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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邊緣為夢想命名

——評曹有云的詩

http://134apc.cn 2015年10月12日11:35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孫 卓

  夢想呼嘯

  藏族詩人曹有云的詩歌葆有著“呼嘯的夢想”,即便“命運紛亂的風(fēng)在呼嘯”(《夢想在呼嘯》),只能“赤腳”獨自承受現(xiàn)實中的困厄與磨難,他還是固執(zhí)地將目光轉(zhuǎn)向遠(yuǎn)方與彼岸。對夢想的執(zhí)著堅守,決定了詩人不可能順應(yīng)市場的趣味而忘記想象、追問和思考。呼嘯的夢想、熾熱的生命、純凈的靈魂,與喧囂焦躁的時代、卑微粗鄙的現(xiàn)實生活形成巨大張力,相互撕扯,為詩人帶來難言的痛苦和幸福,也激蕩出了具有穿透力的詩行。

  這“簡單的夢想”正是詩人寫作與思考的原點。他夢想觸診到春天的大地“孤獨搏跳”的心臟,給她“精確公正的命名”,夢想抓住“在信仰滅絕的暗夜中/一只久久飛騰不息的鳥兒”,“搭乘上它堅韌熱燙的翅膀/飛向深邃宏闊的空間”。他常為這夢想的遙不可及而感到絕望、苦悶,深感“愧對春天/愧對大地/言辭潰敗/沉默是金”(《愧對春天,愧對大地》),但卻從未放棄詩人的驕傲和這獨屬于詩人的夢想。他相信自己的頭頂仍然閃耀著巫師和祭司“通天的光芒”,決定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在大地上不能完成的/就在夢里完成/夢里都勉為其難的/就在大地上完成”。(《雜詩三十六章》)

  曹有云熱愛的是土地、世界,是生命本身,他賦予自己的使命是像海德格爾所說的那樣,在這個諸神遠(yuǎn)逝、上帝缺席的“貧瘠時代”,引導(dǎo)人們尋求諸神消隱的蹤跡,守護(hù)那些“在黑暗中同樣孤獨無語”的同行者的星空,讓大地再現(xiàn)堅韌壯麗的樂章。

  為此詩人曾“穿過悠長紛亂的人間”,孤獨地向那些息息相通的偉大靈魂求索,去探秘“大河之畔向日葵般盛開的童年”,和“遠(yuǎn)古大海青春之魂”對話(《風(fēng)景》)!肚锾煳绾蟮氖闱椤芬辉娡暾卦佻F(xiàn)了詩人的尋夢之旅。奧德修斯、但丁、荷爾德林、里爾克、曼德爾施塔姆、保羅·策蘭、屈原、杜甫、魯迅、昌耀、海子……曹有云以史詩般的氣魄,和每一個靈魂的歌者相遇,用足夠的沉痛、悲憫和清醒來感應(yīng)這些生命,重溫他們悲壯的遠(yuǎn)行。詩人昌耀曾經(jīng)這樣說過,“如果精神家園的全面崩潰不幸而言中,詩,很可能是最后一塊失地!辈苡性频膲粝胝龢(gòu)建在這如“圣徒殉道”般的詩歌態(tài)度之上,他選擇與他們一樣,做“精衛(wèi)”,做“西西弗斯”,以不朽的意志追尋真理。

  理解曹有云的詩歌,就要將其放置在這“夢想”里,才能理解他既粗糲、沉重,卻又飛揚、空靈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理解他永久的孤獨、艱難和短暫的疏明與幸福;理解他詩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語言”,是為真理尋覓一個家園;理解他“邊緣”的選擇,是為了離真理的中心再近一些。

  萬物之令

  曹有云迷戀語言的力量。在他的詩中,總能看見詞語的光芒。在《中秋的早晨》中,他這樣寫到:“整個秋天/奔跑的詞語/永不疲倦的節(jié)奏和韻律/精心喂養(yǎng)了我卑微的生命!

  在語言之中詩意棲居,慰藉了獨居在高原的寂寞靈魂。“我在雪山浩蕩的風(fēng)中緊握住詞語/緊握住母親、兄弟和春天發(fā)燙的手”(《春天的手》),語言曾經(jīng)給予詩人愛與希望,它復(fù)生了溫暖、歡樂,在那些憂傷、苦悶甚至絕望、憤怒的時刻,賦予了心靈信念的光芒。當(dāng)一只手觸摸到“一個閃電的詞語”,即便高原、寒冷、黑暗,“幸福之溪”還是開始靜靜地解凍,“冒著淡淡的熱氣”。曹有云的詩中,詞語常;怼耙豢|強(qiáng)力、純粹的輝光”,與“幸!苯Y(jié)伴而來。

  面對時光的利刃,語言也是他惟一可以拽緊的依靠!盁o盡的年歲之火/燒焦了我茂盛健壯的頭發(fā)/一夜之間紛紛凋謝/大地何其疲倦憂傷”(《秋天午后的抒情》),時光焚燒后的滿目瘡痍,只有詞語溫柔的手能夠悄悄撫慰!霸跁r光湍急之水/打上詞語之樁/建語言之居”,真理之火終可在語言的懷抱里獲得“生生不息”。

  “從徹底的空白,‘無’開始,建造‘有’”(《詩》),“把粗糙的石頭和土塊/打磨成精密而堂皇的宮殿”(《命名》)。語言構(gòu)建了原初的世界,它通過“命名”讓世界開始運行,建構(gòu)秩序,賦予萬物以獨特的性質(zhì)!皬姆N子到果實/從枝頭到大地/從生到死”(《萬物之令》),語言甚至可以命名時間。

