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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巴金“送”文為友情
來源:文匯報 | 王建軍  2018年05月28日16:27

巴金把友情看得比生命還重,對待朋友“充滿了真誠”。他曾說:“友情是生命中的一盞明燈,離開它生命就沒了光彩,離開它生命就不會開花結(jié)果?!卑徒鹩泻芏嗯笥?,也有說不完的友情故事。本文介紹的是巴金為友情“送”文的故事。

“送”文毛一波,《櫻花時節(jié)》成友情紀(jì)念物

巴金故居的 《點滴》雜志,2017年第四期刊有周立民《難以忘懷的印象——巴金的臺灣之行和他的朋友們(上)》,說巴金友人毛一波在其回憶錄中提到巴金“借”給他一篇文章的事。

毛一波是在 《前塵瑣憶》(未刊稿)的《記李芾甘》中說到這件事的:“他 (巴金)編譯過一篇小文:《列寧進(jìn)天堂的故事》,似用PK的筆名發(fā)表在《開明》上,以后卻又收入我的 《櫻花時節(jié)》一書(上海新時代書局出版)里,這是他送給我的?!边@里,依毛一波的說法是“送”。

《櫻花時節(jié)》是詩歌、小說和隨筆合集。毛一波在“后記”中僅說“只有《舊痕》一首,出之于我底愛弟農(nóng)海的手筆”,并未說到巴金“送”文。事實上,《列寧進(jìn)天堂的故事》確是巴金編譯,只是未“用PK的筆名發(fā)表在《開明》上”,而是署名 “巴金”與毛一波的短篇《失業(yè)》、隨筆《日本之秋》同時發(fā)表于1931年3月星洲日報社出版的《星洲日報二周年紀(jì)念刊》。

毛一波比巴金大三歲,是四川同鄉(xiāng)。他倆年輕時就志趣相投。1925年9月,他與巴金、索非等16人在上海發(fā)起成立無政府主義組織民眾社,又與巴金等同住貝勒路天祥里編輯 《民眾》半月刊。1927年1月,巴金去法國留學(xué),毛一波“和(盧)劍波等親送上船”。1929年,毛一波留學(xué)日本,與巴金的書信往來不斷。巴金的成名作《滅亡》在 4月出版的《小說月報》連載結(jié)束,毛一波很快于7月11日撰文給予高度評價。這也是文學(xué)評論界對《滅亡》最早的公開評價。

1931年3月,毛一波留學(xué)回到上海后,與巴金的交往甚為密切。那時他住在貝勒路馬來亞書店,巴金 “常來坐談,或外出喝茶”。5月9日,他與巴金、索非夫婦同游蘇州。就在這期間,毛一波編選好 《櫻花時節(jié)》書稿,4月6日寫好“后記”,即把書稿交付新時代書局,7月正式出版。

不久,毛一波結(jié)婚,巴金曾約人去他家“飲酒祝賀”。他也到寶光里14號巴金和索非住處,一起“吃鴨子餛飩”。巴金把《列寧進(jìn)天堂的故事》“送”給他編入《櫻花時節(jié)》,顯然是出于他倆的友情,《櫻花時節(jié)》就是他倆的友情紀(jì)念物。

并非“孤例”,從尋找“周姚”說起

筆者發(fā)現(xiàn),巴金為友情而“送”文絕非孤例。比如,由萬葉書店出版的《幸福的夢》。

抗戰(zhàn)勝利后,錢君匋的萬葉書店迎來發(fā)展契機(jī)。他與老友索非策劃了一套 “萬葉新輯叢書”,其中萬葉譯文新輯預(yù)告出版五種,所見有兩種,一是高爾恰克等著、周姚譯《幸福的夢》;另一是高爾基著、適夷譯 《老板》,均于1946年2月出版,署“主編者索非、發(fā)行者錢君匋”。

《老板》譯者“適夷”,即作家樓適夷?!缎腋5膲簟纷g者“周姚”,現(xiàn)代文學(xué)或現(xiàn)代翻譯文學(xué)的詞典均無著錄。那么,“周姚”是誰?筆者為此進(jìn)行了一番“尋找”。

《幸福的夢》書前刊有“編者獻(xiàn)辭”,由主編索非親撰;另有“前記”,全錄于下:

