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田里的小小村莊
我家有一塊棉花田。
棉花田旁邊，有一條清澈甘甜的小溪，溪水歡快地奔流著，流過粗糙的巖石，把石頭撫摸得像枕頭一樣光滑。溪水下隱藏著很多秘密，有時，一只渾身綠油油的螺螄忽然從一片睡蓮葉子下浮上來，抖抖身上的綠色水藻，大膽地望著我。我?guī)缀蹩床坏剿难劬?，但我知道，它正用那褐豆般的小眼睛探究似的望著我?/p>
十二歲那年的暑假，每一天我都是在棉花田里度過的。我常常坐在田里看書。
一棵棵棉花安靜地在田里生長著，枝葉間盛開著淡黃色、粉紅色和淺紫色的花朵，花朵枯萎后，碧綠的棉桃長出來，宛如一個個堅硬的綠鈴鐺，只有風(fēng)能聽到它們心底深處的清脆鈴聲。
那天 , 我興致很好，對著田里的一棵棵棉花，大聲地朗讀。讀著讀著，起風(fēng)了，棉花的葉子隨風(fēng)起伏，仿佛在高興地為我拍手。正值黃昏，橘紅色的夕陽在天邊慢慢融化，逐漸變成了葡萄酒般的深紫色。
我剛走到棉花田中間，天忽然一下子黑了起來。
“咦，要下雨了嗎？”我不由得叫了起來。
話音剛落，天又漸漸亮了起來，奇怪的是，閃著亮光的只有生長著棉花的地方。田里起了霧，淡紫色的霧氣帶著一種水生植物的清香，緩緩包圍了我。
回頭一看，剛走過的棉花田里也飄滿了霧，連一棵棉花也看不清了。
“這是怎么回事??？”雖然心里充滿了疑惑，但我還是向前走了一步。
只覺得腳下猛地一震，我趕緊抱住旁邊的一棵樹，腳下打了個趔趄，差點兒沒摔倒。幸好及時抱住了樹，我慶幸地想。但下一秒鐘我就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棉花田里根本沒有樹啊，我剛才抱住的這棵樹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連忙仔細(xì)打量這棵樹，淺褐色的樹干中微微透著綠色，一片片手掌般的綠葉在空中飄動，樹上還盛開著淡黃色、粉紫色的花朵。
我只覺得這樹葉和花朵都眼熟極了，不由得驚呼起來：“這不就是棉花嗎？”
我剛才抱著的高大的樹竟然是一棵棉花！
我驚訝地四處望著，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廣袤無垠的棉花森林里。
微風(fēng)吹過來，無數(shù)棵棉花樹一起快樂地低聲歌唱，枝頭掛著的青棉桃簡直像一個個綠色的橘子。
忽然，橘子大的棉桃亮了起來，亮晶晶的綠光從棉桃里透出來，我眼前的路頓時變得亮堂了。
二
“小棉，你終于來了！”一個親切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連忙回頭，竟然是一位穿著淺紫色長裙，戴著深紫色寬邊遮陽帽，打扮得非常精致的中年女人。只是，她長著一張魚的臉。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樣子，魚夫人連忙說：“很抱歉，小棉，突然把你帶過來?！?/p>
“這是在哪兒？”
“棉花田啊?！濒~夫人笑著說，“我們的村莊就建在棉花田下面，有深深地下水的地方。這兒叫棉魚鎮(zhèn)，我很早就想邀請你來做客了。”
“可是，我不認(rèn)識您啊?！?/p>
“你總是在溪邊讀書，我們早就認(rèn)識你了。我女兒阿曼很喜歡你，今天是她的生日，如果看到你，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正說著，一輛藍(lán)色的公交車來了。
公交車的車頭是一個狹長的藍(lán)綠色魚頭，兩只魚眼睛黑白分明，打著燈停在了旁邊的公交站臺，魚頭中間寫著紅色的字母：AWE 路。車身像小火車，一節(jié)一節(jié)的，很精致。忽然，從車身上跳起一條火紅的魚，張開嘴巴說：“魚頭號列車開往怕貓路、魚腥草街、貓皮巷、酸豇豆腌貓村……有需要上車的乘客請抓緊時間刷卡上車！”
說完，那條火紅的魚又跳回車上，變成了車身上的廣告形象，笑容可掬地捧著一杯熱氣裊裊的咖啡，旁邊印著一行醒目的檸檬色大字：貓屎咖啡，喝了讓您從此不怕貓！