  曾有人因曹有云對語言的贊美而認(rèn)定其是形式主義者,卻忽略了語言背后的精神砥礪,詩人最擔(dān)心的恰恰是“精美絕倫/語言豪華的游戲”(《雜詩三十六章》),語言的“命名”隱藏著“真理如何呈現(xiàn)為藝術(shù)”的宏大命題,對詞語意義的認(rèn)知展現(xiàn)出的是詩人對生命存在的獨特感受和哲學(xué)思考。詩人沉重的苦吟里,是對“語言之家是否堅固牢靠長久/信仰天空可否安頓破碎之心/在諸神遠(yuǎn)逝貧困之極的夜半/究竟要到哪里去安身立命”的沉郁思索。(《秋天午后的抒情》)

  “堅硬的貨幣,勝利的資本”吞沒了“詞語宏大的夢想”(《世紀(jì)之秋》),“河流困于冰川,夢困于經(jīng)驗,詩困于語言”(《困》)。在精神困頓的今天,被現(xiàn)代文明桎梏的語言已經(jīng)不能幫助理想主義者突圍,詩人追求更本真的、神性的所在!霸姼柰V,詞語散落/音樂之水泛起/流向無知的記憶盡頭”(《中秋的早晨》),若“語言走投無路”,那么“召喚你前來”的音樂還在懸崖翩翩起舞。(《詩歌,詞語,春天》)對語言遲疑、憂慮的詩人,尋覓到了更為原初的天籟。詩人甚至“放棄了命名的沖動”,“在空寂和熱愛中/覺知一只鳥,一棵樹/全息的生命/而非概念中掙扎的/那只鳥、那棵樹”(《覺知》)。曹有云相信,詞語或者說生命本身應(yīng)從原初的荒蕪中走來,如春天般蓬勃,如音樂般自由。

  邊緣的琴

  在詩集《邊緣的琴》的后記中,詩人對自己“邊緣人”的身份作了全面的梳理:在青藏高原生活了四十余載,是地理意義上的邊緣;居住在祖國西部年輕的城市格爾木,遠(yuǎn)離文化中心,是文化意義上的邊緣;市場經(jīng)濟(jì)的迅猛發(fā)展,處于文學(xué)塔尖上的詩歌不斷被“驅(qū)逐”或“施舍”,是文學(xué)生態(tài)意義上的邊緣;作為一名“70后”詩人,遠(yuǎn)離前輩指點江山的時代,沒有后生無畏無懼的勢頭,是書寫身份上的邊緣。在《邊緣的琴》一詩中,曹有云這樣寫到:“邊緣的琴不說話/邊緣的琴已開花//荒原的石頭已開花/在思想的邊緣/在人的盡頭!边吘壍莫毺厍榫常共苡性坪退脑姼璜@得了一種亢奮的生命力,對周邊世界多了一份難得的省察與領(lǐng)悟。

  “雪山、冰川、湖泊、河流、森林、土地、藍(lán)天/精神、信仰、道德、理性、人文、傳統(tǒng)、夢想”,“還有似乎尚未發(fā)生,那些稀有珍貴的愛情故事”,曹有云的詩歌總是固守著對古老的吟唱,執(zhí)著地?zé)釔壑@些“過時的詩”。時代在紅著眼奔跑,向著似乎壯麗恢宏的未來,詩人卻總是禁不住回望,“夢見古老的理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黎明的眼》),緬懷“天賦權(quán)利和古老狂歡”(《鋒利的芯片:智能時代》),希冀“走向源初,單純/存在的原野”(《創(chuàng)新》)。

  邊緣的位置,讓他時刻警惕著潮流與熱鬧。曹有云的詩歌少有日常化的場景與敘事,沒有現(xiàn)代社會的氣息和浮華,那些詩壇的新風(fēng)尚好像與高原中的他沒有關(guān)系,他甘愿在“滾滾紅塵”里,做“無人知曉無人問津”的“木瓜和尚”(《我是詩人》)。身處“高原荒僻無知的一隅”、詩歌的冷遇、語言的孤獨,竟好像是神賦予詩人的一種獎賞,被時代放逐的孤寂與苦澀,生發(fā)出了澎湃的勇氣和持久激烈的生命力量。這正如他在《秋天午后的抒情》中所寫的:“請別打擾我/讓我一個人坐在秋天里/黃金草原隱秘的中央!

  而當(dāng)“邊緣”的詩人來到這深厚、神秘、不可言說的草原之時,他的位置卻是“中央”。因為這已經(jīng)超越了世俗意義的地理概念,詩人要在這里與逝去的眾神對話,這草原是存在的根基、神靈的饋贈,代表了庸常人世已漸漸觸摸不到的原始力量。雪域高原流動著圣潔的因子,站在這遠(yuǎn)離喧囂、繁華的土地,詩人反而發(fā)現(xiàn)了從精神內(nèi)部的“邊緣”通達(dá)到真理“中心”的隱秘通道:“午后晴空萬里/一陣春風(fēng)吹拂過雪峰/頭頂清高的鷹和腳下沉默的羊/異口同聲地對我說/不用尋找/你就在中心/我們早已看透!(《中心》)孤身跋涉了如此之久,詩人最后在那一瞬間頓悟:守護(hù)這“邊緣”的歷史、價值體系以及獨特的生活方式,也許就是一種“中心”的抵達(dá)。

  在《詩人何為》里,海德格爾這樣定義詩人的責(zé)任:他是在世界的黑夜更深地潛入存在的命運的人,是一個更大的冒險者;他用自己的冒險探入存在的深淵,并用歌聲把它敞露在靈魂世界的言談之中。曹有云正攜帶著“語言的利刃”、“邊緣的琴弦”繼續(xù)在這真理的夢想中冒險,祝福他永遠(yuǎn)相信:愛會到來,光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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