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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廣芩:讓生態(tài)小說具有深刻的文化意蘊
來源:中國民族報 | 馬金龍  2018年05月25日14:41

葉廣芩的代表作品《山鬼木客》。 資料圖片

葉廣芩的代表作品《黑魚千歲》。 資料圖片

上世紀末以來,生態(tài)小說取得了相當豐富的創(chuàng)作實績。從賈平凹的長篇小說《懷念狼》開始,此類作品不斷涌現。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有姜戎的《狼圖騰》、楊志軍的《藏獒》、郭雪波的《銀狐》等。這些作品中塑造的狼、狗、狐等諸多動物形象,成為作家們所著力表達和傾訴情感的對象。作家們在這些對象身上寄予了深刻的道德判斷與價值定位,深入探求社會、文化、人性等更深層面的問題,從而使小說具有了更厚重的思想文化內涵。而在這些生態(tài)小說中,滿族作家葉廣芩的作品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自上世紀80年代起,葉廣芩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早期作品大多是具有濃厚家族文化背景的京味小說。2000年以后,她到秦嶺深處的陜西省周至縣掛職任縣委副書記,長期蹲點秦嶺腹地,以當地的生活經歷為素材,創(chuàng)作了《黑魚千歲》《老虎大福》《山鬼木客》《長蟲二顫》《猴子村長》等一系列小說,通過一個個悲劇性的故事,體現出她對環(huán)保理念和生態(tài)倫理意識的關注,展開了她對人與動物、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層思考。

源于秦嶺腹地的獨特生命體驗

早在報社工作期間,葉廣芩就做過跑林業(yè)口的記者。在秦嶺大熊貓自然保護區(qū)的采訪經歷,給她留下的印象尤其深刻。2000年7月,她到西安附近的周至縣掛職。為了保護野生動物,這里成立了動物保護站。作為上級派來的掛職副書記,葉廣芩進入秦嶺山區(qū)體驗生活時,就住在動物保護站里,經常和動物保護人員一起巡山。

在這樣的地方駐扎下來后,葉廣芩的創(chuàng)作逐漸從家族小說轉向了秦嶺深山的萬物生靈。其胞妹葉廣荃在文章中說:“秦嶺山地的人文景觀、社會生活為她提供了大量的創(chuàng)作素材。厚重的文化積淀和淳樸的民風民俗,給芩姐的創(chuàng)作展示了一個全新的、更加廣闊的空間,而她也不失時機地、緊緊地把它抓住了?!庇谑?,尋找野人、捕撈大魚、圍獵老虎、搶救小熊貓、捕殺金絲猴……這些傳奇故事成就了葉廣芩的一個個中篇小說。

葉廣芩在周至縣一待就是10年,對秦嶺大山充滿了感情。她曾對葉廣荃說:“到山里來,我學會了用自然的眼光來理解社會,解讀生存?!彼拖袂貛X山中一棵大樹,在泥土中深深地扎了根。

鄉(xiāng)村山區(qū)地域的偏遠,使這里處于現代文明的邊緣化地帶。然而,20世紀以來,在整個世界現代化的進程中,即使是窮鄉(xiāng)僻壤之地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出現農耕文明與現代文明的碰撞。受到秦嶺腹地的山風民俗、故事傳奇浸潤的葉廣芩,很敏銳地抓住這一變化,轉變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注視角,從野生動物的生存立場出發(fā),著力書寫它們所面臨的生存困境,表現了人的利益與自然力量的沖突。小說中所塑造的一系列“具有生態(tài)智慧和生態(tài)文化人格的生態(tài)維護者,他們敬畏生命,忠于大地,尊重生態(tài)規(guī)律,將人類道德關懷的范圍延伸到動物身上,對人生和社會有著天人合一的超契合狀態(tài)”,這種看似曲折的筆法,恰恰對人類日漸迷醉麻木的內心給予了有力地鞭撻。

生態(tài)人格形象塑造的邏輯發(fā)展

葉廣芩的幾篇生態(tài)小說里,塑造了一系列具有生態(tài)人格的形象,他們多以融入自然的方式,表達對自然的喜愛與敬畏。面對自然的萬事萬物,他們堅定地站在大自然的立場上,成為自然的守護者、代言者。

《黑魚千歲》里塑造了一個91歲高齡的霍家太婆。她認為自然界的風雨雷電是漢武帝駕車前來狩獵的浩大車隊,村人應當回避,安分守己地躲在家里,免得撞克了。太婆這個形象代表的是一種傳統(tǒng)的自然觀,即對自然現象的敬畏。

從《老虎大福》起,葉廣芩作品中的一部分人開始關注破壞、毀滅自然將帶給人類怎樣的災難。書中二福多次要求“我”為老虎大福立傳。大福是二福父母為其在山林中找的“大哥”,山里人敬畏自然,頭生孩子從不稱大,而是把老大的位置留給山中的大樹、豹子、狗熊等,二福之名就由此而來。當慘死的大福被抬回村時,二福撫摸著大福的皮毛想:“大哥死了,大哥死得真慘。大哥有錯么?大哥沒錯,大哥也得吃飯?。俊贝蟾5乃?,使二福意識到,這最后一只華南虎的死對他生命的意義,對秦嶺的意義。