魚夫人拉著我的手，拿出一張印著頭戴皇冠的魚的交通卡，刷卡后帶著我走到車上。座位是綠色的荷葉，散發(fā)著清香。
“我家就住在酸豇豆腌貓村?！濒~夫人笑著說。
我坐在車上，對什么都感到新鮮。車上的扶手是荷葉稈，粉紅色的荷花一瓣瓣垂下來，成了車的窗簾，既清涼又馨香。
透過荷花瓣之間的縫隙，我看到了魚尾公園、魚翅太陽宮、魚頭中學(xué)……
公交車?？吭谪埰は镎九_時，上來三個穿著深綠色校服的魚少年。
他們橢圓形的魚頭上戴著綠白條紋的棒球帽，身上都背著一個碩大的軟河蚌殼，有金黃的麥穗、翠綠的玉米棒子從沒有蓋好的河蚌殼里露出來。這大概是他們的書包和課本吧。
他們?nèi)苏f說笑笑，讓我想起了班上的男同學(xué)。
一個皮膚白皙的魚少年笑著對那個皮膚黝黑的魚少年打趣說：“剛上了魚頭初中，請問你心里有什么感想??？別又像小學(xué)時，借著老師讓用玉米學(xué)習(xí)算術(shù)的機(jī)會，一口氣貪吃了七八根玉米棒子，撐得差點兒被送到魚醫(yī)院??！”
“哈哈！”另一個綠皮膚的魚少年笑起來，“我們上小學(xué)時的老師才厲害呢！你們用玉米棒子學(xué)習(xí)算術(shù)的時候，他讓我們用紅辣椒來學(xué)。誰敢偷吃啊？”
黑臉蛋的魚少年爭辯說：“我哪里偷吃了七八根玉米棒子啊？太夸張了！我只不過偷吃了六根而已！”
“對了！”白皮膚的魚少年興奮地說，“這個周末魚眼影院上映新的葉影戲，你們?nèi)タ磫幔俊?/p>
“女主角是鯽魚斐兒！”綠皮膚少年也激動地說，“我最喜歡她了！她是從一條平凡的鯽魚成長為大明星的，據(jù)說她小時候生活在很偏遠(yuǎn)的一個小水溝里，身世特別離奇……”
三個少年興致勃勃地議論著，我聽得入了迷。
就在這時，車身上那條火紅的魚響亮地播報：“各位乘客，酸豇豆腌貓村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刷卡下車！”
三
我跟著魚夫人，在一個潔白的村莊前停了下來。
那是用雪白的鵝卵石建成的房子，門前生長著綠油油的水草，門外有一個很大的葡萄園，空氣中飄浮著葡萄的甜蜜氣息。
“我們這里的葡萄很甜！”魚夫人說著，伸手摘了一串翠生生的葡萄給我。
“嘗嘗看，水底的葡萄又干凈又清甜?！?/p>
我揪了一顆放進(jìn)嘴里，一股甘甜的汁水立刻從頭到腳包圍了我，太好吃了！
正在這時，“咔嚓”一聲，我的眼前閃過一道四四方方的藍(lán)紫色閃電，忽然把我罩住了。我一動也不能動，一顆葡萄還放在嘴邊，半張著嘴的樣子滑稽極了。
“啊，不好意思！我的相機(jī)有點兒遲鈍，拍一張照半天才能反應(yīng)過來，讓你久等啦！”說著，一個魚少女跑了過來，雙手捧著一個碩大的貓頭相機(jī)，從貓嘴里快速抽出一張散發(fā)著熱氣的綠色照片。
照片取出來的一剎那，我忽然又能活動了。
“我的魚神??！這張照片抓拍得太生動啦！”魚少女看著那張剛拍出來的照片，忍不住大聲贊美，“拍攝的角度、色彩、時機(jī)無一不妙，真是天才之作！這幅作品就叫《吃葡萄的兩條腿少女》，把它制作到葉影戲里，一定精彩極了！”
“啊，快把那東西拿開！”魚夫人連忙遮住眼睛，尖叫起來，“嚇?biāo)廊肆?！?/p>
“這有什么，不就是一個貓頭形狀的照相機(jī)嗎?！濒~少女不以為然地說，“好不容易在不怕貓村里買到這臺獨特的照相機(jī)，我真是太喜歡啦！”說著，魚少女熱情地拉住我的手，笑嘻嘻地說，“小棉，我是阿曼，見到你太高興啦！你在小溪邊讀書的時候，我常常透過水面悄悄看你呢！”
阿曼真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少女。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裙子，臉蛋紅紅的，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機(jī)靈勁兒。
“我記得我看到過一只綠油油的螺螄。”我說。
“那就是我，我用一只撿到的螺螄殼，裝飾上綠油油的青苔，化裝成螺螄偷偷看你！”阿曼得意地笑起來，“因為我全身都是漂亮的玫瑰紅色，太顯眼了，只好化裝成貌不驚人的螺螄來看你，這樣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你剛才給我拍照片了嗎？”我有些好奇。
