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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百川匯海作家大講堂第二期 劉慶邦:在哪里寫作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超俠  2017年08月21日14:25

時間:2017年7月8日(下午)

地點:海淀文化館小劇場

主持人:杜東彥

主講:劉慶邦

嘉賓:張菁

內(nèi)容:

杜東彥:百川匯海萬物生姿,返本開新致敬經(jīng)典。讓文學的夢想揚帆啟航,讓文學的光輝照亮未來!歡迎來到第二期《作家大講堂》,我是您的老朋友杜東彥。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場修行,也有人說,寫作就是一場修行。在這浮躁又充滿誘惑的時代里,他始終以一種謙卑的態(tài)度,默默行走在眾說紛紜、眾聲喧嘩的文學道路上,始終堅守著自己的個性。他來自農(nóng)村,當過工人,他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農(nóng)村和煤礦。在他的小說當中,你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驚喜和溫情,是以一種特別溫存的態(tài)度表達出來,他就是我們今天的主講嘉賓,也是被人們成為“當代中國文學短篇王”的劉慶邦老師。

(劉慶邦簡介視頻)

劉慶邦(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農(nóng)村。當過農(nóng)民、礦工和記者。)著有長篇小說《斷層》《遠方詩意》《平原上的歌謠》《紅煤》《遍地月光》《黑白男女》等九部,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走窯漢》《梅妞放羊》《遍地白花》《響器》《黃花繡》。短篇小說《鞋》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啞炮》獲第二屆和第四屆老舍文學獎。中篇小說《到城里去》和長篇小說《紅煤》分別獲第四屆、第五屆北京市政府獎。長篇小說《遍地月光》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提名。根據(jù)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第53屆柏林電影藝術(shù)節(jié)銀熊獎。曾獲北京市首界德藝雙馨獎。劉慶邦先生多篇作品被譯成英、法、日、俄、德、意大利、西班牙等外國文字,出版有六部外文作品集。劉慶邦現(xiàn)為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主席,北京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一級作家,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

杜東彥: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和一顆恭敬的心,邀請我們今天的主講嘉賓劉慶邦老師上臺。您好,劉老師。

劉慶邦:您好。

杜東彥:再見到您已經(jīng)半月有余,在這半個月當中,是不是您又寫出了很多有血有肉的文字呢?

劉慶邦:是的,每天都在寫,這幾天至少寫了2篇,還有1篇散文。

杜東彥:我見劉老師的時候,真的是在半個月前,我去歐洲臨出行的時候采訪了劉老師,當時跟我說每天早上6點,從年輕的時候一直到現(xiàn)在,都是早晨6點起床寫作,是這樣嗎?

劉慶邦:我是5點起床寫作。

杜東彥:我多說了一個小時,5點鐘起床,太勤奮了。如果這么勤奮能寫不出好文章嗎?這么勤奮再帶著一顆真誠的心,我想這個文章一定是有溫度的。言歸正傳,請問一下劉老師今天主題是什么?

劉慶邦:今天主要講一講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也代表我們這一代人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講講在哪里寫作。

杜東彥:請劉慶邦老師就座,為我們講“在哪里寫作”。

劉慶邦:各位朋友下午好!非常高興來到百川匯海大講堂,跟大家一起交流。今天是星期六,應(yīng)該是大家休息的時間,大家犧牲時間來聽講座,一起交流,對大家的到來表示感謝。

今天首先講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我認為自己比較幸運,幸運的是比較早地理解了自己。一個人要理解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比較早地理解了自己,意識到自己喜歡寫作,而且是很早就意識到自己喜歡寫作。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生,在這短暫的一生當中,不可能做很多事情。傾其一生能把一件事情做好,我認為就算不錯。文章千古事,寫作正是一件持之以恒,需要傾其一生才能做好的一件事情。

我從1972年開始寫作,到今年已經(jīng)寫了45年,也許還會寫下去,還能寫多少年?自己都不知道。我們有了好的寫作條件,對我們自己也是一個考驗,考驗我們寫作的欲望、寫作的興趣,同時也考驗我們寫作的意志力和寫作資源。我們會看到好多作家寫過很多不錯的東西,寫著寫著就不寫了,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不知道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幸好我自從意識到自己喜歡寫作以后,就再也沒有放棄,把筆桿子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不管走在哪里,不管遇到什么情況,一直咬定青山,把寫作一直堅持了下來。

