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清唱
我忽然覺得，唱得最好的歌就是兒時的清唱。那看似一句句稚嫩的清音，一如鄉(xiāng)村里樸拙的歌謠，沒有悅耳動聽的伴奏，不，偶有“咚格里格弄”的伴奏，也算是清唱。清唱至于我，隨口就來，兒時的清唱，常在門外大街，在鄉(xiāng)親們耳畔回響，現在每每想起，兒時的清唱仍在我心中蕩漾。
要說兒時的清唱，就得從我記事時說起。我的第一段清唱是父親教的。那時候，父親久盼多年而得子，對我疼愛有加，記得父親總愛把我喊到身邊，給我講故事，教我唱歌。有一天，父親閑散沒事了，就把我叫到他身邊，讓我依偎著他并排躺倒東間的火炕上，就開始教我唱一首歌曲叫《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用他那當過幾年鄉(xiāng)村教師的口吻，一句一句甚而半句半句地領唱，讓我一句一句或半句半句的跟唱，這一大一小沒有伴奏的清音便在農家小院的上空回蕩，當時的情景清晰如昨，當時的清唱記憶猶新：“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兒時唱起來感到那么順口，不解的是，為什么“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隨之漸漸長大才明白過來。
只一會功夫我就唱會了，孩子家會唱了就在炕上躺不住了，一骨碌滾到炕沿爬下炕去，又蹦又跳地跑到了大街上，朝著蔚藍的天空、玩耍的伙伴們唱起來，小伙伴們一聽，頓覺新鮮，愛聽我這樣清唱，聽著、聽著，小伙伴們也聽會了，開始一二個，接著三四個，后來許多小伙伴都學會了這首歌，不時地在大街上響起：“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的清唱，一句句童稚的清唱灌滿了大街小巷。這是我最初的清唱。
我上學前那陣子，真有像高爾基那種“我要上學”的心情，有時自個兒就跑到了學校去，進不了教室，我就跑到教室外“旁聽”，聽老師講課，聽學生唱歌，雖說聽不懂什么，卻喜歡這種這樣聽。
記得有一天正趕上老師教一首新歌，現在知道是偉人毛澤東的語錄歌《爭取勝利》，那時只知道在教室外學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就這四句話，反復唱三遍，只是到了第三遍，前兩句的唱變成了喊口號。我很快就在教室的西墻根下聽會了，一路哼著、唱著，害怕忘了，跑回家去，祖母見我氣喘吁吁的樣子，就問我：“你到哪去了？找不著你。”我說：“上書房來?！弊婺覆唤獾亟又謫枺骸澳愕綍扛墒裁?？”“學《下定決心》來?！弊婺鸽m說聰明，可大字不識一個，并不會唱當時的流行歌曲。我便一五一十地跟祖母說了我在教室外學唱歌的經過，并冷炒熱賣似的給她唱了一遍《下定決心》，祖母聽了當場就夸我：“俺孫子的天分真好，在書房門外聽幾遍歌就學會了，將來一定錯不了。”當時聽了祖母的贊美話，我心里美滋滋的。
后來，祖母一上來高興勁，就讓我給家人唱《下定決心》；鄰居老奶奶、大娘、大嬸、大嫂們來串門，祖母也愛在人前把孫子夸耀一番，接著就會說：“你給二奶奶唱唱《下定決心》吧！”“你給您大娘唱唱《下定決心》吧！”……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得不唱，就放開喉嚨大聲唱起來。兒時的我，常常在家里、大街上清唱這首歌，童稚的清音換來的是鄰居奶奶、大娘、大嬸們的贊美，其實贊美的不只是清唱本身，對這時的清唱我印象很深，對我幼小的心靈影響很大。
我上學后，正趕上大唱紅色歌曲的年代，每天上課預備鈴一響的15分鐘里，雷打不動地都要學生集體唱歌，記得那時唱的最多的就有：《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社會主義好》《我愛北京天安門》《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還有樣板戲歌曲《我們是工農子弟兵》《臨行喝媽一碗酒》……有時老師領唱，有時我和幾個班干部輪流站到講臺上，打著拍子領唱，印象特深，把這些歌唱得都滾瓜爛熟，真有點深印到骨子里去了。
