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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貢嘎寺

http://134apc.cn 2015年07月06日11:30 來源:中國民族報 嘎瑪?shù)ぴ觯ú刈澹?

  公元13世紀中葉,活佛轉世制度的創(chuàng)建者、第二世活佛嘎瑪巴·嘎瑪巴希的親傳弟子、第一世貢嘎活佛扎白拔,在人跡罕至的貢嘎山主峰腳下建成了貢嘎寺。

  當我經過整整兩天時間的艱難跋涉,到達這座有六百多年歷史的寺廟時,天色已晚。而一年一度的金剛亥母大法會,在我們抵達前一周已經結束了。當值的尼瑪和扎西兩位喇嘛友好地接待了我們。作為貢嘎山西北山脊傳統(tǒng)登山線路上的重要落腳點,貢嘎寺早就是享譽中外的登山大本營。世界上很多著名的登山隊,都曾經在這個占地不到兩畝的寺廟停留,再擇機攀登貢嘎山主峰。

  讓人意外的是,這座聲名遠揚的古老寺廟,沒有想象中的熱鬧香火,留守于此的喇嘛也只有尼瑪和扎西兩人。在這個海拔3741米,距離貢嘎主峰直線距離只有10公里的地方,寒冷成為活命的主要天敵。雖然已是六月,在沒有四季只有冷熱的貢嘎山區(qū),闊葉杜鵑漫山遍野地開著,但其絢麗的色彩在夜晚降臨的時刻,依然無法讓人感到暖意。

  尼瑪已經年邁,穿著一身散發(fā)著濃郁酥油味的厚重氆氌。他把我們安置在只有氈墊、沒有被蓋的二樓僧舍后,步履艱難地離開了陳設簡陋的房間。18歲的扎西留下來照顧我們。

  低矮的門洞前方,雪山連綿,森林密布。在貢嘎寺的樓臺上,我們看不到貢嘎女神神秘的面孔。

  兩天前,我們在離開康定縣六巴鄉(xiāng)莫達村后,已經在海拔4564米的次梅雪山埡口瞻仰了金字塔型的貢嘎主峰。它給我們的視覺震撼跟當年約瑟夫·洛克的描述基本一致:“走進寒冷、灰色的黎明,但見前方萬里無云的天空下,一座無與倫比的金字塔——雅博雅(貢嘎山)傲然挺立。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美妙絕倫的山峰,墨綠色的天幕下,那座冰雪金字塔呈現(xiàn)出灰色,然后又換作銀色,但后來當太陽最初的光芒吻了上來,雅博雅的山頂涂上了一溜金黃!

  我們草草地和藏族向導兼背夫一起吃完泡面,就鉆進了睡袋。扎西給我們打了一桶酥油茶,盤腿坐在潮暗的木地板上,一直不愿離開,堅持要聽我們說話。一個人在荒寒的偏遠之地,突然遇到這么多人,就像一個人在寒夜中突然見到了火把。

  扎西三年前在新貢嘎寺出家,半月前被派到這里守值。第二世貢嘎活佛瑪舍登巴,在海拔更低一些的六巴鄉(xiāng)修建了新貢嘎寺,而因為老貢嘎寺作為噶舉派的祖寺和噶舉派三大圣地之一,其所具有的神性和靈性非新建寺廟所能取代。于是,瑪舍登巴活佛立下了派兩位喇嘛在老寺輪流值日、念經拂塵的規(guī)矩,且一直沿用至今。

  酥油燈的光亮被呼叫的寒風吹得搖晃不定,隨著黑暗的深入,房子里越加寒冷。習慣了寒冷、孤獨、饑餓的扎西和藏族向導,具有我們所缺少的體能和耐力,他們和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片刻工夫就進入了雪山的夢鄉(xiāng)。

  我們入住的這個房間,重疊過無數(shù)名人的體溫。在上世紀50年代,這里成就了一位精通藏學五明之學的大學者嘎瑪協(xié)珠·卻杰生根,各界名人如貢嘎老人申書文、滿空法師、陳健民、張澄基、李宗仁、李濟生、于右任、陳立夫、南懷瑾、黃蘅秋、胡亞龍等都曾皈依其門下。就在我們打鼾的房間,曾經有無數(shù)的精神修煉者于此探尋宇宙真理。1939年,漢地瑜伽修行者陳健民上師來此修煉兩年;1942年,滿族王室后裔申書文女士,又在這里修行三年;而世界級的登山家、科學家和探險家,旅居于此的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貢嘎寺和貢嘎山主峰遙相呼應,在信眾心中猶如天人合一的神諭。這里,是普通游人能夠到達的距離貢嘎山主峰最近的地方,那些試圖攀登和征服雪山獅子的人們,可能忘了這樣一個事實:距離神靈最近的地方,其實距離物質心靈非常遙遠。

  黎明醒來的時候,高遠的天空沒有一絲浮云,世界靜無聲息。只有鷹的背影偶爾劃過雪線。鷹翅把我們的目光引向了金色的山巒,要看到更高的山峰,我們只能仰望。

  作為貢嘎寺匆匆的過客,清冷和孤獨,已經滲透我們的身體。不管這個地方如何遠離喧擾和噪音,習慣了舒適和現(xiàn)代科技的人們,一旦有過在冰冷的地板上凍上一夜的體驗,必然要想念空調和熱水器。貢嘎寺既不屬于尋找,也不屬于發(fā)現(xiàn),它是為那些純潔信仰者準備的精神家園。

  尼瑪和扎西站在陳舊的貢嘎寺門牌樓前,目送我們遠去。他們站立的地方,距離現(xiàn)代文明和生態(tài)侵略還有很長的路程,它是貢嘎山的神諭,將以絕對神圣的姿勢,長久駐留在旅行者的心底,只適用于心靈的低喚、耳語和吟誦。

  到過貢嘎山的人都明白,作為一座孤絕于世的偉大山峰,它只適宜于人的低伏和仰望,對于普通游人,任何攀登、穿越或者征服的愿望,都是一種妄想。在眾神面前,人類當不了英雄,也成不了傳說。而工業(yè)革命的企圖,暫時還很難在貢嘎山實現(xiàn)。人們走到貢嘎寺,意味著行程已經到達終點,繼續(xù)前進的方向就是從這離開,撤退到物質世界的原點,就像那些最終登上峰頂?shù)挠率浚讶祟愃^的歡呼和光榮短暫地扔在山頂以后,最終不得不選擇逃跑一樣。

  在天地萬物面前,我們應該學會匍匐和仰望,就像藏民族一直主張的世界觀一樣,而不是奴役或征服。在王者貢嘎山腳下,你一旦仰望,不需費力就能感覺到宇宙的無限。只是,很多時候,習慣于主宰大地的人類,已經完全忘記了這個基本的姿勢:高山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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