回顧起來,我曾在多個環(huán)境里寫作。第一個環(huán)境,在煤油燈下寫作。在我老家,那時候我老家沒有通電,到晚上都是漆黑一團,照明的是煤油燈。煤油燈一般是墨水瓶做的,燈頭很小,像一粒小黃豆一樣,搖搖欲墜的樣子。我開始的寫作在煤油燈下進行的。怎么想起寫作?我是1964年考上初中,非常喜歡讀書,對自己的要求或者自己的一個愿望,能夠讀了中學讀高中,讀了高中讀大學。1966年文化大革命來了,一下子中斷了學業(yè)。1967年回鄉(xiāng),種了兩三年地,各種莊稼活都干過,但是自己又不太甘心。覺得不甘心種一輩子地,一心想走出去,想擺脫農(nóng)村的環(huán)境。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文化大革命期間,作為一個紅衛(wèi)兵,我串連去了很多地方。一個從來沒有看見過電燈,一個從來沒有坐過汽車、火車的人,第一站來到北京。1966年的冬天來到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檢閱,隨后又走入了長征隊,打著旗、背著書包穿過大別山到南方,我去了武漢、長沙、韶山,去了江西、杭州、上海、南京,轉(zhuǎn)了半個中國。串連期間過年都沒回家,元旦在湘潭過的,春節(jié)上海過的。經(jīng)過串連,周游這些城市之后,跑得心很亂,知道外面的世界這么美,回頭看農(nóng)村矮趴趴的,房子矮趴趴的,覺得我們那兒這么簡陋,所以更不甘心在農(nóng)村。這時候聽廣播,每天有新聞,(包括)縣里、公社里辦的一些節(jié)目,每天會廣播一些大批判稿,我聽來聽去,這個大批判稿都是其他公社、其他大隊寫的,沒有我們公社人寫的。我突然想,我們?nèi)丝诓簧,怎么就沒人寫稿,我能不能寫一篇試試?萌發(fā)了這個念頭,開始寫大批判稿。當時在煤油燈下,我們家一個方桌,我母親看我要寫東西非常支持,總要有事干,本來煤油燈是母親紡線的,她寧可不紡線,把煤油燈讓給我寫作。

第二個階段,1970年,我在公社總?cè)バ麄麝爩憦V播稿,提前得到了一個信息,煤礦要招工,每個大隊只有一個指標。我得到了信息,馬上找我們公社的支書、隊長要求當工人。(到了)煤礦也讓我組織宣傳隊,組織了宣傳隊參加了會演,在宣傳隊談了戀愛。宣傳隊解散之后,覺得不甘心只當一個體力勞動者,說白了就是想增加自己的吸引力,為了愛,覺得應(yīng)該再干一些其他的。干什么?想起能不能寫一篇小說試試。4個人住一個宿舍,有電燈,沒有桌子,沒有椅子,怎么辦?趴在床鋪上寫。借同宿舍一個工友的小馬扎,坐在小馬扎上,趴在床上寫。第一篇小說就是趴在床鋪上寫的。褥子不厚,把紙放在上面不軟,寫了一個六七千字的小說,寫了沒有地方發(fā)表,唯一的讀者就是我的女朋友。女朋友一看這個不錯,得到贊賞就完成任務(wù)了,因為這個進一步確定了我們的戀愛關(guān)系。這個小說在箱子里放了6年,1972年寫的,1976年粉碎四人幫,1977年各類刊物開始辦起來,想起我寫過一篇小說,拿出來看看,重新改了一遍,就近寄給了《鄭州文藝》。讓我感到幸運的是,不但發(fā)了,而且發(fā)在一個頭條的位置,1978年《鄭州文藝》第2期的頭條位置,對我鼓勵很大。從那之后我一直寫,到目前為止寫了300多篇短篇小說。今年我已經(jīng)寫了四五個短篇,最多的一年曾經(jīng)寫過17個短篇。

1978年,因為自己喜歡寫作,那時候煤炭部辦了一個刊物《他們特別能戰(zhàn)斗》,先是借調(diào)到煤炭部幫忙編這個雜志,借了一段時間之后,他們把我調(diào)到北京。開始我不愿意來。他們說為什么?我說我想搞創(chuàng)作。雜志社負責人有些吃驚,別人想來還來不了,你還不愿意來?我們也沒有發(fā)現(xiàn)你有什么寫作的才華,你當編輯還可以。寫小說,我們還沒看出來這方面的才華。當時我也沒有什么可辯駁的,當時確實沒發(fā)表什么作品。