那時唱這些歌還真有在學校里、村子里唱紅了的，最后唱出名堂來的，曾讓我極度羨慕。那是個比我高五六年級的初中學生，他的聲音特別宏亮，尤其唱的一首《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那真叫絕，在班級、全校甚而村子里都傳遍了，有時放了學，就有同學對我說：“你不去聽XX唱歌？”“你聽XX唱得歌真好！”“他的嗓音真嘹亮！”我當時想，生長在農村里，還有這么好的嗓音？真可惜了！因了他有這么好的唱歌天賦，常常放了學，音樂老師還單獨把他留下練發(fā)音，試唱，他的教室緊挨著我那三間廂屋教室，他唱出的：“北京的金上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確實震撼，深深打動了我的心。我有時站在他的教室門口聽他唱歌，有時走出學校后聽到他的歌聲再立即跑回去聽他唱歌，有時駐足傾聽一陣子。后來，他因唱歌特長，被特招到省星級賓館。
遺憾的是，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歌聲，我也學著他的聲調哼唱這首歌，有時也大聲清唱。這時，學校的音樂老師聽說我愛唱歌，就想讓我到校宣傳隊，他讓我先和校宣傳隊里的一個隊員一起在校園里唱歌試試，記得我倆唱了《我們是工農子弟兵》和《臨行喝媽一碗酒》，音樂老師感到很滿意。后來，又讓我倆單獨唱，那個宣傳隊員平時練得多，自然唱得好，而我乍在老師面前唱，放不開，聲音拔不上去，唱不出來。結果，也就沒有被選到校宣傳隊，我兒時的清唱因而停了一段時間，過了不長時間，童稚的清音又繚繞在田野、村莊。
清音跟我上山割草，一如山澗迸發(fā)出一股幽蘭的氣息，散發(fā)出縷縷清韻；清音伴我下坡剜菜，就像坡地里拂來一縷煦煦春風，帶來一片春意；清音隨我在村子玩耍，如同村子里唱出了一首古老而嶄新的歌謠，銜接著鄉(xiāng)村的古今。
及至到了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們的班主任是鄰村的仲老師，思想很活躍，組織我和其他三個同學一起排練節(jié)目《大實話》，記得那時放學后，就讓我們四個留下，到教室后頭的空位置排練，定好站位、站姿，熟悉、修改唱詞，練習步法，等到我們大體了解后，仲老師就讓我們自個兒回去練習唱《大實話》的歌詞，我們就在庭院里、村子里、田野里不停地唱著：“大實話，不說假，說假就不算，大實話，啊哎、哎，哎嗨喲，哎哎嗨、哎嗨那哎嗨喲；三間屋，兩支樑，鍋臺靠著，壁子墻，啊哎、哎，哎嗨喲，哎哎嗨、哎嗨那哎嗨喲……”這《大實話》唱詞一大串，等我們各自都唱熟了，仲老師又把我們集中到一起排練，排練熟了，又讓我們分頭到村子里去借大長旱煙袋，越唱越好，演起節(jié)目來越能引人發(fā)笑，說讓我們扮演“四個小老頭”。到了學校集體匯演的時候，仲老師給我們頭上圍上了毛巾，給我們嘴上畫上了胡子，每人手里拿著大長旱煙袋，弓著腰走著，真像一個個小老頭。那時候，聽說學校演節(jié)目，全村人都紛紛來看，男女老少都有，一個近2000人口的大村子，常常把校園擠得滿滿當當的。記得那時我們“四個小老頭”一登臺，全場爆發(fā)出陣陣掌聲和歡笑聲，隨著一段段表演，把節(jié)目推向了高潮：“同志們，要坐好，說的不好，你別笑……”
節(jié)目過后，小伙伴們見了我就會唱：“大實話，不說假……”，我聽了就像夏天吃冰棍，心里可高興了，因我的清唱既變成了伙伴們對我的贊揚，又變成了伙伴們的清唱，這清唱一直在村子里傳了老長、老長。
兒時的清唱，看起來平常，卻唱出了兒時的希望和酣暢，因了兒時的天真，清唱總難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