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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行唐故郡
來源:河北日報 | 張春長  2017年07月28日14:53

鳥蓋瓠壺。

行唐故郡出土的新石器時代陶片。

考古工作人員正在發(fā)掘清理車馬坑。

挖掘清理出的車馬坑一角。

車馬坑內完整的馬匹骨骼。

行唐故郡發(fā)掘現場。

“千年古縣”是行唐響當當的“馳名商標”,是一張金名片??v使大棗甘美、紅薯軟潤、貢米噴香,也難以支撐如此厚重的歷史文化積淀。行唐之根在哪里?在故郡,那是行唐的發(fā)軔之地。

幾年前,在故郡村東大沙河河床,一片兩畝的地塊,黑壓壓擠滿數十男女老少。河灘內白沙綿延悠遠,人群蟻聚處鋪著半米厚的來自故郡的客土。人們正在搜尋“海里蹦”——一種古代充當貨幣的海貝。

鏡頭拉到故郡西北。田間人頭攢動,坑洞星羅棋布,原本寂寞的村莊,一時沸反盈天。當地人挖到什么了?大多人講不出個一二三,但傳說卻鋪天蓋地:故郡出土了編鐘、玉器和印章;精美的青銅錯金器還盛滿酒漿;蜚聲幣史的“南行唐”布幣裝了好幾麻袋……

由于相關部門填灘造地時,在故郡村鏟出了文物,附近村莊的人們接踵而至,慕名而來的外地“獵客”,探針飛舞,探洞遍布原野。懵懂的村民并不知曉,有些人想從故郡的土地上掠走祖先留下的文化遺產。

那鐵鍬鋒刃鏟掘的,乃是行唐的根。

故郡本是行唐肇始之地,是行唐的根。天然河水徑直引流灌溉,肥沃土地哺育世代子孫,物產豐富而廣袤的濕地,留下故郡人幾多歡聲笑語。

東出故郡1.5公里,大沙河綿延橫亙,遠遠望見一架當地人曾經用來“吸鐵沙”的鐵船,銹跡斑斑斜沒在水中,那正是這場“黑色挖寶旋風”的引信,是它引來了人們關注故郡文物寶藏的目光,也由此揭開了故郡的真容。

故郡本是行唐肇始之地。村莊周圍地形如同一個大簸箕,太行余脈在東、北、西三面環(huán)衛(wèi),中部一馬平川向東南微微傾斜,把源自西北的大沙河、曲河、郜河和磁河,統統傾入橫貫東西的滹沱河。

棲居簸箕北部的故郡,東有沙河南瀉,南有曲水東流,坐擁山水之利,在上世紀90年代曾是出名的秀美村莊。

“九頃灣”包裹在村莊西南。茂密森林帶著一種天然恣肆,蒸騰著原始氣息。村子西北田野慣稱“城角地”。天然河水徑直引流灌溉,肥沃土地哺育著世代子孫。

“河漫灘”是昔時的伊甸園,濕地從彎彎曲曲的長堤向東鋪展出水鄉(xiāng)風景。那成片的蘆葦一直蔓延到七八里外的穆山根,冬天人們巧手翻飛,把一叢叢蘆葦打成葦箔遠銷他鄉(xiāng)。樹木、藥草、野花是風景也是當地人的“錢糧”。紅柳擼成雪白的枝條編織小籃,是別具匠心的手藝,最大的奢望是吃一頓山藥面饸饹。秋天,結滿香腸般的金色蒲棒,輕輕一敲便爆裂成絮,搜集蒲棒前端寸許的蒲黃,篩出姜黃色的細面,到藥鋪賣個好價錢。蒲根磨碎翻炒,香飄十里。

水溝縱橫,多得是魚蝦貝蟹,燒一鍋水,現抄個兜網撈些回來,水剛滾開。若在鍋底坑的細滑泥底有一個鼓泡,只消三齒鍤一挑,碗口大的黿魚就露出來了。

這里還是個天然游樂場。物產豐富而廣袤的濕地,留下故郡人幾多歡聲笑語。

變化悄然發(fā)生在上世紀90年代初。地下古墓和遺址暴露出來,原本寧靜的土地遭遇了“挖寶”風波。

如果說最初“挖寶”還是一種無意識的盲從,但后來的盜墓,卻在掘毀祖脈的路上越滑越遠。如何讓人們認識到文物的意義,是一段漫長而艱苦的歷程,搶救和保護注定任重而道遠。

“千年古縣淵源久,人杰地靈譜新章”。2015年之后,故郡這片熱土,沒有了鎬頭鐵鍬的亂掘喧騰,考古隊進駐,排排探方、手鏟刮劃地層,傳來一種沉雄的律動。

夏商周遠非故郡歷史的開端。在新石器時代,行唐已經譜寫了精彩篇章。翻開《正定府志》和《行唐縣志》,瞬間思緒便飛到4000多年前的遠古。

故郡村位于行唐縣南橋鎮(zhèn),故郡遺址正在開展考古工作的區(qū)域面積約50萬平方米。2015年起,由省文物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以及石家莊市文物研究所和行唐縣文物保護管理所聯合對墓地進行考古調查、勘探及發(fā)掘。其中2016年4月至今,發(fā)掘5000平方米,出土青銅容器、兵器、車馬器以及金、玉、水晶、陶等多種器物。目前,初步確定墓地年代為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前期貴族墓地,以及戰(zhàn)國前期的居住址。

