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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膠燈十載耀芳華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謝志  2018年05月15日09:22

離開良坑“一號山”近半個世紀(jì)了,曾經(jīng)朝夕相伴的橡膠林,你還好嗎?

春寒料峭,山風(fēng)吹落的葉片,在晨光的映照下,金黃通透,漫天飛舞,飄落在膠帶、山谷,草叢,飄落在那棵磨過刀的膠樹下。沿著在夢里時常行走的河堤,我回到橡膠林的深處,尋找當(dāng)年來不及帶走的往事。

“一號山”,是當(dāng)年解放軍林業(yè)工程部隊起的名,一直沿用至今。這里山地遼闊,膠林茂密,有的樹位已改種荔枝了,但還是植膠的面積居多。靜靜走近山岡上那塊歇息過初戀的大石板,還可隱約聽到喃喃細語,山腳那彎彎的小河,依舊流淌著那時的歌謠;印滿膠工身影的那道預(yù)制板橋,還孤獨地躬在那里,瘦小、粗糙,被歲月蝕穿的窟窿,有陽光掠過,落入搖搖晃晃的水面;悠長的堤岸,坑坑洼洼,芳草萋萋,高高矮矮的菇稔樹,纏綿其中,一簇簇,掛滿花蕾,含苞待放……

在當(dāng)年民兵訓(xùn)練的河堤上歇歇腳,從對岸橡膠林吹過來的風(fēng),夾帶著久違了的膠味,將我的思緒又帶回了那年那個盛產(chǎn)膠水的季節(jié)。那是一個刻骨銘心的季節(jié)??!記得那年調(diào)到良坑,隊里給我安排了一個山高路遠,停割了多時的樹位。我知道隊里膠工緊缺,沒有討價還價,況且我知道自己有“幾兩水”,是三等技術(shù),只配去割“三等”的樹位,只是連做夢都沒有想到,此一割,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于歷史長河,只是一滴跳躍的浪花,瞬間消散,而于人生,卻是“路漫漫其修遠兮”。良坑十年,我割過的那些樹位,恐怕連“三等”都夠不上,有白天也嚇人的“吊頸嶺”,有夜夜登高的“平隆坳”,有路途遙遠的“一號山”??傊?,那些最遠最散最嚇人最多狗叫聲最沒人愿意去的山頭,就是我洗滌靈魂,苦筯練骨的地方,那里的每一道環(huán)山梯田,每一條割膠小路,都重疊著我青春的足印和汗?jié)竦纳碛啊?/p>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山朦朧,霧朦朦,偶有露珠滴落,濕衣濕鞋。在浩瀚無垠的黑夜里,割膠工最依賴的就是那盞掛在額頭上的膠燈,依賴到每一秒都離不開它,盡管那柱可憐的亮光太過渺小,但它是茫茫林海的指路明燈,它是膠工的眼睛和膽魄!最讓膠工撓心的事就是突然燒了燈膽,眼前會立時烏隆墨黑,此時就得趕緊換上備用的燈膽,如果沒有,那你就只好孤獨地蹲在黑暗里看天星了……

一個人的樹位,一個人的拔涉,一個人圍著膠樹旋轉(zhuǎn),牽落絲線千萬條,手起刀落,寒光閃過,一片片薄如蟬翼的樹皮飄飛著,一道道銀色的亮光掠過乳管,迅即玉液如注,一滴滴,晶瑩剔透,一線線,芳香醉人,順著引舌,緩緩流入膠杯中……

歌舞《膠林晨曲》唱道:

閃亮膠燈頭上照,銀刀飛舞玉帶飄;

山間夜行三千丈,挑落銀河九百條。

……

其實,割膠沒有那么浪漫,而是一項既繁重又精細的勞動。割一株膠樹,至少有7個動作:抺膠杯、扯膠線、起刀、行刀、收刀、等膠、收膠,周而復(fù)始,緊張有序,汗流浹背。

現(xiàn)在的第三代膠園,優(yōu)質(zhì)高產(chǎn),5天才回頭割一刀。那時候,割膠有大、小樹位之分,割“小樹位”,約250株膠樹,要5、6個小時;割“大樹位”,勞動強度要多一倍,“精心割”的女知青,有的還累到抽筯。兵團時期,在某團一個女知青副連長,有一次她頂割樹位,全隊膠工都收工回隊了,卻沒見她,隊里派人上山尋找,發(fā)現(xiàn)她暈倒在林段里,隨即將她送醫(yī)院搶救,經(jīng)幾次轉(zhuǎn)院,最后去到廣州軍區(qū)總醫(yī)院才救回一命。

那年管割“石坑塘”的林段,不但偏僻路遠,還要過水過埒,有一回碰到山洪,硬著頭皮蹚過,結(jié)果膠水給水沖了,好在人沒被沖去。這里山不算高,幾百株膠樹散落在6、7個山頭,柴草旺盛,山路十八彎,在暗淡的膠燈下,我見過“金包鐵”攔在割膠路上,見過蜈蚣繞過膠杯底,還驚醒過躺在地下的幽靈,追逐過會飛的“鬼火”?;爻窃S多年了,與知青們聚會,每每憶起這些膠林舊事,大家都說,碰到過,好怕。

每到奪膠高產(chǎn)期,隊里就要求,那些沒有膠水出的殘樁也要割。哎喲!有膠水出的樹都割不過來,誰還有功夫去顧及那些殘柱?這不是浪費腳力和汗水嗎?我從來就沒理會過那些實際已是柴火的殘樁,因此也挨了不少批評。

“石坑塘”的樹瘦膠水少,因為不是隊里的“產(chǎn)膠大戶”,所以,一年到頭幾乎沒有隊干部蒞臨那里指導(dǎo)工作。有一天早上,熱頭打西邊出來了,有位新來的干部,居然“到此一游”,不知是初來乍到迷了路,還是專程來到我的地頭。他巡查了幾行膠樹,看了幾個割面,竟然說我的技術(shù)還可以。不久,他讓我當(dāng)上了副班長。也好,開會坐在排尾,遲到早退挺方便的。

其實,副班長也不好當(dāng),平時有許多瑣碎事要做,如記工、統(tǒng)計工時、代發(fā)工資,隔三岔五還要為班里寫“決心書”,拿到大會上去念。雖然是割一個樹位,但班里有人病了或有人請假了,還要頂崗;有時“巡樹位”,掛名是檢查督促,實際是幫人割膠,幫割少了,人家不高興,幫割多了,全班十幾號人,又累不過來,但為了讓大家和和氣氣割好膠,我只好早出遲回,盡力而為了。

那年早春,我的大女杏兒出生,割膠期間,她媽每天半夜就將她送到隊里的托兒屋,交給阿姨看護,然后上山割膠。那時工資少,除了伙食費,我們夫妻倆每月能領(lǐng)到手的錢,總共才十幾二十塊。生活拮據(jù),缺衣少食,女兒得到左鄰右里的噓寒問暖,關(guān)心幫助,慢慢長高長大。

膠燈十載耀芳華,人生甘苦寸心知。我感謝良坑粥飯絲縷的養(yǎng)育之恩,更感謝良坑父老鄉(xiāng)親的無聲大愛。

離開“一號山”時,我告訴橡膠林,等菇稔果熟得黑里透紅的時候,我會再來看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