬一碗打碎了,就是不好的兆頭。

  所以,船長看到了那塊木板后,一種不祥的預(yù)兆涌上心頭。恰在這時,本來平靜的大海,忽然出現(xiàn)了大團的烏云,風(fēng)也一陣陣吹了起來。船長皺著眉頭,叫大副在全船廣播,問旅客中有沒有一個人叫木板上寫的那個名字。

  叫了幾遍后,一個拎著行李的鄉(xiāng)下人氣喘吁吁敲開了船長室。他說他就叫某某某,正是船長要找的人?粗暮~模樣,船長和藹地對他說,客輪愿意放下一只救生艇,給他一些錢幣作為補償,送他一些食物和水,請他下客輪,然后上救生艇。

  船長說:“反正剛離岸沒多久,你自己劃船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岸上!

  那人不干了,大喊大叫,說自己掏錢買了船票,必須坐船到大連,決不下船。

  船長伸手指著船頭那個木板說:“你看,那上面寫著你的名字,跟著船走,我們真的不敢留你了。你也要為了全船旅客著想啊。我們現(xiàn)在是不能調(diào)頭回去了。”

  那人急了,又哭又喊,跳著腳罵船長和大副。沒有想到,這些吵鬧聲都通過廣播傳遍了全船。不久,就有一大群旅客擁進了船長室。他們紛紛指責(zé)這個倒霉的家伙太自私,還威脅要把他扔進海里,真是群情激昂。

  無奈,那人最后只好抹著鼻涕眼淚,嘴里嘟嘟囔囔罵著,被逼著上了救生艇。

  救生艇放下后,他哭哭啼啼劃著槳朝來時的海岸線走。過了一會,他回頭一看,忽然發(fā)現(xiàn)身后那艘大船正在慢慢下沉!……

  他魂飛魄散,嚇壞了,就奮力劃槳,一直到那艘客輪在海面上消失。

  “——后來呢?”

  當(dāng)年我也是這樣問我的父親。父親告訴我,后來那人就到了岸邊,回家了。而大船上的人全都葬身深海。

  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故事。但直到我長大以后,才真正知道它的深意。尤其是當(dāng)我讀到加繆的《局外人》時,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它。和死于人間冷漠的默爾索相比,和同樣死于冷漠的卡夫卡《變形記》中的格利高爾相比,客輪上的那位旅客同樣的無辜。不同的是,卡夫卡和加繆小說中的主人公死去了,而父親講的這個故事里的主人公卻是惟一的幸存者。這難道就是民間故事永遠(yuǎn)不讓人絕望的原因嗎?

  我不擅長寫小說,于是就把這個故事寫成了一個短的敘事童詩,起名就叫《深海》。深海,既是記敘發(fā)生在深海中的故事,也是對人性之深海的探究。當(dāng)出版社告訴我,他們愿意給我出版一本童詩集的時候,我曾經(jīng)想過,是否要把這首童詩放進去。一般而言,寫給孩子們的童詩,大多歡喜快樂,很少有晦暗的。但也有例外,比如大詩人布萊克,他的詩里就有不少悲哀灰暗之作。安徒生的童話中也有不少。我以為,給孩子寫的文字,不在于是歡樂或是悲哀,而在于啟發(fā)孩子,使他們學(xué)會思索,尤其思索一些和人性、人生有關(guān)的事情。法國作家普魯斯特曾經(jīng)說過:專為大眾、為兒童寫作,是無謂的。對兒童豐富有益的并不是一本寫得孩子氣的書。安徒生也說過:每一個童話的后面,都隱藏著一個成年讀者。大師們的話,并非沒有道理。當(dāng)初如不是我的父親給我講了這個故事,我是不會成為現(xiàn)在這樣一個愿意去思考什么是倫理、什么是人道主義的寫作者;我也不會去關(guān)注被雅典公民投票判了死刑的蘇格拉底,也不會去探尋什么是真正的民主、什么是異端的權(quán)利等這樣的問題。

  我的童詩集《詩人與小樹》,是為了向俄羅斯偉大的作家謝爾古年科夫致敬才起的這個名字,他有一本童話集叫《戰(zhàn)士與小樹》,寫得美麗又發(fā)人深思。我在自己的集子里收入了像《深!愤@樣的詩,也收入了或許也能稱得上是“異類”的童詩,譬如《阿貝爾先生上課記》《一個孩子的祈禱》《如何成為一個詩人》等反思我們當(dāng)下教育問題的詩,還收入了《地震廢墟下》《死神的定金》《路邊的雕像》等思考災(zāi)難、人性、社會現(xiàn)實的詩。如果我們的文學(xué)不能引導(dǎo)孩子們學(xué)會獨立思考的話,那文學(xué)還有什么用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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