“是啊，你看，效果好極了！”阿曼快樂地舉著綠色的照片給我看。
我看到自己拎著一串葡萄，表情陶醉極了，渾身上下都流溢著甜蜜。從我頭頂飛起一群咧嘴大笑的藍(lán)色小鳥，每只小鳥都用翅膀提著一只七彩的花籃，花籃里飄落出一朵朵淺紫色的喇叭形晚飯花。那些花不知是從哪兒飛來的，不停地飄落著，在我腳邊堆積成一片紫色的云。
“這些小鳥和晚飯花是從哪兒來的？”我驚奇地問。
“那就是從你心底涌出的快樂啊?！卑⒙χf。
“真神奇啊?！蔽仪椴蛔越厣斐鍪謸崦艘幌滤{(lán)色小鳥，小鳥還伸出嘴巴，調(diào)皮地啄了一下我的手指。
“我這臺老照相機(jī)是從不怕貓村的一個老法師家里買來的。他家還有很多古靈精怪的東西，吃了能像貓一樣喵喵笑個不停的‘貓笑藥’啦，貓形狀的綠地毯——躺在上面，貓地毯就會立刻卷起來，把你抱在懷里，既驚恐又好玩！還有恐怖的貓夾子，一開一合，整天唱著悲傷的歌……”阿曼滔滔不絕地說著。
“你不怕貓嗎？”我忍不住問。
“當(dāng)然不怕！我好想住到不怕貓村里去啊，那里的漁民都不怕貓，還生活著很多神秘的魚法師，會各種各樣的法術(shù)，特別好玩?！卑⒙d奮地說，“走，到我房間里去看看?！?/p>
四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阿曼拉到了她的房間里。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房間。
床上的被子胡亂地堆著，地板上散落著各種書和雜志，墻上貼著一個紅皮膚的魚美人海報，魚美人的臉扁扁的，有一頭濃密的黑色長發(fā)，從那雙深邃的大眼睛里透出一種湖水般的湛藍(lán)，令人過目不忘。
“這是我的偶像斐兒，是不是美麗極了？”
“嗯，是很美，讓人看了印象深刻?！?/p>
“她是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鯽魚姑娘成長為大明星的?！卑⒙抗饩季嫉卣f。
我想起在魚頭公交車上那三個魚少年的對話，問：“據(jù)說她從小生活在一個遙遠(yuǎn)的小水溝里？”
“連你也知道她的傳奇經(jīng)歷？”阿曼的眼睛亮了，“斐兒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是在車上聽人說的?！?/p>
“她就是這么有名。有她主演的葉影戲，我是非看不可的！”
“什么是葉影戲？”我忍不住問。
“就是在一片巨大的樹葉上放映的故事，由魚演員出演的故事，可以買票觀看?！?/p>
噢，我恍然大悟，原來就像我們看的電影一樣。
“給你看一下我自己制作的葉影戲吧！”阿曼輕輕地?fù)]動著雙手，一對透明的翅膀忽然從她的背上伸展出來，輕盈地扇動著。接著，翅膀緩緩張開，從中飛出一片涼席大的樹葉，掛到了我們對面的墻壁上。阿曼再次揮動雙手，房間里的窗簾紛紛自動拉上。
她沖我調(diào)皮地一笑，輕聲說：“我還從來沒給別人看過自己的葉影戲，你是我的第一個觀眾。制作葉影戲需要一點兒法術(shù)，按照規(guī)定，我必須滿十四歲后才能學(xué)習(xí)。不過，我悄悄地在不怕貓村里學(xué)到一些，足夠用了，只要不被家人發(fā)現(xiàn)就好了。”
阿曼從床底下拉出一個青色的甲魚殼箱子，從里面拿出一摞薄薄的、像棉花葉一樣的照片，一片接一片地把照片向墻上那片巨大的樹葉擲去。
樹葉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發(fā)出旋渦般的白色光芒。
阿曼吐了吐舌頭，說：“自己自制的葉影戲，光影效果一般，并且沒有聲音 ——我還沒學(xué)會怎么讓畫面中的人物發(fā)出聲音?！?/p>
這時，樹葉安靜下來，一片金黃的大豆田出現(xiàn)在畫面上，一顆顆成熟的大豆娃娃蹦了出來，每一個大豆娃娃都有一雙烏黑的眼睛，嘴巴笑得彎彎的，蹦蹦跳跳地打著滾兒來到樹葉中央，排成一行字：我和用兩條腿走路的小棉的故事。
對阿曼來說，用兩條腿走路似乎讓她覺得很有趣，因為她們都是用魚尾巴走路的。