到了北京,我們一家3口住到6樓一間9平方米的小屋,還是跟人家合居,兩家住。后來改善了一次,從6樓搬到2樓,房間雖然大,還是兩家住一起。這時候我又生了一個孩子,一共2個孩子,我母親還幫著看孩子。我白天上一天班沒有精力寫作。從那時候開始早上寫,早上4點開始起來寫,我對自己提的要求,每天要寫10頁稿紙3000字,不能欠賬,每天必須完成。在屋里面不能寫,只能到廚房寫,廚房是一個小窄條,根本放不下桌子,爐臺上都不能放一本書,我只能在廚房里放一個方凳,再放一個小矮腳凳,坐在矮腳凳上,趴在高凳上寫。

第一部長篇在這種狀態(tài)下開始寫的。每天聞著醬油味、醋味甚至煤油味寫作。寫著會看見蟑螂在爐臺上爬,一旦進入寫作狀態(tài),你就忘了。我從4點寫到6點,跑步。我那時候在安定門外大街的靈通觀跑步給兒子取回奶,然后一點不影響上班。用幾個月的時間,把第一部長篇《斷層》完成了。長時間坐低座感覺自己身體有一些不適,感覺肚子有一些下墜。我跟我的愛人說,坐低座不行,長期對身體有影響。她說你別到廚房寫,能不能換個地方?換什么地方?到了周末,有比較多的時間,在家里不能寫,先是到地下室。我們一樓有一個地下室,地下室沒有人住,我搬著小凳子到地下室寫過一段時間。地下室滿地灰塵,還有人在地下室撒尿,臊味很大,關(guān)著窗戶不通風,寫著很憋悶,覺得這個環(huán)境不好,后來跑到日壇公園。我家住的地方離日壇公園比較近,到日壇公園去寫。那時候日壇公園很荒蕪,都是荒草,走到荒草里,靠著一顆柿子樹,背著我自己的黃書本,拿一個硬皮本墊著就可以寫。有些游客以為我在畫畫,會繞到我后面看,一看這個人不是畫畫,而是在寫字,覺得沒意思就走了。第一個長篇在廚房、在地下室、在公園里完成的。

幸運的是,長篇寫完之后很快出版了,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的,那時候家里經(jīng)濟情況比較困難,兩個人工資很低,加上我兒子是超生,受罰。工資不升,獎金也扣了,當年煤炭工業(yè)部先進工作者稱號也取消了,很困頓。出了這個長篇,掙了六七千塊錢,當時是一個大錢,一下子改善了我們家的生活,買了冰箱、電視機。

后來,在國外也寫作。有一年美國邀請中國作家去那兒寫作,在美國西雅圖住了一個月,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在國外寫作,到國外看看就是了。人家就是讓你來寫作,給你找一個地方,把你放進去就不管了,不給你做飯,自己做飯吃,每天都讓你寫作。先倒時差,之后進入一個寫作的狀態(tài)。在美國寫了一個短篇小說,還寫了兩篇散文。后來去莫斯科、摩洛哥,去過很多國家,只要有沒寫完的東西我都會帶著寫。我有早上寫作的習慣,早早地就開始寫,出國也不影響寫作。

在這么多地方寫作,我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地方還沒有說到。這個地方在哪里?在我心里。不管環(huán)境怎樣改變,不管換多少地方,不論到哪里都是在我自己心里寫作。我們的寫作都是從個人出發(fā)、從內(nèi)心出發(fā),只要我們心里有,到哪里都可以寫出東西來。反過來說,如果我們心里沒有或者我們心里沒貨,給你再好的條件都寫不出來。

不論到哪里寫作,最終是在心里寫作。我們的寫作是一種內(nèi)在的生活,或者是一種心靈的勞動,就是通過我們的寫作,不斷豐富我們的內(nèi)心世界,不斷拓展我們心靈的疆域。

我尊敬的老兄史鐵生反復(fù)說過,我們的寫作,寫來寫去,最終都是寫我們自己。我們不是疏導(dǎo)別人,我們是疏導(dǎo)自己。通過我們的寫作使我們自己不斷得到完善,這是我們每個人的寫作目的。

朋友們,這個題目今天我就講到這里,謝謝大家!

