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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從文本到敘事》 第二章 第二敘述者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王彬  2018年05月30日15:08

摘 要 敘述者是小說,也是敘事學中一個重要而復雜的問題。有的小說不只有敘述者,其背后,還有第二敘述者,如果敘述者與第二敘述者的取向不一致,便會造成敘事歧義而形成不可靠敘述。與敘述者一樣,第二敘述者也是作者的虛擬人物;與敘述者不同的是,第二敘述者不是具體可感,而是以抽象的形式滲透在文本之中,讀者可以繞過敘述者與第二敘述者進行秘密交流。第二敘述者可以全局滲透,也可以局部滲透,從而容納多元化聲音,編織富有彈性的藝術張力,

關鍵詞 第二敘述者 局部的第二敘述者 敘述策略 變調。

傳統(tǒng)的小說研究大體分為兩個方向。一是從寫作學的角度,一是從詩學的角度進行研究。前者流于瑣碎而形而下,后者流于空洞而形而上,都沒有對小說的本質與形態(tài)進行科學界定。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后,敘事學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一現(xiàn)象。敘事學指出,小說的本質是敘事,是一種用書面語言敘述虛構事件的藝術。從而為小說的存在形態(tài)奠定了科學基礎。那么,什么是敘述?里蒙-凱南指出,所謂敘述,至少應該包括這樣兩個內容:“ ⑴ 把敘述內容作為信息由發(fā)話人(addresser)傳遞給受話人(addresscee)的交流過程。 ⑵ 用來傳遞這個信息的媒介具有語言(verbal)性質” 。 ⑴ 這個信息的發(fā)話人便是小說中的敘述者。換言之,敘事是通過敘述者敘述完成的。

既然小說的本質是敘事,既然這個過程是通過敘述者完成的,那么,有關敘述者的研究自然是敘事學的核心問題。

但是,在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往往會感到,這是一個并不那么單純的問題。在敘述者的背后,有時候,還存在著另外一個敘述者,以隱蔽的方式,秘密地干擾我們、交流我們,使我們感到復雜與困惑。

一 第二敘述者

1919年4月,魯迅在《新青年》第六卷第四號發(fā)表了短篇小說《孔已己》。小說中的敘述者是一個負責溫酒的小伙計,通過他的視角,刻畫了一個窮困潦倒的舊文人形象。小說的題旨是深刻的,時至今日,仍然彌漫著恒久的藝術魅力。但是,問題在于,小伙計是一個文化水準不高的人,《孔已己》的文本則典雅、深邃,從而難免使人懷疑敘事的真實性。

按照小說交代: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zhèn)口的咸亨酒店里當伙計,掌柜說,樣子太傻,怕伺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吧。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黃酒從壇子里舀出,看過壺子底里有水沒有,又親眼看將壺子放在熱水里,然后放心:在這嚴重監(jiān)督之下,羼水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柜又說我干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柜臺里,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么失職,但總覺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柜是一副兇面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⑵

這說明,孔乙己的故事屬于陳年往事,是小伙計的回憶??滓壹旱墓适率峭ㄟ^成年伙計講述出來的。換言之,少年伙計的背后應該有一個成年且有文化的伙計。

奧地利作家卡夫卡寫過一部著名的長篇小說《城堡》,敘述一個土地測量員K,受城堡當局之聘,準備進入城堡。但是,從他來到城堡所轄村子的當夜,便受到種種阻撓,不能夠進入,直到最后也沒有進入城堡,從而刻畫出一種荒誕、神秘、夢魘的氛圍。

小說這樣開端:

K到村子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城堡所在的那個山岡籠罩在霧靄和夜色里看不見了,連一星兒顯示出有一座城堡屹立在那兒的亮光也看不見。K站在一座從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橋,對著他頭上那一片空洞虛無的幻景,凝視了好一會兒。⑶

K 于是向前走,尋找投宿的地方。他找到了一家客棧??蜅5睦习鍥]想到這么晚了,還有客人來,心里很不高興,但他還是“愿意讓K睡在大廳里的草包上”。(4)K接受了這個建議,很快在草包上睡著了。但是K很快給人叫醒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對他說,沒有伯爵的許可,誰也不能在這兒耽擱。K反問道;“我這是闖進了哪個村子啦?這兒有一座城堡嗎?”(5)

