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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訪問童年
來源:《兒童文學》2017年12月經典版 | 殷健靈  2018年01月03日14:46

“訪問童年”其實是訪問一個人的精神故鄉(xiāng),這不僅是因為童年決定一生,更因為,一個人畢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時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

這是我正在進行的一個非虛構系列。受訪者的年齡跨度將近一個世紀,他們的童年小歷史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時代的大歷史。然而我感興趣的,不是宏觀的時代命運,而是在不同時代中孩子的心靈和感情。它們千差萬別,卻異曲同工;它們幽微渺小,卻豐富而廣袤。

我把它獻給每一個曾經的孩子以及正在成長著的孩子。我們將從別人的故事里讀到自己,那里有人生的源頭,那里也有重新出發(fā)的路標。

——作者按

“眼看我就要贏了,她卻退出

了…… ”

被采訪人:李妙玉 公務員 1971年出生

“我有新媽媽咯!”

我三歲的時候,媽媽就過世了,她患的是乳腺癌。對我來說,媽媽只活在照片上,我對她沒有任何記憶。媽媽過世后,住在無錫鄉(xiāng)下的奶奶把我?guī)チ松磉?。奶奶和伯父住在一起,他們處得并不好。伯父脾氣暴躁,奶奶性格內向、多愁善感。我常??吹侥棠淌芰藲猓稍诖采狭餮蹨I。一個小孩子看到大人默默流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奶奶一哭,我的心就會發(fā)毛,好像有無數只小貓爪子在撓。從小,我在別人獵奇和憐憫的目光里長大,我痛恨那樣的目光。見到我,大人們會唉聲嘆氣地說:“這個小孩好可憐哦,沒有媽媽的。”他們這么一說,我便跑開了,撒開腳丫子到田埂上去撒歡。

六歲那年,一天,有人告訴我:“你要有新媽媽了?!薄拔矣行聥寢尶?!”我這么想著,滿心歡喜。

新媽媽來奶奶家看我了。高高的個子,扁平的身材,臉上布滿淡淡的雀斑。她給我?guī)Я艘欢哑恋暮Y,還有兩件小花布背心,那是后外婆(新媽媽的媽媽)給我做的。我還去了后外婆家。她家離奶奶家挺近的,有一幕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傍晚,我正在曬谷場上同小伙伴玩耍,后外婆用很悠遠的聲音喊:“妙玉啊,回家吃晚飯咯——”那一刻,我的心里好暖好甜。從來沒有人這么喊過我,那才是家的感覺啊。就像風箏,無論飛多高,都有人牽系著你,等你回家。

不久,我回到了新媽媽和父親在南京的家,在那里開始上小學了。新媽媽和我父親一樣,也是喪偶的,有兩個兒子,我父親這邊呢,除了我,還有一個姐姐。原本陌生的六個人,組成了一個新家。那時候,兩個哥哥都還在老家讀書。我上一年級時,家里只有父親、新媽媽、姐姐和我。那是一段最像“家”的時光。

新媽媽經常跟我和姐姐說說笑笑,家里的氣氛很輕松。她還給我做新衣服,幫我梳頭。從來沒有人給我梳過頭,新媽媽的動作輕輕柔柔,她的手在我的頭發(fā)上拂過,我在心里甜蜜地想:這就是媽媽的手啊。新媽媽扎的辮子真好看,她會扎馬尾,也會編麻花辮,還給我戴上紅色的蝴蝶結。我這個又黑又瘦又土氣的鄉(xiāng)下假小子,終于也打扮得像個真正的女孩子了。我和姐姐喜歡跟著新媽媽去公共浴室洗澡,她用絲瓜筋給我搓背,搓得我又癢又舒服,水汽氤氳里,我和姐姐的笑聲在四壁撞來撞去……