 

杜東彥:接下來是我們嘉賓和觀眾互動環(huán)節(jié),這也是非常接地氣的。大家可以積極地動腦筋,想出你要問的問題。這時候我們場上會有兩位嘉賓為你們解答問題。有請我們今天重量級嘉賓——來自《青年文學》雜志的主編張菁女士。

(張菁視頻簡介)

張菁,《青年文學》執(zhí)行主編,浙江師范大學行知學院兼職教授。編選的作品相繼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等刊物轉(zhuǎn)載,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獲得第九屆全國青年報刊“四好”作品二等獎,第七屆茅臺杯《小說選刊》獎等獎項。擔任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新聞報刊司“文學藝術(shù)類期刊出版質(zhì)量綜合評估項目”評審專家,中國文化對外翻譯與傳播研究中心暨中國文化譯研網(wǎng)國家工程當代海外譯介提名委員會專家委員,北京市雜文學會青少年寫作專業(yè)委員會首屆理事會常務(wù)理事。《青年文學》是團中央主管、中國青年出版總社主辦的文學期刊。創(chuàng)刊35年以來,一直以青年的視角關(guān)注現(xiàn)實,以文學的姿態(tài)參與人生。是引領(lǐng)漢語文學創(chuàng)作潮流的重要基地,更是展示我們青年作家整體創(chuàng)作實力的重要平臺。

杜東彥:看完張菁老師的個人簡介之后,這么多的頭銜意味的不是她有光鮮的光環(huán),而意味著她有深刻的內(nèi)涵。我相信接下來的互動會給大家很多驚喜。我想問張菁老師,你讀過慶邦老師的哪些作品?

張菁:我印象中最深的一部叫《走窯漢》,這個短篇小說是慶邦老師1985年發(fā)表的,我對這篇小說印象很深刻。慶邦老師曾經(jīng)講過,他寫作品分為柔美小說和酷烈小說,他分了很多層級。在這個背后,我看到的是慶邦老師對于人性豐富和復(fù)雜性的挖掘。講故事是作家一個特別重要的能力。雖然我們之后不斷地講實驗性,不斷地講后現(xiàn)代的結(jié)構(gòu),總有一些是我們最重視的,同時我們在跟文學最初的勾連,就是因為他的故事好看。我也愿意跟慶邦老師交流,您在寫這些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時候,您的懸念怎樣一步一步設(shè)下的?您在寫作的過程中,有沒有您的方法?有一些作家可能要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寫,有的作家選擇在寫之前要搭建起特別清晰的結(jié)構(gòu)。您的方法論是什么樣的?

劉慶邦:這個小說主要想說一下它的構(gòu)思或者它作為短篇的技巧。我都是通過講短篇,講虛構(gòu)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我認為好的短篇都是虛構(gòu)的,是在現(xiàn)實故事結(jié)束的地方開始這篇小說。這部小說寫了人性的豐富和復(fù)雜。這個小說是我自己比較看中的一個小說,寫的時候很緊張。當時年輕,寫這類小說需要調(diào)動自己的激情,有時候?qū)懙阶约盒奶。寫完這類小說我就要寫一些柔美的小說調(diào)整一下。我一邊寫酷烈小說,一邊寫柔美小說,也出于這樣的考慮。

杜東彥:剛才談到慶邦老師的作品,懸念設(shè)計非常巧妙,也非常吸引人,環(huán)環(huán)相扣。我也感覺到慶邦的作品當中還有一種溫情。

張菁:這個溫情也是作家對待這個世界的一個態(tài)度。他告訴你,在這個世界所有的背后,在每個人的苦難、困苦、憂慮、猶豫、困惑、猶疑背后,你還要相信前面會有光亮的存在。

我覺得劉慶邦老師非常善于描摹女孩。女性的那種微妙的心理,她往前走一步、退兩步的那種掙扎、那種糾結(jié),那種話不會說出來,但是你能感知她心里的那種波動,這些絲絲入扣,可能就是一個作家正在慢慢走向一個大家的過程,他去感受這個世界、感受生活、感受人,背后是一個作家所呈現(xiàn)出來的力量和深度

杜東彥:我曾經(jīng)問過慶邦老師一個問題,為什么寫短篇?短篇掙錢嗎?其實長篇才掙錢。慶邦老師給我的回答是這樣的:短篇很難寫,這里面需要更精準的語言。讓慶邦老師給在座的朋友講一講為什么您喜歡寫短篇。