在《城堡》這篇小說里,敘述者附著在K的身上,采取內聚焦的敘述方式,通過K的眼睛觀察環(huán)境,因此在K的聚焦中,他的所見與所知,自然是有限度的?;谶@個原則,考察上面的引文,便難免不產生疑問:K既然是第一次來到這里,又沒有人告知城堡所在的位置,而且黑夜之中沒有一星兒光亮,K怎么能夠知道城堡在山岡之上?“城堡所在的那個山岡籠罩在霧靄和夜色里看不見了,連一星兒顯示出有一座城堡屹立在那兒的亮光也看不見”,這樣的敘述怎么可能出自K的聚焦?顯然,城堡在山岡上的敘述出自另外的敘述者,在K的背后還應該有一個敘述者,這個敘述者可以見到K所見不到的事物,沒有這個敘述者,關于城堡的敘事便難以進行下去。這就是說,由于內聚焦而產生的敘述斷裂,是通過其他形式的聚焦進行修補的。

小伙計背后的敘述者,使小伙計的敘述充滿了魅力; K背后的敘述者使K得以擺脫內聚焦的尷尬。

這樣的敘述者,敘述者背后的敘述者,稱為第二敘述者。(6)

與敘述者不同,敘述者是具體的,是敘述主體,比如《孔已己》中的小伙計、《城堡》中的K,沒有這個敘述主體,敘事便不能夠展開;第二敘述者則是非具體的,是一種抽象存在,潛藏于敘述者之后。這些潛藏者,幽靈一般無處不在。讀者可以繞過敘述者,與他們進行交流,從而對敘述者的議論、情感、價值觀與文化品位,進行觀察與思索,采取一種評鑒、肯定、疑慮或者反對的態(tài)度。

小說的核心是敘述者,但并不是每一篇小說都有第二敘述者。比如,法國著名作家福樓拜的長篇小說《包法利夫人》,開篇首句是:

我們正上自習,校長進來了。后面跟著一個沒有穿制服的新生和一個端著一張大書桌的校工。正在睡覺的學生驚醒了,個個起立,像是用功被打斷了的樣子。(7)

這個新生就是包法利,一個鄉(xiāng)下孩子,十五歲光景,又懂事又很窘,“個子比我們哪一個人都高。”(8)“我們”是包法利的同學,在這里被裝扮成敘述者的姿態(tài),講述他們第一次見到包法利的情景。自此之后,“我們”從文本中消失、隱匿起來,成為隱身的敘述者。但無論是顯身的“我們”,還是隱身的“我們”仍然是同一個敘述者,其背后,不存在第二個講故事的人。

二 存在方式

上節(jié)談到,敘述者是具體存在,第二敘述者是抽象的存在,既然如此,第二敘述者以哪些方式,或者說,怎樣使讀者感覺到它的存在呢?我以為,至少有這樣五種方式:

(一)價值取向;

(二)情感取向;

(三)文化取向;

(四)語言取向;

(五)聚焦方式。

前四種,價值、情感、文化、語言滲透于文本之中,從接受美學的角度,可以理解為讀者與研究者所認定的總體判斷。我們在考察價值取向的時候,有一條基本法則,即:以讀者和研究者的平均態(tài)度(社會平均值)為取舍標準。這種平均值,一般說,與第二敘述者的價值取向基本是一致的。仍以《孔已己》為例。敘述者是一個沒有文化的小伙計,表層看,是對落魄文人的嘲笑與奚落,深層次的,表現(xiàn)于第二敘述者,則閃眨著對旁觀者的冷漠與舊制度指斥的鋒芒。

眾所皆知,聚焦原本是指光或光子束聚焦一點。把這個概念引進敘事學,是借喻敘述者的敘述角度。根據(jù)聚焦范圍,可以分為全聚焦、內聚焦與外聚焦三種形式。全聚焦是全局、總觀式的。這樣的敘述者稱為全知的敘述者。在這種聚焦中,敘述者大于人物。內聚焦也稱限知敘述。敘述者黏附在人物身上,由于這個限制,敘述者除自己之外,對其他事物只能采取觀察的方式,不能進入他人的內心世界。外聚焦也稱旁觀式的聚焦。敘述者的聚焦范圍進一步受到限制,不能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只能客觀地記錄情節(jié)發(fā)展與人物對話。內、外聚焦,均屬于限知聚焦,往往產生敘述斷裂而需要修補,因此很容易產生第二敘述者。