那真是一段歡快的時光。

第二年秋天,兩個哥哥來了。大哥上高中,二哥上初中。家里只有一間半房子,父親、繼母、姐姐和我擠住在大房間,兩個哥哥住在外面的半間里。空間擠了,卻也其樂融融。

可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家里的氣氛突然變得怪怪的。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吃了一碗泡飯,覺得沒吃飽,又去廚房盛了一碗。繼母正在廚房洗碗,她斜睨了我一眼,用一種很陌生的口氣說:“你人小,要吃兩碗。哥哥個子那么高,也吃兩碗?!?繼母的聲音和平時不一樣,很輕,像是被門縫擠壓過了。

我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我抬起頭,目光和繼母的眼神輕輕碰了一下,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繼母的目光冷冷的,和外面的天氣一樣冷。

繼母不再同我和姐姐說笑,每到吃飯,家里的氣氛就會變得異樣,陰冷得讓我害怕。燒了排骨,一定不能多吃,吃了一塊,便猶豫著能不能吃第二塊。要是夾了第二塊,就明顯感覺繼母的臉色不好看了。

繼母也不喜歡姐姐了,經常沒來由地數落她:“這么大的人了,這不會做,那不會做,成績又這么差?!痹诶^母眼里,姐姐一無是處。吃飯的時候,只要繼母離開飯桌去盛飯,姐姐馬上會趁機搛一塊排骨。大哥立馬在旁邊發(fā)出竊笑聲,說:“媽媽一走就有人搛排骨了!”氣得我拿眼睛去瞪他。

繼母和父親之間也經常冷戰(zhàn),冷不丁地,兩個人就互不說話了。其實,我寧愿繼母沉默,一旦她開口,我和姐姐就會覺得芒刺在背:“她們最好在家做小姐,什么家務也不做,真以為自己是小姐了!” 父親反駁道:“她們不會干,我也不讓你和兒子干。要么我干,要么大家都不干?!?/p>

當這種奇怪而陰郁的氣氛在家里開始彌漫時,我上二年級,姐姐上五年級。從此,我的家成了一個密閉的悶罐子,透不進光,也透不進空氣。

“我害怕父親和繼母離婚”

多年以后,我問父親:“你們那時候為什么總是冷戰(zhàn)?”父親說:“說到底是因為經濟問題?!备改付际枪ば诫A層,那個年代工資少得可憐,兩個人的工資要供養(yǎng)四個正在長身體的上學的孩子,談何容易。繼母認為,父親應該把每個月的工資全部交給她。但我父親不肯交。他對繼母說:“你有兩個兒子,我有兩個女兒,每個月我只能交生活費給你,如果全部交給你,以后我拿回來就難了?!崩^母不樂意,卻拗不過我父親。倆人都算是讀書人,繼母是中學教師,父親是工程師,磨不開面子吵架,于是,只有冷戰(zhàn)。

后來,我們換了稍大一點的房子。我和姐姐住朝北的小房間,兩個哥哥住朝南的一間,另一間大的朝南的房間父母住。那時的老式房子不隔音,我每天都希望聽見父母在房間里講話。如果聽不到他們的說話聲,我就會不安,但他們還是常常不說話。

繼母帶著兩個兒子,父親帶著兩個女兒,我們家分成了看不見的兩個王國。

繼母不再給我扎辮子,換成父親給我梳頭了。父親笨手笨腳,總是把我弄得頭皮生疼,即便扎成了辮子,也是七扭八歪,沒到中午就散了。不得已,父親帶我去剪了短發(fā),我又變回了“假小子”。我整整留了三年超短頭,直到六年級,又把頭發(fā)留長了。因為那時候,我學會自己扎辮子了。

和姐姐不一樣,我的成績好,可繼母還是看不慣我。哥哥和繼母難得同我和姐姐好好說話,只要開口,便是冷嘲熱諷,更不要說有什么好臉色了,但繼母從來不打我。在繼母的念叨里,我覺得自己是個討人嫌的丑姑娘:好吃懶做,腿短,屁股大。她總是斜眼瞧我,那目光令我不寒而栗。