劉慶邦:之所以喜歡寫短篇,我覺得短篇小說是我認知世界、把握世界的一個方式,覺得短篇小說是比較純粹的一個文體,更接近詩。寫短篇小說既考驗我們的想象能力,考驗我們結(jié)構(gòu)能力,也考驗我們的語言能力。剛才您特別說到小說的語言,我覺得不論中篇、長篇還是短篇,語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我認為,語言是一個作家的看家本領(lǐng)。只要你的語言好,你的小說真實,就不會差到哪兒去。什么樣的語言算是好語言?我認為應(yīng)該有幾個衡量的標準。

第一,它是有味道的語言。這個味道不是物質(zhì)性的東西,也不是苦、辣、酸、甜、咸,好的語言確實有味道,這個味道是一個作家的呼吸,是一個作家形成的氣場。

第二,好的語言是有靈性的。比如孫悟空拔下身上的一縷猴毛一吹說變,變出很多猴子幫助孫悟空打妖魔鬼怪,關(guān)鍵不是它的猴毛,關(guān)鍵是它這一口氣。這口氣就是孫悟空的靈氣,吹一口氣才使它的猴毛注入靈氣,才變得活靈活現(xiàn)起來,才變出很多猴子跟要妖怪打仗。我們作家也是一樣,我們要對我們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要注入我們的靈氣,這個文字才會靈動起來。

第三,好的語言是一個陌生化的語言。這我們現(xiàn)在很多語言用來用去,會有一個思維習慣定式,有些語言被意識形態(tài)化了,如果你跟著這個意識形態(tài)化走,這個語言不能翻新,不能用活,不能陌生化。舉例,比如你讓同學用“響應(yīng)”造句,他就會說,我們最近響應(yīng)校黨委的號召,后面必須跟號召,如果不跟號召就好像不會造句,這就是語言思維習慣的一個定式,已經(jīng)形成了習慣!绊憫(yīng)”的本意這邊發(fā)出了一個聲音,那邊有了回應(yīng),它叫響應(yīng)。我給同學造了一個句子:張三打了一個噴嚏,李四也響應(yīng)了一個。不用響應(yīng)號召,而是響應(yīng)噴嚏,這樣就陌生化了。

杜東彥:兩位老師今天的互動非常有趣生動。我想在座的每一位,包括我自己受益匪淺。現(xiàn)在我們把時間留給現(xiàn)場的觀眾朋友。如果現(xiàn)場觀眾朋友有問題可以向兩位老師提問。

提問:各位老師下午好,我是來自海淀作協(xié)的,我想請教劉慶邦老師一個問題。一個好的故事需要具備哪些要素?我個人特別喜歡讀劉慶邦老師的《鞋》,當時讀開頭的時候,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會是那樣一個結(jié)局,有矛盾,有沖突。我想請教劉老師,怎樣把搜集來的素材寫成一部好的小說,謝謝。

劉慶邦:要把素材變成一個小說,肯定有一個構(gòu)思的過程,有一個篩選的過程。首先這個小說肯定是一個故事形態(tài),我們要把它變成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要用虛寫之光照亮這個小說。有時候我們強調(diào)深入生活,搜集素材。你搜集到了生活、得到素材不等于你得到了一個小說。有很多人生活在底層有關(guān)大量的素材,但變不成小說。

這里有一個問題,除了得到素材,你還要對這個素材進行思考,要點亮它。舉例,深入生活就好像挖煤一樣,生活是煤,只有到生活中才可以挖到煤。生活同時又是火,如果你只挖到煤,沒有采到火種,不能把這個煤點燃,煤還是煤,這個煤不會發(fā)光、不會發(fā)熱,不會照亮我們的心靈。你弄到生活,同時你要采來火種。這個火種很重要,比起煤來說,比起我們采到的素材,這個火種更重要。朋友們,火種是什么?火種是我們對生活的認識能力、我們的思想。我們怎樣來認識這個生活,這一點是最重要的,我認為它就是火種。要找到這個火種,在我們深入生活的同時,在挖煤的時候同時也要找火種。如果當時沒有找到,隨后還可以繼續(xù)找,也許有一天把這個火種找到,你就把這個素材點亮了,然后就可以變成一個小說。

提問:謝謝劉老師和張老師,想問張老師一個問題,現(xiàn)在有一個討論,把文學分成兩類: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我想問你對這兩類文學的理解,這兩種未來是融合還是分道揚鑣的趨勢?

