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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西北“花兒”,因愛情綻放
來源:文藝報  | 馮巖(東鄉(xiāng)族)  2017年10月11日10:46

青石頭里藥水泉,擔子擔,

樺木的勺勺(啦)舀干,若要我倆的婚姻散,

三九天,青冰上開一朵牡丹。

在雄渾神秘、廣袤博大的西部黃土高原上,我慶幸自己經(jīng)常有機會聽到這樣一曲曲高亢悠揚、感情真摯的民歌山謠。它就是廣泛流傳在我國西部廣大地區(qū)的“花兒”,它是“大西北之魂”、活著的“詩經(jīng)”。它時而蒼涼悲戚,時而歡愉明快,時而高亢嘹亮,時而又婉轉(zhuǎn)低沉,每每聽后給人以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千百年來,在這片土地上,“花兒”因愛情而美麗芬芳,愛情因“花兒”而嬌艷無比。

有學者將西北“花兒”主要分為兩大類型:即河州型“花兒”和洮岷型“花兒”。我想重點說的是河州的“花兒”。它最早起源于古城河州(今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區(qū))及其他周邊地帶,是包括回、漢、東鄉(xiāng)、保安、撒拉、土、藏等多個民族的群眾口頭傳唱的民間文學。其特點是詞句優(yōu)美、格律嚴謹,多以生動、形象的比興起句,并長于抒情,結(jié)構(gòu)以四、六句為主,曲令多達百十余種。聽老人們講,“花兒”舊時多傳唱于農(nóng)民、腳戶、牧人和筏子客等“出門人”之口,他們借此抒發(fā)思念故鄉(xiāng)親人、特別是自己“心上人”的情感。有人說,“花兒”是一種具有“回調(diào)、漢詞、藏風”之特點的民歌山謠。清朝時,詩人吳鎮(zhèn)曾在其詩中吟道:“花兒饒比興,番女亦風流?!?/p>

“花兒”自產(chǎn)生之時起,似乎注定了與人類崇高的“愛情”密不可分。甚至有史料證實,“花兒”這一名稱的來源,也與愛情息息相關(guān)。在“花兒”盛行的這些地區(qū),人們通常把愛情同“花”這個詞聯(lián)系起來,如把愛情比作“花事”,把談戀愛稱為“纏花”,把因愛情風波引起的官司叫做“花案”,把女情人昵稱為“花兒”等。此外,在河州,“花兒”的另一俗稱是“少年”。由此可見,“花兒”的確與純潔的愛情緊緊相連,它以歌唱愛情為主要內(nèi)容,只是隨著社會生活的不斷發(fā)展進步,才增添了不少其它方面的內(nèi)容。

這些愛情“花兒”涉及愛情進程中的方方面面,從“一見鐘情”的怦然心動,到“大膽率真”的真情表白;從“依依惜別”時的相思之苦,到“至死不渝”的堅定決心;從“落花流水”般的無可奈何,到“癡男怨女”的無情指責……都能在“花兒”那如泣如訴、有血有淚的唱詞中,找到最生動、最有力的印證??梢哉f,每一首“花兒”,都包含著特定氛圍下的特殊情感;每一首“花兒”背后,大都隱藏著一個凄楚動人的愛情故事。

在表現(xiàn)情竇初開、愛情萌發(fā)時的許多作品中,都是以贊美對方(尤其是女性)的姣好容貌、苗條身材者居多,真可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一首“花兒”中這樣唱到:

日頭出來真?zhèn)€紅,照著這河里的水紅;

尕妹妹站下是一根蔥,坐下是格外的心疼(好看)。

在這首“花兒”中,將“太陽”比做心愛的女子,用“蔥”來比喻她的身材,贊美之情溢于言表,為我們勾勒出一位妙齡少女亭亭玉立的可愛模樣。下面這首“花兒”,則進一步細膩傳神地描寫了對“她”的第一印象:“臉如銀盆手如雪,黑頭發(fā)賽絲線哩,嘴是櫻桃一點紅,大眼睛賽燈盞哩?!痹诖耍梦┟钗┬?、恰如其分的種種比喻,來形容心上人那嫵媚動人的清秀模樣。還有一些“花兒”,以“糯米”形容女子的牙齒,用“白菜”形容女子的水靈,用“雀兒”形容女子的“聲音”等等,民間這種接近白描的比喻,十分通俗而生動。

發(fā)展到了率真熱烈的追求階段,這類“花兒”則一般顯得感情濃烈而情真意切。但由于追求者的種種主觀因素和對方的不同反應(yīng),又會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唱詞和曲令歌調(diào)來。有的表達率真之情,如:“八哥吃水點頭哩,尕鸚哥吃水是笑哩;尕妹是牡丹才開哩,我摘著花瓶里獻哩?!倍旅孢@一首則是另一番模樣:

前院里栽的是紅心柳,

后院里種葡萄哩,

小阿哥靦腆著開不下口,

尕妹妹,要活套(靈活)哩。

像這類“花兒”,通常反映了男性對女子的追求。值得贊嘆的是,這種追求往往是建立在男女平等的基礎(chǔ)之上,蘊含著極為濃郁的民主色彩。這是對傳統(tǒng)男尊女卑思想的一種大膽背叛,同時也體現(xiàn)了生活在這一地區(qū)的百姓對自由幸福愛情的憧憬和向往。