這些小東西是我在學(xué)習(xí)世界語時的試譯,有些是世界語的原作,有些卻是世界語的譯作,我根據(jù)譯本轉(zhuǎn)譯的。

我集起這個集子來,并不是想炫耀自己的學(xué)習(xí)成績,卻是想告訴大家:世界語是一種值得炫耀的美文,藉以引起大家學(xué)習(xí)世界語的興趣?!硪环矫婺兀菜闾孀约毫粝乱粋€學(xué)習(xí)紀(jì)念。

這篇“前記”自然是譯者“周姚”所寫。看來,“周姚”是世界語譯者。尋找“周姚”的范圍,一下子縮小了許多。

《幸福的夢》共收13篇世界語譯作:《家》《遺產(chǎn)》《四個音樂家》《小弟妹》《小紅帽》《紅帽女郎與狼》《一朵超自然的玫瑰花》《逃亡》《不貞之花》《幸福的夢》《小國王》《茶房也是一個人》《論嫉妒》。這些譯作大多發(fā)表過,但譯者署名不一,有泰倫、鞠馨、無名、一切、微明等。要找到“周姚”,就必須查核清楚這些筆名的使用者。

容易確定的是,一切是巴金的筆名,泰倫、微明是索非的筆名。署一切譯的《茶房也是一個人》,刊于《開明》一卷八號“兒童讀物專號”;署微明譯的《論嫉妒》,刊于《新女性》1929第十二期;署泰倫譯的有四篇:《幸福的夢》刊于《中學(xué)生》1930年第七期,《小紅帽》《紅帽女郎與狼》分別刊于《學(xué)生雜志》1930年第八期、第十二期,《小國王》在《文華》月刊 1930年第十期開始連載,后由開明書店出版單行本,署索非譯。

如此看來,“周姚”應(yīng)與索非和巴金有關(guān)。但據(jù)“前記”由“我”寫成,筆者推測“周姚”系索非的化名。

“周姚”即索非?條分縷析覓蹤跡

索非是我國世界語運動的早期倡導(dǎo)者。1925年,他曾參與胡愈之領(lǐng)導(dǎo)的上海世界語學(xué)會改組,曾任世界語雜志《綠光》編輯和世界語函授學(xué)校教員,后任上海世界語學(xué)會干事,負(fù)責(zé)學(xué)會日常事務(wù)。巴金從法國回國后,索非介紹他加入上海世界語學(xué)會,也成為函授學(xué)校教員,并參與編輯《綠光》。

1926年,索非任職開明書店后,仍在上海世界語學(xué)會兼職,致力于世界語的推廣普及。他編寫的《世界語入門》,多次再版,影響較廣,是他在世界語著譯方面的代表作;他還翻譯并發(fā)表了不少世界語譯作,如 《幸福的夢》《小紅帽》《紅帽女郎與狼》和《小國王》等。

為證實“周姚”就是索非,需查核清楚其他譯文初刊時的署名與索非的關(guān)系。解讀“周姚”的含義,還要確認(rèn)“周姚”與巴金無關(guān)。

下面先對其余七篇譯文作一查考。

《小弟妹》是《世界語漢譯小叢書》第一種,署鞠馨漢譯;《一朵超自然的玫瑰花》刊于 《開明》1929年2月號,署鞠馨譯;《逃亡》刊于 《新女性》1929年第十期,署鞠馨女士轉(zhuǎn)譯,以上三篇(本)與鞠馨和鞠馨女士有關(guān)。

關(guān)于 《世界語漢譯小叢書》,1930年 7月 10日出版的 《小說月報》第二十一卷第七號的《介紹世界語漢譯小叢書》說:

綠的書店刊行 《世界語漢譯小叢書》(上海開明書店代售):選取文學(xué)佳著,并列世界語及漢文,伴讀者對照閱讀,于學(xué)習(xí)世界語甚為便利。其第一種為格林之《小弟妹》,鞠馨漢譯;第二種為愛羅先珂之《為跌下而造的塔》,胡愈之漢譯;第三種為裴有禮之 《遺產(chǎn)》,索非漢譯,以后更將陸續(xù)出版,特為介紹,以告求書者。

據(jù)目前掌握的資料,《世界語漢譯小叢書》共出版六種,另三種為:泰倫譯《小紅帽》、胡愈之譯《鐘》和索非譯《家》?!靶矔本词鸪霭鏁r間。胡愈之于1928年1月開始流亡,直到1931年初回國,所以,這套書是由索非操作的。索非之子鞠躬先生對筆者說“家里儲藏室里堆了許多世界語和中文對照的小冊子”,應(yīng)該就是這套“小叢書”。

那么,鞠馨和鞠馨女士是誰?是索非妻子姚鞠馨?筆者曾向鞠躬先生請教。他明確回答:“可以肯定的是母親不懂世界語,或任何外語,因為她出身于寧波的老傳統(tǒng)家庭,精于刺繡?!蹦蔷头撬鞣悄獙倭?。但證據(jù)呢?