張菁:可能在座的大部分同學接觸更多的是類型文學,包括懸疑、推理、穿越,類型文學特別容易轉(zhuǎn)化成影視劇,我們總說大IP。現(xiàn)在有很多類型文學在寫作之初,就是奔著影視改編的路子來走。不管嚴肅文學還是類型文學,背后都是考量作家的一個思考力。我們看的過程中,在看作品我們不是像盒飯一樣,每天吃完就扔了,我們真正沉淀下來、我們期待的是經(jīng)典化的東西和精品。

文學帶給我們永恒的需求,為什么說現(xiàn)在文學是勢微,文學是小眾?我們依然相信,還會有人去堅守,因為文學始終是人內(nèi)心的一種需要。在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之中,有文學品質(zhì)的區(qū)分,同時有文學閱讀人群的區(qū)分,有走市場化,也有走精品化。它希望留在歷史上,留在歷史長河之中。也許200年后沒有IPHONE,但200年后我們還會有文學作品。正如同現(xiàn)在我們還會去讀托爾斯泰,我們還會讀?思{的作品……我們方方面面的,包括莫泊桑等,我們可以說出一連串的作家作品,一直會留在我們心中。嚴肅文學有歷史的淵源,類型文學也有時代的特點。我覺得不論嚴肅文學還是類型文學,最后我們注重的是文學的品質(zhì)。只有小說的品質(zhì)純良,才有可能被更多的人理解、感受、記錄。

提問:老師們好,我有一個問題,您剛才說寫小說要融入生活,我想怎樣才能真正融入大自然?您說寫作要去感受大自然,融入大自然,怎樣才能真正地融入大自然?

劉慶邦:怎樣融入大自然?首先要熱愛大自然。大自然包括很多東西,比如遍地的鮮花、河流、月光等。我們?nèi)祟惡痛笞匀挥杏H密的關(guān)系,我們?nèi)祟愐彩谴笞匀坏囊徊糠,我們(nèi)藦淖匀恢衼,骨子里跟大自然密不可分。為什么還要熱愛大自然?我覺得城市生活與我們的大自然隔離得比較多,我們玩的玩具是一些塑料、電子的,很多時間都消耗在這方面,很少有時間跟大自然接觸。

我建議,小朋友要有親近大自然的意識、接觸大自然的意識,向大自然學習。我們得到的啟發(fā)、科學家得到的啟發(fā)都是向大自然學習得來的。比如飛機,是學習鳥的飛行才造出了飛機,很多情況都是這樣的。

我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等于在大自然穿行,下河游泳、爬樹、逮螞蚱、掐野菜,跟大自然有非常親密的接觸。建議小朋友們?nèi)ビH近大自然,感受大自然的美,你就會有寫作的欲望。通過你的筆把一朵花寫出來,把一個蜜蜂寫出來,把一個蜻蜓寫出來,把游動的魚寫出來,會讓你有更多的寫作對象,有更多的審美對象,使你的作文變得美起來,變得自然起來。

杜東彥:常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俗。劉慶邦老師之所以被人們稱為“短篇當代文學之王”,今天眼見為實。同時,我也感覺到慶邦老師寫了這么多的短篇,跟他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他的很多作品都沒有離開他的家鄉(xiāng),他的風俗,大自然,他的生活。我想最后用著名作家王安憶對慶邦老師的一個評價作為今天的結(jié)束語。她是這樣說的:

“在劉慶邦的小說中,你可以看到這樣的驚喜與熱情,它是以另外一種特別動人的溫存態(tài)度表達出來的。它們就像一種有生命的、全身都張開呼吸毛孔的活物,那樣的有彈性,活潑,有力量。在劉慶邦的小說里,你會有這樣渾然一體的感受,它們每一片都很好,你可以不朝窗外看,但有窗口和沒有窗口就是不一樣。這就是劉慶邦的世界。短篇對于他來說特別重要,因為它們是最好的體現(xiàn)劉慶邦世界的方式!

感謝觀眾關(guān)注我們今天的作家大講堂,感謝臺上的兩位嘉賓,讓我們的觀眾朋友起立表達對兩位老師的致敬。

(文字整理:劉曉聞 視頻制作:超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