父親去上海出差,給我買了條帶蕾絲花邊的碎花連衣裙。我歡天喜地地在鏡子前試穿。“好不好看?”我轉過身問父親。繼母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說:“很難看,很丑?!比羰歉赣H不在家,我和姐姐都害怕和繼母獨處。吃飯時,倆人只顧悶頭扒飯,吃完,洗好碗,馬上回房間看書。我和姐姐從小愛看書,我倆不約而同地覺得,只有鉆進書里的世界才能排解現實生活中的不快樂。

姐姐曾經反抗過繼母和哥哥們的嘲諷和歧視,但抗拒的結果是雪上加霜。我不知道該如何抗拒,也從沒有想過反問繼母:“你為什么那樣看我?”我習慣了繼母的目光,冰冷的、不屑的。我那么矮小,繼母和兩個哥哥都個子細高,他們總是垂下眼睛俯視我,我習慣了在他們的威懾之下,覺得這一切都是正常的。我也從不把心里的委屈告訴父親。我怕因此惹繼母生氣,怕她和我父親離婚。我覺得,如果父親和繼母離婚,比我從小就沒有媽媽更可怕。本來,我們這種家庭組合在別人眼里就不正常,離婚就更奇怪了。我多么害怕自己和別人不同。我們習慣了自己必須和別人“一樣”,這是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不能另類,不能出格,得按照別人既定的模式生活。我們都把自己裝在了“套子”里。

“我和繼母在學校的樓梯上相遇”

1984年,我上初一了,正是繼母執(zhí)教的那所中學。我屬于成績好的學生,作文也寫得好,語文老師和繼母在同一個教研室。漸漸地,我發(fā)現繼母對待我的態(tài)度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她不再在吃的方面克扣我,“只知道吃,不知道干活”之類的抱怨少了,也不再斜睨我了。

有一回,上高一的姐姐寫作文,題目是《寫給媽媽的一封信》。姐姐在作文里寫道:媽媽,你為什么總是斜著眼睛看我和妹妹?姐姐回來時說,老師表揚了她,說這篇作文寫得特別好。姐姐平時成績不好,能得到老師的表揚太難得了。我趕緊把姐姐的作文找來看。繼母也看了作文,看完,她什么也沒說。吃飯的時候,繼母一直郁郁寡歡,之后幾天也是如此。但從此,繼母對我和姐姐的態(tài)度收斂多了,可是冷嘲熱諷依舊。

我喜歡朗誦,當上了學校的播音員。我和姐姐興奮地分享自己的愉悅,繼母在一邊跟哥哥議論:“嘁,她還要去做播音員呢!”我立刻不作聲了。

我姐姐特別喜歡看古典文學的連環(huán)畫,看完越劇電影《紅樓夢》的連環(huán)畫,就給我背里面的臺詞“問紫鵑”。繼母聽見了,在隔壁跟哥哥說:“嘁,好像她們懂得有多多!”

嘁,嘁,嘁,嘁……我不明白繼母為什么對我們這樣嫌惡。

可是,雖然心里充滿了各種怨懟,我的記憶里卻保留了和繼母的一段非常溫馨的畫面。那還是在我上初一的時候,有一天課間,我在學校的樓梯上和她迎面相遇。我下樓,她上樓,冷不丁就照面了。我抬起頭,不得已地對她笑了笑,她也對我笑了笑。在家里,繼母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樣的笑容。好像做夢,我有些恍惚,那個對我笑的是繼母嗎?她的笑多么美,多么溫暖。

可是,那終究像夢一樣不真實。沒過多久,在家里吃飯的時候,我忍不住給父親撒了個嬌,一抬頭,便遇見繼母嫌惡的目光。那目光冷得像冰。

就這樣,就像我那跌跌撞撞的青春,我和繼母的關系忽而暖,忽而冷。我無數次地自問:我真的是她眼中那個討人嫌的我嗎?