作為鮮虞、白狄故地的行唐故郡,隨著最近幾年考古發(fā)掘的逐漸深入,它為人們揭開一座文化資源的寶藏:精致唯美的青銅器,還有那些墓葬、灰坑、水井等遺跡本身和不起眼的陶片、骨蚌,它們銘記著故郡文明的密碼。

夏商周時代的鮮虞——中山國,是中國歷史上光彩奪目的一段。順著歷史上溯,太行山東麓這個小國,起初倒無驚天之舉,但代之的白狄延續(xù)其名,卻攪起陣陣攻伐風暴,成為華夏雄國的大患。煙雨明滅的“鮮虞”,公元前503年淡出江湖,但精彩方才啟幕。繼續(xù)的中山,在燕、趙、齊間幾度興亡。1974年中山王陵轟動世界,匿跡2200年的神秘國度初露崢嶸。

然而,這個曾讓郭沫若苦覓終生的“藝術之國”,民眾生活猶如飛鴻踏雪、撲朔迷離。三起三落的鮮虞中山,留下了大量寶貴經驗和深刻教訓。他們在先秦時代的強國夾縫,創(chuàng)造了絢爛文明。大沙河、滹沱河川原上的故郡,就是中山人世代生活的腹地和靈魂棲息的故園。雖然,浩繁卷帙里有關他們的記載僅有區(qū)區(qū)13000字,卻已經分明讓人感到奇異的氣質。

夏商周遠非故郡歷史的開端。在新石器時代,行唐已經譜寫了精彩篇章。翻開《正定府志》和《行唐縣志》,瞬間思緒便飛到4000多年前的遠古。

行唐原名“南行唐”,是“唐(堯)南行”的倒裝句,源于圣人的傳說,意為唐堯從北邊領地“唐”出發(fā)詣平陽即位,南行途經此地。這把行唐的由來拉回到龍山時代。北魏去“南”字為行唐,此后經久延傳,成為今天行唐縣名。

南行唐初為邑,只是居民聚居之處,周赧王二十四年(前291年)始建城。而無論最初的部落,還是演進的城鎮(zhèn)——縣治——郡城,1500年前(南)行唐所指,均在今天的故郡村。

堯帝光輝的背影,在人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跡,讓故郡這片土地積厚流光、彌漫香馨。在這里找到實物證明唐堯南行的希望并不渺茫。因為已經捕捉到仰韶時代人類生息的訊息,它比唐堯生活的龍山時代還要更早。在調查撿拾的大量陶片中,一組紅陶十分搶眼,隨著進一步考古,相信故郡仰韶時代的歷史將會有具象的展現。

跨過仰韶和龍山時代,掠過精彩紛呈的先秦,即使拋開趙惠文王八年(前291年)南行唐邑開始建城,單從大秦帝國公元前221年設縣開始算起,至公元517年行唐遷治犢乾城,故郡作為行唐縣治和郡城不下700年。村莊下面的城墻,塵封著大秦帝國時代的密碼。

故郡的巔峰當在北魏。公元490年,這里成為唐郡治所,遷治犢乾城后,便有了“故郡”之稱。它飽含人們對往昔榮光的懷念。直到隋唐還有人生活在此。一些當時的墓葬就是明證。宋元之后數不清的道道車轍,把故郡與北方連接起來,見證了當年的車水馬龍。

現代史上的故郡,也曾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1937年開挖的數百米地道,至今依然蜿蜒在這片田野,是愛國主義教育的絕好題材。南龍崗戰(zhàn)斗全殲日軍百人,至今仍是行唐人民的驕傲。地道戰(zhàn)是不朽的創(chuàng)舉,那是一道鮮艷的紅色地標,承載著一段沉甸甸的抗戰(zhàn)歷史,記憶著英雄的行唐人民戰(zhàn)勝侵略者的光輝業(yè)績和智慧。

