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西：與其走馬觀花 不如深入一點

山姑娘(中國畫) 劉文西

　　藝術家能夠最大范圍、最大限度地深入生活，把握生活固然好，但人的時間和精力畢竟有限，不可能涉獵范圍過寬，與其到處走馬觀花，不如深入一點，如解剖麻雀般，真正有所收獲。30多年來，我始終把陜北的二十里鋪、周家灣和四十里鋪作為基地，寒暑假經常到那里去，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人民的一顰一笑，都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腦中。越去就越想去，時間長了不去一次，就覺得心里空得慌。遇到春節(jié)，我干脆就在老鄉(xiāng)的土炕上過。

　　我生長于浙江省嵊縣水竹安村，從小熱愛繪畫藝術。但對“為什么繪畫，怎樣才能畫好”這樣一些問題并沒有深究過。第一次接觸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是1951年求學于上海育才學校期間， 《講話》中毛主席提出的我們的文藝為什么人服務和如何服務這兩大問題及其解答，給我的心靈以極大震動，使我開始認真思考，文藝究竟為什么人服務？應該如何服務？

　　一個畫家，首先來自于人民，是人民群眾用甘甜的乳汁養(yǎng)育了他，是祖國肥沃的土壤為他展開了寬廣的藝術天地。離開了人民，離開了火熱的生活，再高明的天才也難有作為。人民群眾不僅是藝術家的生活之母，更應該成為所有藝術家熱情謳歌的對象。要使自己手中的畫筆永遠植根于生活的熱土，永遠服務于人民，從而達到“團結人民、教育人民”的目的，必須首先轉變自己的立場。我雖然從小生長在農村，但并不天然具備正確的立場，還必須深入到生活中去，深入到人民中去，在漫長的過程中自覺磨練自己。

　　永遠把陜北作為創(chuàng)作基地

　　1958年，我搞畢業(yè)創(chuàng)作時，第一次來到延安，陜北高原深厚的黃土地、高遠的藍天、淳樸的人民、豐富的民間文化，深深地打動了我。這里不僅有適合于繪畫藝術的環(huán)境和人物，而且是中國革命的搖籃，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劉少奇、鄧小平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在這里生活過、戰(zhàn)斗過。畢業(yè)實習結束時，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創(chuàng)作了《毛主席和牧羊人》 ，回校后，引起了很大反響。也就是從這時起，我萌發(fā)了永遠把陜北作為創(chuàng)作基地的念頭。1958年，我從浙江美院畢業(yè)，懷揣著當年在上海育才學校時發(fā)的那本《講話》 ，踏上了赴西安美院任教的路途。從此，真正開始了我以人民生活、革命歷史和黃土地為題材的繪畫藝術生涯。

　　怎樣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藝術抱負，真正創(chuàng)作出為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繪畫作品，也就是如何解決“怎樣為人民服務”的問題，只有深入生活，在生活中尋找藝術創(chuàng)作的靈感�！叭嗣裆�活中本來存在著文學藝術的原料礦藏，這是自然形態(tài)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它們使一切文學藝術相形見絀，它們是一切文學藝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 ”在觀念上理解這個道理并不難，真正實踐起來、堅持下去就不容易了。毛主席說：“你要群眾了解你，你要和群眾打成一片，就得下決心，經過長期甚至是痛苦的磨練。 ”如果浮在表面難以深入，就不會了解生活的本質和豐富多彩的內容，自然也就無法挖掘人物思想感情深處的東西，我認為，深入人物，就是為了熟悉他們的內心世界、思想感情、性格特點以及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風土人情。同時，還要熟悉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我從1957年第一次到陜北， 30多年來已去過48次，對那里的山山水水、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充滿了感情。當年我畫過的小男娃，如今已成為村里的司機、鄉(xiāng)里的干部；我畫過的小姑娘，也已成了幾個孩子的媽媽。延安二十里鋪有位青年農民叫任立宏，為人忠厚樸實，形象也很有陜北農民特征，我1958年初認識他時就畫過多幅速寫，1965年再次為他寫生，后來他當了隊長、書記、社長。我前后幾十年認真觀察，發(fā)現(xiàn)了他從內心到形象的逐年變化。后來就以他為與毛主席拉話的農民的模特，畫成《知心話》 。有時，我為了熟悉人物，和他們交朋友，頂風冒雪，常常日夜兼程幾十里。由于經常深入生活，使我對那里的人民更加了解，更有感情，一次次地交往、寫生，使我認識到人民的可貴性格，從而也更加堅定了我表現(xiàn)他們、歌頌他們的決心和信心。