表達男女雙方相互愛慕、忠貞不渝的“花兒”尤其多。這種感情就表現(xiàn)得更為直截了當,如熱戀中的女子對男子的戀情:“園子里長的是綠韭菜,不要割,就叫它綠綠地長著;尕妹是陰溝阿哥是水,不要斷,就叫它慢慢地淌著?!庇秩鐭釕僦械哪凶訉ε拥膽偾椋?/p>

大紅的桌子上一瓶酒,

沒喝上兩口是醉了;

抓住尕妹的蔥指手,

酒兒沒喝是醉了。

還有不少作品表現(xiàn)男女之間的傾心相愛、牽腸掛肚。如下面這兩首“花兒”中所吟唱的:“尕兔娃吃的是嫩白菜,尕羊羔吃一口草來;我把你稀奇你把我愛,一天(吧)三趟看來。”“七月七日(者)鵲搭橋,牛郎把織女(哈)會哩;小阿哥過河時妹搭橋,遲早是要配成個對哩?!边€有文章開頭提到的那首“花兒”,“若要我倆的姻緣散,三九天,青冰上開一朵牡丹”,多么奇特浪漫的大膽假設(shè)。這不由得使人想起了樂府民歌《上邪》中所唱的那樣:“上邪!我欲與君相知,民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p>

離別是愛情中不可避免的,相思之情則更是熱戀男女間常有的。在傳統(tǒng)的河州“花兒”中,有很多表達離別相思之苦的精彩唱句,如有一首唱道:“雨點兒落在(者)石頭上,雪花兒飄在(者)水上;相思病得的(者)心肺上,血痂兒結(jié)的(者)嘴上?!绷硪皇讋t這樣唱:“日頭上來時胭脂紅,月亮上來時水清;白天想你時肝花疼,晚夕里想你時心疼?!敝T如此類,觸景生情、入木三分的心理狀態(tài)刻畫,將相戀中雙方的相思之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又感人至深。再比如下面這首佳作:

打馬的鞭子閃折了,走馬的腳步兒亂了;

我維的花兒離開了,刀割了連心的肉了。

許多表達思念之情的情歌,飽含著濃郁的悲劇色彩,聽后令人難以忘懷,并產(chǎn)生深深的心靈共鳴。有趣的是,像這種以思念為題材的愛情“花兒”,唱者多發(fā)自女性之心??梢姡跊_破封建桎梏的不幸戀愛中,她們感受的痛苦最為深刻,因此其體驗也最為刻骨銘心。

在封建社會,純潔美好的愛情之花,往往會受到百般干涉阻撓,甚至被迫活活拆散。因而,傳統(tǒng)的西北“花兒”中,也有不少作品反映出這一現(xiàn)象:“古浪的車古浪的牛,駕上了走涼州哩;我倆的婚姻不自由,自由是當兩口哩。”又如另一首“花兒”這樣唱到:

白楊樹高來柳樹碎,太陽把牡丹樹曬了;

婆婆歪(嚴厲)來女婿娃兒碎(年齡?。?/p>

媒人把良心壞了。

這首愛情“花兒”,以白描的形式,活脫脫地表現(xiàn)出一位身陷封建圇圄的女子的悲慘境遇。另有一些愛情“花兒”,是專門指責那些負心者的,如男子指責女子的:“蘭州城里的兵變了,西城門上了(個)鎖了;我維的尕妹心變了,大眼睛不看(個)我了。”也有女子指責男子的,如:“青石頭崖上的松柏青,半山腰長下的探春;我維的阿哥沒良心,尕妹(哈)丟的(者)難中?!痹谶@類作品中,往往把失戀者那種既痛又恨的感受,表現(xiàn)得極為真實、深刻,使人如臨其境。

總而言之,西北的愛情“花兒”,真可謂是繁多紛呈、豐富多彩,反映了愛情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同時它所描寫和表述的情緒也是相當細致、貼切和真實的,由表及里、由淺到深,抒發(fā)了人世間種種不同類型的情感狀態(tài)。但其共同的特點是,無論表達何種錯綜復雜的情感方式,總是表現(xiàn)得那么大膽熱烈、率真坦誠,充分體現(xiàn)了西部人那種與生俱有的粗獷豪爽、敢愛敢恨的性格特征。

西北“花兒”這一土生土長的口頭民間藝術(shù),代代相沿,傳承至今。雖然其中難免有一些糟粕之作,可“大浪淘沙始見金”,傳唱不衰的是那些美好的愛情“花兒”。有一首“花兒”是這樣唱的:

唱一首阿哥的白牡丹,

樂壞了過路的少年;

解渴的泉水透心甜,

少年是心上的春天。

惟愿西北“花兒”為愛情增色添彩,也愿愛情為家鄉(xiāng)“花兒”注入新的活力,更祝愿“花兒”與人世間永恒真摯的愛情,同在日月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