《新女性》1929年第 7期刊有譯自世界語的《家庭》一文,署保加利亞鮑萊諾夫著,鞠馨女士轉(zhuǎn)譯;《唐弢藏書·圖書總錄》收有四冊《世界語漢譯小叢書》,其中一冊是《家》,署保爾耶諾夫著、索非譯。經(jīng)核查,《家》與《家庭》譯文相同,應(yīng)是收入時易名。由此可斷定,鞠馨女士也是索非的筆名。很明顯,這個筆名就是索非用了妻子的名。索非于1929年1月結(jié)婚,就在這一年,他在開明書店出版的雜志上至少發(fā)表了三篇署名鞠馨或鞠馨女士的世界語譯文,這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到此筆名是為了紀(jì)念他倆的新婚而取。

《不貞之花》《遺產(chǎn)》分別刊于《新女性》1929第十期、第十二期,均署“無名”。巴金1931年寫的《秋天里的春天》譯者序中說到索非翻譯了匈牙利尤利·巴基的短篇小說《遺產(chǎn)》,而《世界語漢譯小叢書》第三種就是署索非漢譯的《遺產(chǎn)》。因此,用在《新女性》雜志上的“無名”,可以確認(rèn)是索非。

這樣,可確認(rèn)收入 《幸福的夢》中的13篇世界語譯文,一篇為巴金所譯,11篇為索非所譯。至于《四個音樂家》,未查到有關(guān)資料,可能未發(fā)表。實際上,《四個音樂家》與《小弟妹》《小紅帽》等都是格林童話,筆者認(rèn)為應(yīng)是索非所譯。

篤厚友情,難忘“非兄”與“馨嫂”

至此,似已找到“周姚”。但要確認(rèn)“周姚”與巴金無關(guān),尚需對《茶房也是一個人》收在集中作出解釋。為此,筆者一度未找到滿意的說法,直到讀到“周文”,才“豁然開悟”:《茶房也是一個人》就是巴金“送”給索非的。他給毛一波“送”文的故事是最好的佐證。

1945年11月初,巴金獨自從重慶回到上海看望病重的三哥李堯林。從《幸福的夢》付印時間1946年2月20日來看,那時該書開始醞釀、甚至已開始編選?!恫璺恳彩且粋€人》是巴金剛從法國回滬時翻譯的,那時他住在索非介紹的上海世界語學(xué)會會所;譯文很快發(fā)表在索非主編的 《開明》一卷八號,那時他倆同住在寶光里14號。這次在上海的一個多月,他又與索非一家同住霞飛坊59號,并知道索非將去臺灣;而《幸福的夢》出版時,索非已在臺灣。因此,就像15年前“送”文給毛一波,巴金把 《茶房也是一個人》“送”給索非收入集中,是為了紀(jì)念他倆20年篤厚的友誼。

就這樣,找到的“周姚”就是巴金的摯友索非?!爸芤Α币灿衅涮厥狻昂x”:索非原姓“周”,他妻子姓“姚”,“周姚”就是兩人姓氏合成的名字。實際上,這也是筆者最初猜測“周姚”是索非的理由。遺憾的是,索非夫婦最終分開了,巴金為此感到非常難過,但他忘不了與 “非兄”、“馨嫂”在一起的日子,一直珍藏著兩冊《幸福的夢》,到晚年捐贈給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館。

而在臺灣的索非,一直念念不忘留在大陸的發(fā)妻和一雙兒女,70歲所作《家乘前言》中還留下一句 “鞠馨何辜”?!故紙中的“周姚”以及鞠馨、鞠馨女士等名字,從而成了他倆曾經(jīng)的美好時光最好的紀(jì)念。

《幸福的夢》收錄了索非在世界語文學(xué)作品翻譯方面的大部分譯作,也記載了他為中國世界語運動所作的貢獻(xiàn)。后列入萬葉書店的“萬葉兒童文庫”,于1950年10月30日再版。在臺灣的索非,自然無法知道老友錢君匋再版了該書,而他親撰的“編者獻(xiàn)辭”及主編名都是必須刪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