　　鄉(xiāng)親們讓我激動、感動

　　藝術家能夠最大范圍、最大限度地深入生活、把握生活固然好，但人的時間和精力畢竟有限，不可能涉獵范圍過寬，與其到處走馬觀花，不如深入一點，如解剖麻雀般，真正有所收獲。30多年來，我始終把陜北的二十里鋪、周家灣和四十里鋪作為基地，寒暑假經常到那里去，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人民的一顰一笑，都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腦中。越去就越想去，時間長了不去一次，就覺得心里空得慌。遇到春節(jié)，我干脆就在老鄉(xiāng)的土炕上過。我把鄉(xiāng)親們當作養(yǎng)育自己的父母，鄉(xiāng)親們也把我當成自己的兒子，他們拿出蘋果、瓜子、紅棗讓我吃，老大娘像待兒子一樣問長問短、問寒問暖。他們的形象經常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讓我激動，使我感動，讓我永遠不忘要以最美好的作品奉獻給這片土地。

　　二十里鋪、周家灣和四十里鋪不僅是我深入生活的基地，也是我轉變思想、努力創(chuàng)作的陣地。在那里，我不是游離于鄉(xiāng)親們之外的看客，而是長輩的兒子、同輩的朋友和孩子們的叔叔。我一進村子，就借輛自行車，走東家，串西家，不僅為大家做畫，還幫助解決家庭糾紛。到了工地，挽起袖子一同勞動，到了老鄉(xiāng)家盤起腿一起吃飯。春節(jié)到了跟著秧歌隊看粗獷的農民翩翩起舞，正月十五看串串花燈映紅黃土高坡。這里的生活時時感染著我，使我涌起創(chuàng)作的激情和沖動。 《拉家�！� 《在毛主席身邊》 《劉志丹》《祖孫四代》 《解放區(qū)的天》 《山姑娘》 《黃土情》等作品相繼誕生于此。

　　深入生活有時是十分艱苦的。新中國成立后陜北老區(qū)雖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生活條件還是比較差，走夜路、住窯洞、睡冷炕、吃剩飯的事我體驗過，挨餓受凍、路遇野獸的事我也經歷過。1959年，為采訪劉志丹同志的事跡，深夜我被炭火熏昏過， 1978年，沿著紅軍長征經過的夢筆山寫生，在眩暈、頭痛、呼吸困難的情況下我堅持到底。這樣的體驗雖然曾被人譏笑為“自討苦吃” ，但使我從中感受到了兩萬五千里長征的艱難困苦，也感受到了中國革命勝利的來之不易。期間的收獲，又何止于幾張速寫呢！

　　同吃、同住、同勞動遠遠不夠

　　深入生活，要善于敏銳發(fā)現(xiàn)、細心觀察、認真研究。僅是同吃、同住、同勞動，對于一個藝術家是遠遠不夠的。羅丹曾經說過：“生活中原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 ”要把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的藝術礦藏發(fā)掘出來，使其粗糙的原型變成精美的藝術作品，唯有靠藝術家的觀察和發(fā)現(xiàn)。有了勞動人民的立場和感情，還要有畫家對于造型藝術特殊的敏感，善于從平常的事件和人物中發(fā)現(xiàn)美、表現(xiàn)美，否則，再美的東西擺在眼前，也會視而不見、無動于衷，又怎能喚起創(chuàng)作的熱情？藝術的生命在于獨特的個性，所以發(fā)現(xiàn)美的過程，往往就是發(fā)現(xiàn)個性的過程。陜北地區(qū)的環(huán)境與其它地方有什么不同？陜北人的形象特征是什么？陜北人的社會環(huán)境有什么特點？陜北人的心理氣質有什么特征等，都要靠仔細觀察、敏銳發(fā)現(xiàn)。同是陜北，村和村還不同，同是陜北人，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孩子又不同，不靠細致地觀察，就難以發(fā)現(xiàn)他們各自的特點，因而也就無法表現(xiàn)他們的獨特個性，我們的創(chuàng)作，也就必然會失去它的普遍意義。為了創(chuàng)作《歷程》這幅畫，我跑了許多偏僻的山村，畫了很多河灘的石頭和水絞，還畫了岸邊的野花、野草。我發(fā)現(xiàn)，即使是沒有生命的石頭，也是那樣的不同、那樣的多彩多姿，何況感情世界無限豐富的人。在多次觀察以后，我的畫不再只是生活的一般描摹，而成為歷史、現(xiàn)實和藝術三者的統(tǒng)一。

　　深入生活，貴在堅持。偶爾下去跑跑，畫幾張速寫，回來也能成畫。但我們應該提倡長期深入生活，和人民打成一片。堅持深入生活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生活的恩惠和賜予，才能不斷激發(fā)創(chuàng)作的熱情和靈感�！吧�活是藝術的土壤，人民是藝術家的母親” ，這一熟而又熟的簡單道理，卻需要付出畢生的努力去實踐、去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