“我只想和別人一樣”

上初中時,流行交筆友。我有了一個無錫的筆友,他是我阿姨家的鄰居,一個才華橫溢的少年。他把信寄到學校,卻被繼母扣留。她還偷看了我的日記。我在日記里寫了對學校生活的感想,繼母跟我的班主任聊天時不經意地說漏了嘴。班主任后來對我說:“我聽了不大高興,心想你怎么可以隨便看孩子的日記呢?別說是繼母,自己親媽也不能看。妙玉啊,你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自己一定要學好,要靠自己。”我很感激班主任的苦口婆心。

我真的像班主任期望的那樣“努力學好”,不僅成績名列前茅,也表現出了一些 “不尋?!?。那時候,正逢叛逆期,若是和父親吵了架,會兩三個月不和他講話,但我會給他寫信溝通。父親把我的信拿給繼母看,我的信讓繼母對我刮目相看。她吃驚地發(fā)現,我已經不再是那個貪嘴的小丫頭,而是一個有著獨立想法和見解的大女孩了。

可是,在同學中間,我始終無法擺脫自卑的陰影。像我這樣的重組家庭,是班級里的獨一個,我時常想象別人在背后議論我,竊竊私語我的家庭有多復雜。那是個多么奇怪的家??!好朋友來我家玩,一定只待在我自己的房間,繼母下班回來,既不會招呼,也不會笑臉相迎。我去好朋友的家,她們的媽媽總是很熱情,會拿零食招待我。可是,她們的媽媽也會當面說:“你沒有媽媽,好可憐哦?!蔽曳锤兴齻冞@么說,我不需要她們的憐憫。

我也討厭別人對我的家事問長問短。他們會問我:“繼母對你好嗎?”小時候,我回答:“不好。”被繼母聽見了,于是質問我和姐姐:“誰燒飯給你們吃的?你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對你們怎么不好啦?”我們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大一點,別人再問,我就學會了說假話,說“繼母待我們很好”。

我在外人同情的目光里長大,可是,同情不是真的愛和關心。五歲時,后外婆在門外喊我吃飯,讓我感覺溫暖,那是因為她讓我感覺到,我和別人一樣了,我也有外婆喊我回家吃飯了。我后來有了一個好朋友,我對她說:“我之所以和你成為這么好的朋友,是因為,別人會問我,你媽媽對你好不好?你從來不問我。”我特別感激她。這種不問,就是一種默契、尊重和理解。

盡管我是優(yōu)等生,但我永遠逃脫不了自卑。我一直被繼母取笑“身長腿短,大腿粗,個子矮”,我在她時不時的打壓中建立著對自己的認知,我想,我永遠都不可能獲得像別人那樣的自信了。我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我有一個親媽媽該多好,親媽媽怎么會挑剔自己的女兒呢?

就這么被自卑折磨著,直到我讀了大學。一個好朋友對我說:“你看你父親是知識分子,你長得又清秀,有什么好自卑的?”她一再那么說,我才稍稍釋然。但那些堅固的自我認知,是褪不去的人生底色,將一輩子糾纏我。

“我永遠失去了與繼母和解的機會”

我上高二時,大哥結婚,搬出去單住了。家里少了一個人,空間似乎寬敞了不少。父親和繼母也有了老來伴的感覺,大哥一家每周末回來吃飯,他們倆人總會有說有笑地燒上一大桌菜。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繼母去上海出差,在淮海路的婦女用品商店給我買了件黃黑格子的外套。繼母坐在那里看著我試穿,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那件外套我后來一直穿著。

我上高三時,有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父親在家里給繼母燙頭發(fā)、染頭發(fā),繼母安靜地微閉著眼睛,父親的動作很仔細很輕。眼前的場景讓我想到了四個字:相濡以沫。我想,這大概才是正常的家庭應該有的樣子吧。

我也盼望著,自己和繼母之間能建立起正常的母女關系。那么多年,我和繼母之間一直進行著無聲的戰(zhàn)爭。她給我的童年帶來了很多不愉快的回憶,怨恨從來沒有消解過,我沒有原諒過她。但是有時我也會覺得她可憐,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墒?,眼看我就要勝利了,她卻不戰(zhàn)自敗,退出了舞臺。