三 局部的第二敘述者

第二敘述者雖然以整體的形式存在于文本之中,但是,并不排斥變異,有時候,第二敘述者還會以局部形式出現(xiàn)。

《三國演義》是我國著名的長篇小說,第十六回,曹操起兵十五萬征討張繡。謀士賈詡對張繡說:“操兵勢大,不可與敵。不如舉眾投降?!保?)曹操于是進入張繡占據(jù)的宛城,一日酒醉,問城里可有妓女,侄子曹安民告訴他張繡叔叔張濟的妻子鄒氏十分美貌。曹操便叫曹安民率五十甲兵把鄒氏取到軍中。張繡聞聽以后,極為憤怒,把賈詡找來,密謀如何殺掉曹操。張繡畏懼守護曹操大帳的將軍典韋勇猛,又與偏將胡車兒商議。胡車兒獻計道:“典韋之可畏者,雙鐵戟耳。主公明日可請他來吃酒,使盡醉而歸”。(10)次日,依計而行,胡車兒混雜在跟隨典韋的士兵的隊伍里,潛入典韋帳中,把典韋的雙戟盜走。之后,張繡發(fā)動攻擊,典韋沒有了稱手的兵器,力戰(zhàn)而死,而曹操則從寨后上馬逃奔,沒有一兵一卒護衛(wèi),只有曹安民步隨:

剛剛走到淯河邊,賊兵追至,安民被砍為肉泥。操急驟馬,沖波過河。才上得岸,賊兵一箭射來,正中馬眼,那馬撲地倒了。操長子曹昂,即以己所乘之馬奉操。操上馬急奔,曹昂卻被亂兵射死。操乃走脫。(11)

《三國演義》是一部以封建正統(tǒng)思想為主旨的小說,曹操被視為國賊,張繡的部隊反抗曹操,是一種正義行為,怎么能稱為“賊兵”?敘述者為什么站在曹操的立場?

第五十回,赤壁鏖兵,曹操的水軍被大火燒成煙塵,曹操棄船逃走,徑奔烏林,正走之間,呂蒙殺到,曹操留張遼斷后,抵擋呂蒙。鏖戰(zhàn)之中,又見前面火光沖天,從山谷擁出一軍,大叫:“凌統(tǒng)在此!”曹操肝膽俱裂,這時徐晃趕來,抵住凌統(tǒng)。彼此混戰(zhàn)一場,曹操一路向北逃去?;艁y之間,看到一隊馬軍屯在山坡前面,徐晃出問,原來是袁紹手下的降將馬延、張顗的“三千北地軍馬,列寨在彼,當夜見滿天火起,未敢轉動,恰好接著曹操?!保?2)這時喊聲驟起,又沖出一彪人馬,為首一將大呼曰:“吾乃東吳甘興霸也!”馬延正欲交鋒,早被甘寧一刀斬于馬下。張顗挺槍來迎,也被甘寧手起一刀,翻身落馬。曹操此時喪魂失魄,只有指望駐扎在合淝的軍隊前來救應了:

不想孫權在合淝路口,望江中火光,知是我軍得勝,便教陸遜舉火為號,太史慈見了,與陸遜合兵一處,沖殺將來,操只得望彝陵而走。(13)

在《三國演義》中,交戰(zhàn)的部隊一般采取雙方主將的姓、名、或者地域稱謂。曹操的軍隊稱曹軍,或操軍,張繡的軍隊稱繡軍,關渡之戰(zhàn)時,袁紹的軍隊稱紹軍。曹操殺了西涼太守馬騰,其子馬超起兵,馬超的部隊稱西涼兵,都是一種客觀稱呼,沒有偏向性的主觀色彩。但是,在上面的引文中,卻出現(xiàn)了“我軍”的用法,毫無疑義,敘述者站在了孫權的立場。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

表層看,把張繡的軍隊稱“賊兵”,孫權的軍隊稱“我軍”,敘述者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深層是,在敘述者的背后出現(xiàn)了第二敘述者。第二敘述者通過語言傾向,表明當時當?shù)氐恼鎸崙B(tài)度——同情此時此刻的曹操與此時此刻的孫權,這種以局部形式出現(xiàn)的第二敘述者稱為局部的第二敘述者。

