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科幻的使命
來源:中國科技文化網(wǎng) | 鄭軍  2016年07月04日15:40

1861年,馮桂芬在《校邠廬抗議》中寫到:“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1895年,南溪贅叟在《救時策》一文中首次將這種思想表述成“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三年后,位高權重的張之洞在《勸學篇》中系統(tǒng)闡述這一觀點,遂傳布于中華大地。

 

《校邠廬抗議》

長期以來,這句口號被視為封建勢力在現(xiàn)代文明沖擊下自我保存的掙扎。近期,人們對它有了新的解讀。當年所稱“西學”,雖然也包括新式教育、財稅、貿(mào)易、法律等社會制度,但主要指是科學技術。當年所稱“中學”,即傳統(tǒng)儒學,雖然也包括封建政治制度,但主要是修身養(yǎng)性的功夫。于是,這句口號的內(nèi)涵就轉換成“價值觀為體、科學技術為用”,相對而言是個客觀的判斷。

當年的中國精英不會看這么遠,也不大可能知道在同時代的西方,尼采、柏格森等哲學家也提出了類似于“玄學為體、科學為用”的觀點。這些學者認為,科技固然能幫助人類更好地認識世界、改造世界,但沒有,或者不可能提出新的價值觀,建立新的人生意義。近幾十年,西方反科學學者幾乎都從這個角度立論,影響力日益高漲。

所有這些中外觀點可以歸納為一句話——科學可以讓人活得更好,但不能告訴人們?yōu)槭裁椿睢?/span>

這與科幻有什么關系呢?科幻是敘事文學,無論小說還是電影,都要以人物為線索講故事,講述者必須說清人物的動機,否則故事很難成立。同時,科幻講的又是科學上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這樣,科幻作家就必須寫清楚人在面對科技進步時的價值選擇。如果人物是發(fā)明者,是什么動機支配他們搞這些東西?如果人物是使用者,他們的生活方式又受到這些發(fā)明創(chuàng)造怎樣的影響?

科幻和任何文學作品一樣,人物動機越模糊,作品情節(jié)越凌亂。人物動機越清楚,作品主題越鮮明。于是,不管科幻作家是否關注上面那個宏大話題,他們實際上在探索科學對價值觀的影響——有了某個新的科學突破,人還能象以前那樣生活嗎?科幻的真正價值是在這里,而不在于宣傳科技奇觀。

面對這個根本課題,科幻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三個發(fā)展階段。最早,科幻作家描寫的就是科技奇觀。人物,尤其主人公只是旁觀者,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代表讀者目睹奇跡。主人公甚至不參與情節(jié),看不出有什么行為動機。著墨最多的就是他們對科技奇觀表示好奇、驚訝。

 

《星球大戰(zhàn)》

僅靠奇觀來維持的科幻很快就會失去吸引力。于是,科幻作家把傳統(tǒng)人物動機搬到科幻背景下。《星球大戰(zhàn)》便是第二代科幻的典型。單就人物動機而言,它是太空背景的武俠劇。象“反抗外星入侵”之類的題材,無非是抗戰(zhàn)的未來版,作品的價值體系來自于中世紀。

 

《星際旅行》

《星際旅行》是第二代科幻到第三代科幻過渡的中間作品?!捌髽I(yè)號”肩負著科學考察使命,但它也是戰(zhàn)艦,要對付海盜、恐怖分子和克林岡人。劇中人一會是勇猛的軍人,一會變身為從事“田野調(diào)查”的科學家。軍人價值觀與科學價值觀常常混在一起,難以梳理。

《衛(wèi)斯理系列》是中國科幻在這個過渡階段的典型,主人公衛(wèi)斯理既從事科學探險,也要跟黑幫斗爭。能把“科學人”與“江湖人”這兩種完全不搭界的身份調(diào)配好,也只有倪匡這種敘事天才可以做到,但它不是可取之道。

在第三代科幻里,情節(jié)主線或是科學調(diào)查,或是科技發(fā)明,或是技術運用,完全在寫科學工作本身。主要人物或者科學家,或者是被科技影響的普通人。在《接觸》、《星際穿越》這些作品里,我們能看到“科學人”的價值觀。在2014年奧斯卡最佳劇本《她》中,我們能看到科技如何解構傳統(tǒng)的婚姻家庭。

 

《她》

本文開始的那個重大話題——科技到底給人帶來了什么?它是“體”還是“用”?或者是否從“用”出發(fā),最終改變了“體”?科幻只有發(fā)展到第三階段,這些才徹底成為作品主題。科幻作家不是哲學家,但所有科幻作品,特別是到了第三階段的科幻作品,都是這個宏大問題的個人解答。

也只有將人本身,或者說將價值觀、人生意義這些話題變成科幻主題,它在藝術上才能站住腳。因為文學就是人學,所有文學作品,都是走到這一步才能升堂入室。

直到80年代初為止的中國早期科幻,相當一部分屬于第一階段。今天的中國科幻,大部分也處在第二階段到第三階段過渡期。然而,不足就是增長空間,知道前面的路往哪里走,中國科幻才能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