高考前不久,繼母突然病倒了。

那個星期天,我和姐姐正幫著繼母包餛飩。繼母突然說她手疼、腰疼,痛得支撐不住,只好去床上躺著。后來,繼母的腰痛遷延數日一直不好。父親帶她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診斷說是肺癌,并且已經轉移到大腦了。繼母從住院到去世只有短短一個月。

高考復習的間隙,我在醫(yī)院里陪夜。那一晚,我昏昏欲睡,把手搭在床上。蒙眬中,感覺繼母從昏睡中醒來,將手輕輕搭在我的手上,又抬起手,捋了一下我垂下的劉海。這是我的記憶里,繼母對我唯一一次溫存的撫觸。不久,她就昏迷了,再也沒有醒來。

我永遠失去了與繼母和解的機會。

后來,我無數次假設,假如繼母能夠病愈,我們這個家會變成什么樣?在她生命的晚期,她和父親終于真正有了一點兒夫妻的樣子,將來若是我和姐姐離開了家,他們也許會更加相互依賴。

假如繼母沒有過世,我讀了大學,結了婚,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我們也許會像其他正常的母女那樣交流,會有共同的日常話題,說說家長里短。

我還看清了一點——我是父親的女兒,她是父親的妻子,我們一直在爭奪父親,爭奪我們在父親心里的位置孰輕孰重。

但是,繼母再也不能給我消解怨恨的機會,這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再也沒有機會問她:“為什么小時候的我那么招你嫌惡?”也許我會在她面前哭得暢快淋漓。

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其實你也心情不好,你也充滿怨憤,因為你缺乏愛?!币苍S,我的話也會催下她的眼淚。

可是,再也沒有如果……

作者手記

那個并不真實的自我

妙玉在成年后反思自己成長的家庭:“再婚家庭會否把人性的缺點放大?父親和繼母需要維護各自子女的利益,他們從來沒有真正融入到一起。也許,他們倆,誰都沒有錯。”她以這樣的理由,為自己的心結尋求開解。

但她沒有勇氣問她的父親:“如果時光倒流,你還會選擇再婚嗎?”她只是在繼母過世后,婉轉地對父親說:“如果你當時不結婚,我們父女三人不是也能過得挺好嗎?”父親點點頭,一言不發(fā)。實際上,兩個哥哥也一直在同父親冷戰(zhàn)。

也許錯的不是再婚本身,而是妙玉父母的重組婚姻經不起生活現實的考驗。

對女孩而言,沒有母親,是最大的缺失。正如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妙玉,每次來例假都會深感恐懼,“每個月都要這樣,還要弄到褲子上,真是絕望”,她甚至想到了死。可是,如果沒有繼母的加入,父親和兩個女兒的生活真的會一帆風順嗎?生活無法重來,也沒有既定答案。

妙玉的成長期同樣有亮色。最大的亮色就是有書的陪伴。在那個清貧的年代,妙玉的父親依然訂閱了20多種書報雜志,《讀者》《世界博覽》《藝術天地》《參考消息》《旅游者》……家里沒有的書,她就去圖書館借閱。書給了她很多生活中沒有的正能量。妙玉說:“如果沒有閱讀,我會是一個自暴自棄的問題少女。如果沒有閱讀,學習成績一直居于下游的姐姐也會學壞。書拯救了我們姐妹倆?!?/p>

妙玉最大的悲哀可能是,在一個孩子從別人的目光里認識自己的年齡段,她讀到的,是一個扭曲和丑化了的自己。這將成為她永遠的烙印,她將花一生的時間去糾正那個并不真實的“自我”。

妙玉對自己的認識是:不好看、粗短、矮小、才華平庸,一無長處。

而我眼里的妙玉是:娟好靜秀、文思靈動、善解人意、純真透明。

講述童年的委屈和過往,妙玉神情平靜,沒有流一滴淚。唯有在說起繼母生命最后時刻的溫存時,妙玉的眼中有淚光閃過——其實,她早已在心中和繼母達成了和解,不是原諒,是理解,是設身處地,是對自己未來生活的美好期許——在自己也為人母并且也經歷了人生諸多無奈和復雜之后,她正努力做到真正的心平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