第二敘述者與局部的第二敘述者,其共同之處是,二者都是以抽象的形式存在;區(qū)別是,前者滲透于全部文本,后者僅滲透于局部的文本之中。之所以出現(xiàn)局部的第二敘述者,在于當著敘述者一以貫之的態(tài)度難以貫徹的時候,便不得不在局部發(fā)生變異,這樣,便需要第二敘述者進行修補,從而與敘述者共同完成小說文本。

四 敘述策略

第二敘述者的存在,在相當多場合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蛘哒f,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與魯迅的《孔已己》近似的是19世紀美國作家麥爾維爾的《白鯨》。這是一部長篇小說,敘述者“我”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的敘述,卻頗有教養(yǎng),從而與敘述者的身份不符。這意味,在“我”的背后,肯定也有一位敘述者。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

從作者的角度看,大致有這樣三種解釋:

(一)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二)意識到了,但沒有解決的辦法;(三)意識到了,不想解決。

從讀者的角度看,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后,依然接受這個文本的原因是敘述的真實性之外的其他因素,諸如:故事、形象、細節(jié)、語言、主題、風格、文化品位、地域風味、社會擔當、思想批判,等等。簡之,是文本的綜合性,而不僅是簡單的敘述者--“我”講述的真實與否。小說的構成因素很多,敘述者講述與敘述者身份是否相合只是一個因素,不是決定的因素。因為,歸根結底,敘述者,他的敘述與身份只是敘述策略問題。

敘述者與第二敘述者的差異,可以有多種因素,諸如年齡、話語、文化、價值、審美,等等。為了消弭這種差異,一般采取模仿的辦法。

詹姆斯· 喬伊斯是西方二十世紀著名的小說家,他的長篇小說《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開卷便模仿小孩子的口吻:

從前有一個時候,而且那時正趕上好年月,有一頭哞哞奶牛沿著大路走過來,這頭沿著大路走過來的哞哞奶牛遇見了一個漂亮的孩子,他的名字叫饞嘴娃娃……

他的父親跟他講過這個故事:他父親從一面鏡子看著他:他的臉上到處都是寒毛。

他那會就是饞嘴娃娃。那頭哞哞奶牛就是從貝蒂·伯恩住的那條路上走過來的:貝蒂·伯恩家出賣檸檬盤子。(14)

敘述者雖然極力模仿孩子的語氣,但是,我們依然感覺到后面的敘述者。因為這仍然是書面語,一個幾歲的孩子沒有這樣的表達能力。模仿依然不能解決問題。

雖然如此,意識與不意識,還是大不一樣。因為,意識到這個問題,便可以利用這個差異制造間離效果,(15) 制造不可靠敘述,進而產生變調。 (16)當著不可靠敘述,或者變調突顯出來的時候,敘述便出現(xiàn)了分層。我們應該相信哪一種敘述?讀者自然不能不脫離文本而進行思索。這樣的效果在單一敘述者的小說中是難以發(fā)生的。第二敘述者的存在可以強化文本內部的戲劇沖突、容納多種聲音,從而增強藝術張力。

但是,第二敘述者能否顛覆敘述者,是一個復雜問題。因為,第二敘述者不過是敘述者的一種修補,修補得好,可以產生變調,反之,則否,甚至產生相反的壞作用。意識到這個問題,就從必然王國過渡到自由王國,從而使小說的實踐多了一種自覺自愿的藝術選擇。道理是,兩個敘述者的嘮叨總比一個敘述者的獨白而豐饒多姿。

注釋:

(1)[以色列] 里蒙-凱南 :《敘事虛構作品》第4頁?,庡\清等譯,三聯(lián)書店,1989年。

(2)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第434—435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