樹葉上，一個穿著西瓜紅裙子的小女孩出現(xiàn)了。小女孩抱著一棵碧綠的高粱，喃喃地對它說著心底的秘密，聽了她的話，翠綠的高粱葉子忽然變成了粉紅色、絳紫色、深藍(lán)色，高粱稈也變得透明，里面流動著快樂的綠色汁液，從高粱稈的上方，浮現(xiàn)出一張清秀的少年的臉，他比小女孩高很多，此刻正低著頭，用一雙溫柔的眼睛望著她。
我不由得驚呼一聲：“這是童年的我！”
站在高粱田里的景象也似曾相識，只是，高粱怎么變成了一個挺拔的少年呢？
阿曼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著說：“這還是我小時候躲在水底，用貓頭照相機(jī)給你拍的。你擁抱的是一個高粱男孩啊?！?/p>
我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畫面結(jié)束了，一片玫瑰紅的晚霞在樹葉上燦爛地鋪展開來。
美麗的晚霞下，站著一個穿藍(lán)色校服的女孩，雙手捧著一只淡紫色的河蚌，把它輕輕地放到溪水中。
我記起來了。那是我在一個快干涸了的池塘里發(fā)現(xiàn)的，它已經(jīng)被太陽曬得奄奄一息了。我趕緊捧起它，放回小溪里。
畫面一閃，女孩手中捧著的卻是一個小小的、面孔呈淡紫色的憨厚男孩。他穿著一件深紫色的袍子，剛一跳進(jìn)溪水中，緊閉的雙眼就睜開了，充滿感激地望著岸上的女孩，然后潛入水底，再浮上來時，他身邊長滿了可以用來做涼拌菜的野生水蘑菇。
嫩生生的水蘑菇忽然露出水面，女孩驚喜地歡呼起來。
原來水蘑菇是河蚌男孩送給我的，我不禁微笑起來。
一幅又一幅畫面從我眼前無聲地滑過，我看到一朵熱愛唱歌的云女孩，唱著自己編的歌謠從一個麥草垛上跳到辣椒田里，摘了個紅辣椒吃了繼續(xù)唱，辣椒讓她的歌聲變得更亮更美了。而躺在曬麥場上的我，正入迷地盯著天空中那朵活潑的云，眼睛一直跟著她游走。
我從不知道，當(dāng)我在棉花田里讀書的時候，吟誦自己寫的詩歌的時候，在田里摘黃瓜的時候，原來都有一雙圓圓的眼睛在悄悄地看著我，就像我透過清澈的溪水往水底下靜靜地看那些常住居民一樣。
五
魚夫人笑著在外面喊：“開飯了！”
阿曼立刻揮動雙手，把那片巨大的樹葉收回到自己背上的透明翅膀中，然后拉著我的手走到客廳里。
圓圓的飯桌上擺滿了飯菜，有鹽水煮青豆、清炒筍絲、涼拌紫色水藻等，每個人面前都擺著一碗淡綠的米飯，飯桌中間還有一大盤煎得金黃的韭菜蛋餅，熱乎乎的香氣撲鼻而來。
“這是用水韭菜煎的蛋餅。”魚夫人說著，夾了一塊切成長方形的韭菜餅給我。
韭菜餅的形狀、顏色、香味都是那么熟悉，簡直和媽媽做的一模一樣！
夏天的夜晚，媽媽常常做一張大大的韭菜蛋餅，然后熟練地疊成長方形，切開來，分給一家人吃。那樣的夜晚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
我?guī)е鴾厝岬膽涯?，輕輕咬了一口韭菜蛋餅，連味道也和媽媽做的很像。
我忽然明白了。
媽媽在廚房里做韭菜蛋餅的時候，一定也有一雙圓圓的眼睛在悄悄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有一天，學(xué)會了做韭菜蛋餅，再做給自己的孩子吃。
我吃了一口淡綠色的米飯，清香筋道，仿佛一陣清風(fēng)吹過稻田。配上爽口的青豆、鮮香的筍絲、脆脆的紫水藻，我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飯。
魚夫人的手藝真不錯。
“飯后甜品也做好了，是雪梨紅棗蓮子湯，我去端來?！濒~夫人笑容可掬地說。
“你喜歡我制作的葉影戲嗎？”阿曼輕聲問。
我用力點點頭。我從沒看過這樣精彩的無聲葉影戲。
“我夢想著有一天，我能制作出一部精彩絕倫的葉影戲，”阿曼的圓眼睛里充滿了無限憧憬，“讓每一條觀看葉影戲的魚都感動得流下淚來，眼淚打濕荷葉手帕……”
我眼前浮現(xiàn)出阿曼描繪的場景，她的心中，總蘊藏著綺麗得讓人心動的夢想。
“你一定會夢想成真的！”我真誠地說，“生日快樂！可惜我來得匆忙，沒有帶什么禮物給你。”