當葉廣芩思考得越來越深入、感情投入得越來越濃烈的時候,她筆端的人物也越來越具有神秘色彩?!渡焦砟究汀分械娜祟悓W家陳華,基于對科研事業(yè)的癡迷,也由于婚姻生活的冷漠、不和諧,他甚至住進了大山,尋找傳說中的野人。他與山林中的野生動物相處得十分和諧,體現了他正在走向一條回歸自然、返璞歸真的路。陳華這個生態(tài)人格形象,已不再是作者所要執(zhí)意表達的“人與自然相依相存”的觀點,而是抽象出“人就是自然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人與自然的對立對抗就是一種自我毀滅的行為”的內涵。

如果說陳華僅是以一個外來融入者的形象存在的話,那么《長蟲二顫》中的二顫就是以人與自然的結合體的角色來宣揚作者的主張。二顫與一條生存了上千年的老蛇共居一室,對山上的長蟲都關愛有加。南方人老佘和二顫一起住在娘娘廟,他是來山里抓蛇的。老佘白天捕蛇,二顫便在夜里放蛇,這引起了老佘的極大不滿。在二顫下山參加婚禮時,老佘殺了老蛇。與此同時,二顫在婚禮上倒下死亡。作者把主人公極端化地塑造成了一個非人非蛇的形象,有著十分深刻的現實意義。

在推出多個具有神秘色彩的形象之后,葉廣芩的創(chuàng)作又回歸到現實當中,這種生態(tài)意識的建立也是從小部分人覺醒到全民達成共識的過程。葉廣芩對人類攜起手來共同創(chuàng)建和諧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寄予了希望。這一點,在她的生態(tài)小說《猴子村長》中有著充分的體現。

《猴子村長》講述了縣里要為市動物園捕獲6只金絲猴,侯家坪村民在村長侯長社的帶領下展開了一場圍捕猴子大戰(zhàn),卻遭到父親侯自成的阻撓,興師動眾地圍獵的結果是人傷猴死。動物園帶走了6只猴子,侯自成老漢在勸說兒子放掉余下猴子未果后,憤然去縣里告發(fā),最終侯長社被判刑,村長的職位也被撤掉。故事的結尾,侯長社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在這里,侯自成不但擔任了覺醒者的角色,而且更成為了保護者的角色。

通過肯定“獸性”來反映并重構人性

葉廣芩生態(tài)小說的創(chuàng)作,并沒有簡單地停留在人與自然的生態(tài)倫理關系層面,而是站在對生態(tài)危機與人性危機的批判警醒的基礎之上,顛覆了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理念體系,大膽地通過對“獸性”的肯定來反映并重構人性,從而在更高意義上對合乎自然的生態(tài)智慧進行推崇和弘揚,最終建構起了完整的生態(tài)文化人格。

首先,對人類中心主義的顛覆。葉廣芩筆下具有生態(tài)人格的形象在反映生態(tài)危機的同時,也映射出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危機。

其次,對世間萬物生靈自然生存狀態(tài)的肯定與禮贊。葉廣芩的小說中體現了“怪而不怪,不怪者是為怪”的生態(tài)觀念。這些生態(tài)小部中主人公,其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游離在以崇尚金錢權勢為中心的認識之外。在一部分人看來,他們與這個世界是格格不入的。然而,站在這些人物形象的立場上,世人卻那么地庸俗、糊涂、不可理喻,是“怪異的”。

在葉廣芩的系列生態(tài)小說里,作者精心組織了多處對比,以達到對冷漠人性的嚴肅批判?!逗隰~千歲》中一條黑魚擱淺,另一條相守左右、不離不棄,比法與儒親兄弟互不關照的冷漠更顯情深義重;《老虎大福》臨死前那雙“清純的、不解的、滿是迷茫的眼睛”,比人類為達一己私利殘忍射出的子彈更具穿透力;《山鬼木客》中科學家陳華與教化之外的野生動物尚可和諧相處,卻不為人類世界所接納;《長蟲二顫》中老蛇二顫并未傷及任何住在廟里的人類,卻被老佘斷送了千年的性命;《猴子村長》里母猴的親子之舉,眾猴對老猴的敬奉之舉,在仁義禮智信方面比之侯家坪的村民更具人性!

葉廣芩這些生態(tài)小說具有極強的象征性。二福母親在撿回老虎吃剩下的兩條豬腿后生下了雙胞胎三福和四福,而這兩兄弟卻偏偏成為商人;已掉的蛇頭咬殘老佘的腿是自然對人懲罰的喻示;侯家坪村侯姓村民對猴子的瘋狂捕殺……綜上所述,葉廣芩在作品中融入其個人從秦嶺的生活中所獲得的獨特的生命體驗的同時,也寄予了她對人與自然關系深入思考后的生態(tài)觀,即呼吁建立起具有現代生態(tài)心理的生態(tài)人格形象。讀者透過小說所誘發(fā)的情感、道德與心理共鳴,加深了對構建生態(tài)人格意義的認同感,從而使其作品具備了更深刻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