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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重游白馬河
 | 周靜華  2018年05月08日08:22

家軍筆下的白馬河是神奇的,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白馬河的故事充滿無限的溫情,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又蕩漾著某種神性。

而家軍也正是以鄉(xiāng)村的方式在講鄉(xiāng)村的故事,以白馬河鄉(xiāng)人的視角去體味白馬河鄉(xiāng)人的生活。他已不再是文學(xué)的敘事者,而是白馬河的講述者。

白馬河以及生活在兩岸村子的人們,看似平常卻歷經(jīng)滄桑,蘊含著人世間的風(fēng)云變幻和倫理情懷。家軍沒有回避鄉(xiāng)村的苦難與愁苦,但也沒有刻意放大。他沒有淡漠白馬河鄉(xiāng)人的快樂,也沒有居高臨下的輕視和嘲笑。他在文化、倫理、情感等諸多方面,真正體會到白馬河的真實所在、隱秘所在。

白馬河人是在過日子,專注于咋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家軍確實觸摸到了鄉(xiāng)村這一靈魂的脈搏。他的小說從一開始就將春榴榴和馬文謙這一凰求鳳的矛盾沖突擺在了讀者的面前,從而引發(fā)了白馬河的一系列風(fēng)波,并且將故事逐一展現(xiàn)開來。

春榴榴是白馬河兩岸四十八村公認(rèn)的美人,跟在她身后的后生們排滿了白馬河的兩岸??伤珔s喜歡上了大她六七歲且是個有婦之夫的“戲子”。她身陷其中是不能自拔,近乎到了癡魔的地步。

對春榴榴這個人物,家軍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描寫的:春榴榴長得面白唇紅,一雙俊眼,烏黑的秀發(fā),摸根扎著紫色綾條,并綰了個蝴蝶扣,耳朵上戴著墜子,雖不嬌俏,卻很動人。小的時候,曾有個算命的瞎子給她摸過骨。瞎子說春榴榴是天上廣寒宮里玉兔下界。當(dāng)時,榴榴的爹并不懂得瞎子說的啥,便問瞎子,瞎子說,天機不可泄露啊,否則打雷會挨劈的……

春榴榴爛漫真純,又不愚昧蠢笨。她沒有被禮儀規(guī)矩束縛了心靈,在心中藏了些對愛情自由的向往,并且擁有一股“占”有的豪氣。

在寫春榴榴凰求鳳這一節(jié)時,家軍用了非常細(xì)致的描述,使人在欣賞故事情節(jié)的同時,更有了身臨其境的感覺:春榴榴躡手輕足地摸到了馬文謙家的窗根下。她舌尖一頂,把個窗戶紙輕輕舔破了。借著屋里的煤油燈光,她偷眼往里瞄去。這不看則已,一看可是把她氣壞了,但見屋中的馬文謙和媳婦兒裹著床大紅的被子,臉挨臉緊著坐在一塊兒。春榴榴氣得渾身發(fā)抖,彎腰抓起一塊土坷垃往窗戶砸去……

家軍筆法的大膽直露,直剖一個懷春女子心靈最深層次的感情,憎惡和頹靡,恨與熱情,矛盾和掙扎,把個懷春女子暗戀心上人的感覺簡直寫活了,真的使我驚嘆不已。

越是鄉(xiāng)土的,越具生命力。

泥土的芳香不如鮮花的芳香沁人心脾,然沒有泥土便沒有鮮花。

土地是生存之本,水則是一切生命之源。白馬河里那一個個旺盛的生命無疑來源于家軍家鄉(xiāng)充沛的河水:三天兩夜的雨過后,白馬河里的水漲得滿滿的,都沒過了東西兩岸的菜園子。河兩岸的村里人去排澇,一臉盆一臉盆地朝外面潑水,就白花花地潑出一扎多長的鯉魚和白條子魚。大人和小孩子少有舉傘的,多半光著上身,披一塊塑料雨布,高卷了褲管,甚至干脆只穿一件褲衩,來來回回跑著鬧著,一律濕著頭發(fā),咧著嘴的笑。

家軍不僅善于觀察,也善于思考,他喜歡從平淡無奇的景物中寫出自己的發(fā)現(xiàn)。而在他的印象中,仿佛一切生命都是從河水里誕生的,這不僅僅因為他認(rèn)為自己“降生于一條河上”,而且還因為他目睹了多少生命的奇跡都在河水里發(fā)生,包括生,也包括死:楊老太太有一個非常想去的地方,卻是活著的時候她又不能去的,那地方就在白馬河大堤下邊的一片河套里,她的男人已經(jīng)去那里了,還有楊大棒子的爹娘,他們在那個地方已經(jīng)躺了許多年了,孤孤寂寂悄無聲息的。楊老太太常常會想起他們的模樣,但想不真切,當(dāng)村子里有那過陰的人來到村子里時,她總要把人家請到家里來,好吃好喝好招待,臨了給人家手里塞上幾張毛票,請人家說一說他們在那邊過的咋樣。每年的寒食前后,那邊的人都會給她托夢,她家的門口屋前總會刮起打旋兒的風(fēng),楊老太太就會對楊大棒子和葉秋桃說,死鬼們開始要錢花了。