“你可以送給我一張照片??！”阿曼眼睛亮亮地說，“今天是我最快樂的一個生日，如果再有一張你給我拍的照片，就更完美了！”
“你沒拍過照片嗎？”我驚訝地問。
我發(fā)現(xiàn)，她身邊隨時帶著那臺貓頭照相機(jī)。
“嗯。”阿曼靦腆起來，“這臺相機(jī)是被施了法術(shù)的，能拍出不可思議的照片，但我身邊所有的魚都害怕它，沒人敢用它來給我拍照?！?/p>
說完，她取下那臺破舊的貓頭照相機(jī)，鄭重地遞給我。
透過晶瑩的貓的藍(lán)眼睛，我看到一個渾身散發(fā)著淡淡光芒的魚少女坐在餐桌旁，調(diào)皮而天真地沖我笑著，在她背上，一對透明的翅膀輕盈地扇動著，一片片巨大的樹葉從里面飛出來，飛到遙不可及的天空中去。天空仿佛變成了一個廣袤無邊的葉影戲院，等待著播放一部又一部永遠(yuǎn)放映不完的葉影戲。
在阿曼笑得最燦爛的那一刻，我按下了貓耳朵快門。“咔嚓”一聲，從彎彎的貓嘴里吐出一張熱氣騰騰的藍(lán)色照片。阿曼十分珍惜地望著那張照片，照片上散發(fā)出來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眼睛。
“謝謝你。”她輕聲說，“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p>
六
“快點來喝蓮子湯吧！”魚夫人喊，“小棉回家的時間快到了。”
我和阿曼望望對方，心有靈犀地相視一笑。
然后，我們飛快地喝完了那碗甜蜜的雪梨紅棗蓮子湯。
魚夫人和阿曼準(zhǔn)備一起送我回家。
“還要坐魚頭公交車回去嗎？”我問。
“不，讓媽媽施展一點法術(shù)。”阿曼調(diào)皮地沖我眨眨眼睛，“等我滿十四歲了，我也能學(xué)法術(shù)，我想變成一個和你一樣長著兩條腿的女孩，到岸上來找你，好不好？”
還沒等我回答，耳朵尖的魚夫人已經(jīng)聽到了，她受了驚嚇般地站住，瞪著阿曼說：“膽大包天！”
“作為一條不怕貓的魚，當(dāng)然是膽大包天的?！卑⒙ξ卣f。
我們站在了潔白的小屋門口。魚夫人從黑色手袋里拿出一片我從來沒見過的樹葉，對著空中輕輕地扇了扇。淡紫色的霧靄從遠(yuǎn)處升起，逐漸彌漫了一座座潔白如雪的鵝卵石小屋。我還記得，這個村莊的名字叫酸豇豆腌貓村。
“小棉，有空再來玩啊！”阿曼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下次來，我們一起去看新上映的葉影戲，看鯽魚斐兒主演的！”
“好?！蔽一剡^頭說，“還想去喝一次喝了之后從此就不怕貓的貓屎咖啡！”這時我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魚夫人和阿曼都不見了。
只聽到風(fēng)中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阿曼風(fēng)鈴般的清脆笑聲：“好的。不過，那是廣告商騙人的哦！咖啡雖然很香，但我媽媽喝了還是會怕貓……”我怔怔地望著她們消失的地方，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很快，淡紫色的霧靄消散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碧綠的棉花田中央，面朝著小溪的方向，巨大的橘紅色夕陽正從天邊緩緩落下，似乎要落到湛藍(lán)無邊的大海里去。
這個時刻是那么熟悉，與我遇到魚夫人的時間似乎只流逝了幾分鐘。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經(jīng)改變了。沉甸甸的綠色棉桃在風(fēng)中微微向我搖曳，翠綠的表皮里，亮晶晶的燈光消失了，它們又變成了真正的棉桃。
遠(yuǎn)遠(yuǎn)地，已經(jīng)看到有裊裊的炊煙從我家廚房的煙囪里升起來了。媽媽也許正在廚房里做煎韭菜蛋餅和南瓜綠豆湯。我心里一熱，一邊想著那一幕幕無聲的葉影戲，一邊嗅著從廚房里飄來的香味，大步向家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