(3)(4)(5)[奧] 弗郎茨·卡夫卡: 《城堡》第1頁、第1頁、第2頁。湯永寬譯,外國文藝出版社,1980年。

(6)第二敘述者不是隱含作者。美國學者w · c · 布斯在他的《小說修辭學》中提出隱含作者的概念,他認為,作者不能進入文本,但讀者又時時感到作者的存在:“作者雖沉默而隱形,但卻含蓄地表示贊同,甚至還要與他的敘述者共同處于困境之中。而我們現(xiàn)在要討論的這種效果,則要求作者與讀者背著敘述者進行秘密交流?,F(xiàn)代小說的敘述者,其構成特點很少完全的表現(xiàn)為上述二者中的任何一級,但是突出地表現(xiàn)為這一種或那一種,將會決定這些作品具有的效果的基本區(qū)別。在第一種情況下,即使敘述者像米蘭達那樣,有很嚴重的錯誤,我們也很難覺察到。在第二種情況下,我們與沉默的作者進行交流,宛如從后面來觀察坐在前面的敘述者,觀察他富于幽默的、或不光彩的、或滑稽可笑的、或不正當?shù)臎_動的行為舉止,雖然他們可能具有某種心理或感情上的補償性。作者可以做出種種暗示,但是不可以說話。讀者可以表示同情或哀嘆,但是決不會接受敘述者作為自己可信賴的向導。”(第331頁,華明 胡曉蘇 周憲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作者不能進入文本,隱含作者同樣也不能進入文本。因為,隱含作者是作者的一部分,如同作者只能處于文本之外,隱含作者也只能處于文本之外,只能通過中介進入,這個中介,便是敘述者與第二敘述者,這兩個敘述者都是虛擬人物,只是作用不同。在不自覺中,有些文本中的第二敘述者更接近作者的取向。

(7)(8)[法] 福樓拜:《包法利夫人》,第1頁、第1頁。(李健吾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

(9)(10)(11)(12)(13)〔明〕羅貫中:《三國演義》,第196頁、第200頁、第201頁、第646頁、第646頁。﹝清﹞毛宗崗評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2月。

(14)〔愛爾蘭〕詹姆斯·喬伊斯:《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第1頁。黃雨石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3年。

(15)變調不是復調。巴赫金說:“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這確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的基本特點。在他的作品里,不是眾多性格和命運構成一個統(tǒng)一的客觀世界,在作者統(tǒng)一的意識支配下層層展開;這里恰是眾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識連同它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個統(tǒng)一的事件之中,而相互之間不發(fā)生融合。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主要人物,在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構思之中,便的確不僅僅是作者議論所表現(xiàn)的客體,而且也是直抒己見的主體。因此,主人公的議論,在這里絕不只局限于普通的刻畫性格和展開情節(jié)的實際功能(即為描寫實際生活所需要);與此同時,主人公的議論在這里也不是作者本人思想立場的表現(xiàn)(例如像拜倫那樣)。主人公的意識,在這里被當作是另外一個人的意識,即他人的意識;可同時它卻并不對象化,不囿于自身,不變成作者意識的單純客體。在這個意義上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主人公形象,不是傳統(tǒng)小說中一般的那種客體性的人物形象。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復調小說的首創(chuàng)者。他創(chuàng)作出一種全新的小說體裁。因此他的創(chuàng)作難以納入某種框子,并且,不服從我們從文學史方面習慣加給歐洲小說各種現(xiàn)象上的任何模式。他作品里出現(xiàn)了一種主人公,處理這人的聲音同普通小說中處理作者本人的聲音采用一樣的方法。主人公對自己、對世界的議論,同一班的作者議論,具有同樣的分量和價值。主人公的話不是作為刻畫性格的手段之一,而是附屬于客體性的主人公形象,可也不是作者本人的聲音的傳聲筒。在作品的結構中,主人公議論具有特殊的獨立性;他似乎與作者議論平起平坐,并以特別的方式同作者的議論結合起來,同其他主人公同樣具有十足價值的聲音結合起來?!保ā锻铀纪滓蛩够脑妼W問題》,第29—39頁,白春仁 顧亞玲譯,三聯(lián)書店,1992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是指主人公議論的獨立性,而我在這里所說的變調則是指由于第二敘述者的出現(xiàn),文本出現(xiàn)了間離效果,從而豐富了文本之中的歧義,增加了藝術張力。

(16)布賴希特說:“演員間離表情手勢的一個簡單方法,就是將自己與表情術分開?!保ā恫假囅L卣搼騽 罚?15頁。丁揚忠等譯,中國戲劇出版社,1990年。讀者也是這樣,在產生懷疑的時候,他自然會脫離文本,進行思索。這時,閱讀出現(xiàn)間隙,如同演員將自己與表情術分開,從而產生再認識而增加了藝術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