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的邏輯

　　薩日娜享受著飛奔而過的時光，領(lǐng)受生命給予的恩惠，也感受著衰老。

　　她是一家銀行的職員，也是一位詩人。她是一位活得寬容、真摯、無怨的女人。她前半輩子庸庸碌碌地過日子，有日常的欲望，也有普通的煩惱。但她沒有讓勢利與浮華左右自己。當(dāng)她將要跨進55歲的門檻時，突然發(fā)現(xiàn)歲月帶走了她的青春美貌，以及其他東西。讀她的詩，你就會感到她是站在時光的彼岸吟詠著年華流逝的惆悵與悠悠的鄉(xiāng)愁。她的詩是用淚水記下的微笑和愛意。但她仍過著安順的日子，更多地去依附于那些可親近的親人和友人，苦苦尋找遠(yuǎn)方的風(fēng)景，去跋涉，去前行。

　　可是，她又不知遠(yuǎn)方是什么，遠(yuǎn)方在哪里，遠(yuǎn)方有多遠(yuǎn)。正因為她不能把它看得一目了然，在去擁抱新的希望的路途中聽到歌曲《大雁的歌》時，她思緒萬千。

　　這是一首從17世紀(jì)就開始流傳于蒙古國的老歌，其大意是：

　　有一位老人站在草原上時，看見飛過的大雁，覺得似曾相識，不禁仰首問這問那�？罩杏写笱泔w來與他應(yīng)答。老人俯首行禮，表示歡迎和祝福。

　　大雁正要展翅飛離，忽然又回頭輕聲問：“我記得你原來是個多么年輕的少年啊！怎么變得這么老了呢？”

　　老人長嘆一聲說：“大雁��！大雁！不是我自己愿意變老的，實在是這時光無止境的循環(huán)、飛速的流逝，讓我不得不老去的�。　�

　　那是2010年，當(dāng)薩日娜讀到席慕蓉的散文《大雁的歌》之后，便知道這首歌所表達的內(nèi)容。2011年春天，她在呼和浩特見到一位來自蒙古國的男歌手。這位歌手演唱的歌便是《大雁的歌》。薩日娜聽完此歌，有一種淡淡的哀傷縈繞在心頭，為人生的短暫而感嘆。人生就如一根草或者是一片葉子，在春風(fēng)里變綠，在秋風(fēng)里飄落凋零。

　　時光之水一波一波地漫過，當(dāng)2014年秋天站在她身旁時，她疲憊的心得到舒緩。在這季節(jié)，她來到海拉爾市，在這里參加了一次同學(xué)聚會。這次聚會上，她意外地見到一位多年不見的女同學(xué)。細(xì)想，薩日娜跟她分別以來，她們都踏著歲月的小路走過了25個春秋。在薩日娜的印象中，25年前她是一位秀氣溫婉、心地純良的女人。那時，她的臉龐潔白清秀，眼神明亮而清澈。可是，她那飛揚的青春和美麗的容顏，已經(jīng)不再如昔，面目全非。她覺得歲月流失，如煙如夢。當(dāng)天，同學(xué)們邊回憶那些舊有的、溫馨的、觸動人心的往事，邊互相敬酒，暢懷談笑，每人喝了幾杯之后，一起盡興地唱歌。之后，他們唱的每一首歌都不相同，都很好聽，歌中有淚水，也有笑聲。席間這位女同學(xué)站起來唱《歲月中秋》，唱到最后一段時，她忽然停頓下來，掩面而泣。看得出，她似乎是為逝去的青春而嘆息，也為外貌的改變而婉惜。

　　2015年歲尾，薩日娜回到故鄉(xiāng)科左中旗，拜見小時候的一位男同學(xué)，他叫寶玉。薩日娜時隔28年踏上歸家路時，故鄉(xiāng)的山川河流、樹木花草，恍若昨日的場景。薩日娜的到來顯然使這位同學(xué)感到驚喜。薩日娜盤腿坐在炕上，眼神追尋著里里外外穿梭著的老同學(xué)的子孫們。當(dāng)老同學(xué)的妻子將酒菜端到他們眼前的時候，老同學(xué)的表情變得活躍起來，但眸子里漫過一層朦朧的霧色，在他含笑的臉上，流下一行熱淚。他們談?wù)撃切┠甏�的同學(xué)之情和曾有的感人故事，不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們在苦苦追尋中，想一些過去曾有的坎坎坷坷、磕磕碰碰，走到今天，已然不易。她定睛看去，他齒搖發(fā)蒼的模樣，仿佛一株樹漸漸失去生機。她面對他叢生的華發(fā)、布滿臉上的皺紋，想到飛速流逝的時光，感嘆著這些可親可愛的人們衰老的模樣。她又一次感悟到人生如白駒過隙，感懷生命是在擁有和失去之間，不經(jīng)意中漸漸地遠(yuǎn)離而去的情景。

　　有些人在光陰中不斷老去，在青春和美貌無法挽留時，往往遇到危機，從憂慮到失望，想伸出手挽住如水一樣流逝的時光，但無濟于事。薩日娜為此煩燥一陣之后，又回歸寧靜的生活。恩格斯把“思維著的精神”比做“地球上最美的花朵”。她思維著往前行走，優(yōu)雅地面對歲月的流失。

　　古人云：“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钡�也有人說過，“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薄敖�黃昏”之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只是過了中年的人們呢。薩日娜積極地面對時光的變遷，似是一種新的血液涌上她的心頭，一種新的力量在她心中升起，使她重生，使她又神采奕奕，煥發(fā)了活力。至善而有情的她顯得更成熟，也顯得更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