家軍的敘事語言和敘述方式是樸實無華的,他的小說基調(diào)是自然流暢的,如同真切日子、平常故事的自然流暢,這便是他的風(fēng)格。

說白了,《白馬河》就是描寫中國農(nóng)民生活的一個絕唱。

女人,尤其女人,處于社會的最底層。

張寡婦,在白馬河的村人眼里簡直是不能稱之為人的女人,實際上,她只是個人們眼中的笑料和玩物,是個被壓在社會最底層的一個“尤物”。她是排斥在社會之外的,她的全部生存意義,只剩下賴以生存的動物性本能,即她女性的生殖本能和肉體,一個工具,性工具和生殖工具。

張寡婦,是小說中家軍著筆比較多的形象之一。她卑微渺小,可憐可笑的生命,及生存的危機,使她沒有任何顧忌,把人性赤裸裸地展現(xiàn)出來。為了生存,可以為一粒糧食、一個瓜果、一堆騾子糞,不顧廉恥的和鄰里爭執(zhí),甚至撒潑、賣呆而出人意外,從而得到“馬蜂婆”的諢號。

張寡婦的一生,充滿著屈辱和坎坷,然而她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淫蕩的罪名。她的形象極具豐富性、復(fù)雜性以及尖銳性,很值得人們咀嚼回味。

對于張寡婦的出場,家軍是這樣安排的:張寡婦在嫁給梅拴柱之前就已經(jīng)是個寡婦了。張寡婦身段好,腰細(xì)腚圓奶子大,多少男人都想往自家屋里搶。梅拴柱出手快,別人剛拉開架勢他就已經(jīng)把張寡婦按倒在自家炕上了。過了門兒的張寡婦和梅拴柱每日里在炕上滾得昏天黑地,尤其是每日到了黑晌兒倆人在自家的土炕上鼓弄出的動靜惹得大白馬河村許多男人和女人都耳紅腚騷的。花無百日紅,娶張寡婦進門的第三個年頭兒,梅拴柱得了急性“腦崩”,死掉了。

家軍通過對這幾個人物的描寫,為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做了充分的鋪墊。他在這部小說里給諸多的反面人物都起了一個很貼切的綽號,而這些綽號也只有起在鄉(xiāng)下特定的人物上才會有這種諷刺效果。

小說離不開故事,故事是小說的主魂。

于是,大開大合、悲歡離合的故事就成了吸引讀者眼球的重要內(nèi)容。家軍的小說,不講適宜不適宜成為故事,他都有辦法把他的心中的故事講出來。

我國民間流傳著一句諺語:無巧不成書。

在《白馬河》這部小說里,有好多的地方家軍都巧妙地運用了偶然和巧合的手法,譬如村里賣熏雞的黑王八和仇五娘在場院里野合被楊小棒子撞見就寫得非常巧妙自然:一幅極其香艷的畫面展現(xiàn)在了楊小棒子的眼前……。他哪見過這樣的場景,只覺得心里是又怕又嚇,原本不想再瞅下去,卻實在忍不住好奇,再次將頭探出來,想要看個仔細(xì)。不想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這聲音一下子驚動了正在陶醉之中的男女,仇五娘嘴里喊道,不好了,外面好像有人。黑王八趕緊提著褲子,快速地走將出來,卻哪見半個人影兒,只有狂風(fēng)吹得草欄子呼啦啦作響。原來楊小棒子從小翻上躍下的慣了,身手敏捷得很,曉得被人發(fā)現(xiàn)了,早就一溜煙兒跑得沒了蹤影……

這種結(jié)局是何等的諷刺??!看到這些情節(jié),我不由想到了一句歌詞:此時此地難為情。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想,還有比這更讓人更難為情的事嗎?家軍用巧妙的構(gòu)思將黑王八和仇五娘兩個狗男女諷刺得無地自容而又無可奈何。

文學(xué)即人學(xué)。屠格涅夫坦率地說:我現(xiàn)在所有比較好的作品,都是生活賜給我的,而完全不是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我想,賜給家軍的這些創(chuàng)作靈感也同樣是從生活中來的。白馬河,原本是一個孩子眼中的歷史,家軍卻能娓娓道來,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際上,處處體現(xiàn)了他的慧眼慧心。

家軍對故鄉(xiāng)刻骨銘心的愛戀就像一罐陳年老酒,歷久彌香,情感的閘門一旦打開,那封塵和凍結(jié)的鄉(xiāng)思鄉(xiāng)愁便汩汩而出,滔滔不絕。作為時代的證言人,他在用自己的筆為鄉(xiāng)土理念歌唱,也在為已然和正在消逝的村莊悵惋。

家軍回憶的是歷史,可緬懷的卻是古樸的鄉(xiāng)情。他對故鄉(xiāng)深情的回望,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普通的故鄉(xiāng)情節(jié),處處爆發(fā)著生命的火花,閃爍著靈魂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