如果說行唐是一部皇皇巨著,故郡無疑是其中最為精彩的章節(jié)。它涉及太行東麓青銅文化與戎狄人群華夏化的進程。

如果說行唐是一部皇皇巨著,故郡無疑是其中最為精彩的章節(jié)?!坝裨谏蕉菽緷?,淵生珠而崖不枯”。歲月悠悠,堯帝德澤恰似朗月清風,早已融化在行唐當地的風土人情,凝結于葳蕤文物。

故郡考古剛剛起步,收獲已是不菲。原本陌生的行唐,漸漸讓我們感到其厚重歷史。宏大課題由此開啟,它涉及太行東麓青銅文化與戎狄人群華夏化的進程。

故郡文化遺存集中分布,遺跡類型復雜多樣。許多謎團引發(fā)史學研究者的濃厚興趣:故郡那座城池塵封著多少秘密?墓葬形制不同是年代差異、還是族屬有別?積石墓、三馬車是否帶有中山國的鮮明特色?牛羊頭蹄壁龕、深狹異常的方坑考引怎樣一種輿情?有限面積又何以出現這么多水井……隨著動植物和金屬測定分析、科技手段的全面運用和實驗室考古發(fā)掘工作的開展,一個個謎團將次第解開。

故郡墓葬的車馬坑最值一提。它在河北省本就罕見,至今發(fā)現也不過三座,而要論保存最佳,故郡車馬坑可拔頭籌。五輛車串排的陣列,漆彩貼金的車輿,華美絕倫的絡轡,代表了墓主的尊貴,殉人現象和殉獸坑昭示著迥異中原的戎狄作風。

故郡墓葬的器具裝飾疏密俱巧。只消一眼,便可感受到耐人尋味的美感,仿佛聽到古人穿越歷史的足音。

就像那只奇特的鳥蓋瓠壺,縈繞著古人的心念。它是一種動物和一種植物,即鳥和葫蘆的巧妙合體。鳥爪抓蛇,喙可開合。整壺輪廓像一只報曉雄雞,神采奕奕,恰似古天文星象中“瓠瓜星”亦即“天雞”之象,遠非普通用品,而是只有特定身份才能使用的禮器,盛滿玄酒,以祀上天,“一壺在手,運轉乾坤”。

這獨特的工匠精神令人禁不住心神俱醉、贊嘆不已。一個凸耳,一道凹痕,一根線條,一抹陰影,都經過苦思冥想,自有來歷,自有去向,沒有半點生硬和草率,絕無絲毫冗余和模棱。瞬間便可撥動心弦,其實是作器者那份虔誠,飽含著其內心的無限期許。它已超乎功能性的容器,而是民族性格、社會理想、政治理念的具象表達。

故郡遺址文化遺存形式多樣,跨越時代長,是行唐故郡幾千年歷史的沉甸甸實錄和情景再現。為研究鮮虞、早期中山國等族群的來龍去脈,提供了珍貴的一手資料,填補了同時期考古及歷史研究的空白。其發(fā)現及多學科綜合研究,為探索早期戎、狄人群歷史文化、經濟生業(yè)乃至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歷史格局形成過程都具有重要意義。

因為考古,行唐故郡儼然成了一個最接地氣的浪漫之境。

其實,還原歷史畫面、感喟繁華寥落,遠非考古的淵旨。我們的目的是通過努力,鼓舞民眾同心協力,引導民眾對故鄉(xiāng)、對祖先、對文物,從知道——了解——喜歡——感奮到愛護的理念的轉變。進而重拾文化自信,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滄桑故郡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大美行唐是人們共同的追求和期待,文化生態(tài)旅游大縣建設又賦予行唐嶄新的定位。

考古從不疏離社會。遠離塵囂的田野,不是寫著寂寞和荒涼的驛站。雖然故郡遺址截至目前,發(fā)掘面積有限,擷取的只是古人生活的幾個側面,但伴隨著感受和思考,考古人也譜寫出一道獨特的文化風景。

文物守到地老天荒,是穿越時空的信使,帶來遠祖的消息和久違的問候,仿佛千年等待就是為了彼此相見。故郡考古,為人們打開一個回望行唐千年歷史的窗口。

建立故郡考古遺址博物館是近期切實可行的方略。放眼未來,建設故郡考古遺址公園也是一個宏偉的構想:考古發(fā)掘、遺址保護、文物展示,輔以沙河、曲河等自然景觀和花果、藥材等特色農林產品,在遠韻流馨的山水田園,呈現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讓人心馳神往的還有,生動映現考古歷程——讓更多民眾走進發(fā)掘現場,觸摸時空遷移的中華民族的脈動,為民族和歷史而心潮澎湃,豪情滿懷。

滄桑故郡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大美行唐是人們共同的追求和期待,文化生態(tài)旅游大縣建設又賦予行唐嶄新的定位。

圣堯過故郡,行唐成美談。

壯心興祖地,乘風啟快船。

(本版圖片由龔正龍、張春長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