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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從“愛麗絲”看文德斯式漫游
來源:文匯報 | 王培雷  2018年06月01日10:12

《愛麗絲城市漫游記》海報及劇照(上海電影博物館供圖)

在今日于上海開幕的 “無盡的行走——維姆·文德斯回顧展”中,個人認為最值得觀看的是其拍攝于1970年代的“公路三部曲”系列。因應國際兒童節(jié)的到來,三部曲中的首部曲《愛麗絲城市漫游記》(1974)無疑比其他兩部更適配節(jié)日氣氛,盡管在末部曲《公路之王》(1976)中也出現(xiàn)了極富童真的戲院光影游戲場景。

談文德斯的電影,尤其是早期的這幾部代表作,離不開的關鍵詞是 “流浪”、“漫游”、“故鄉(xiāng)”。盡管 《愛麗絲城市漫游》姿態(tài)輕盈,包括了以上所有關鍵詞,但仍給人游戲人生的態(tài)度。影片中即將離開美國的德國記者菲利普,在機場偶遇一對母女,陰差陽錯,他獨自帶著眼神明亮、神情冷漠的9歲女孩愛麗絲,踏上了從美國到荷蘭再到德國的尋找祖母之旅。如父如女的情感在尋根過程中被激發(fā),這幾乎是今天的觀眾閉著眼睛就可以想到的,所以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在40多年前文德斯處理這段情感的方式及敘事風格。從菲利普與小女孩的相遇便可以窺得一斑:菲利普走進旋轉門,被杵在門中間的小女孩阻擋住,攝影機并未刻意營造“相逢”的氛圍,而是遠遠地記錄下一個稍縱即逝的生活插曲片段,及至后來菲利普遇上年輕的母親,方才出現(xiàn)了女孩愛麗絲的特寫鏡頭。不經意的相遇,與其后“公路”旅程上所有漫不經心的對話與行為一樣,成為文德斯散漫于敘事過程中的悠長靈魂,也是奠定其后來無數(shù)部作品基本樣貌的先聲。

從前我們相對比較熟悉舊好萊塢時代的童星,他們性格鮮明且被塑造成亂世天使的形象,文德斯在拍攝 《紅字》(1973)期間發(fā)掘的小女孩耶拉·羅特蘭德爾卻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她長發(fā)披肩、靈動活潑,但在《愛麗絲城市漫游記》中一直繃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當然她并不是真的不高興,事實上,片中的愛麗絲有意無意擔當起了一個追尋本源的兒童視角呈現(xiàn)功能。她不僅是個被母親遺落在陌生人身邊的小孩,更是懷揣著模糊印象執(zhí)意從紐約行停阿姆斯特丹再到德國尋找自己祖母的一個符號化角色。戰(zhàn)后30來年,冷戰(zhàn)陰霾仍然籠罩于東西兩德,尋找一個具體的親緣,基本上可以被視為對過往歷史的回望。9歲的小女孩身上,負載了遠超其年齡與閱歷的厚重沉淀。

這女孩不茍言笑,甚至有時候帶著慍怒。比如到達德國后,她從警察局跑出來,再次上了菲利普的汽車時瞪著眼睛的樣子,這段也許是本色出演,但那種不甘心在警察局中枯坐,選擇繼續(xù)信任記者大叔展開新旅程的心思,在佯裝老成中一覽無余。文德斯在影片中不斷讓女孩表現(xiàn)冷漠,又不斷將菲利普化為可以依靠的父親。當她赤裸著上身跑到陌生女人身邊開玩笑地問 “您覺得他是我父親嗎?”的時候,她的表情仍然是嚴肅的。唯有在片尾,兩人面臨離別時,愛麗絲眼中才有了呼之欲出的不舍依依。

一個基本沒怎么笑過的女孩,卻能讓觀眾感知到最原始的童真。片中兩人有三張合照,在最后一張里,愛麗絲咧開嘴開心大笑,這與影片自身的緩慢節(jié)奏與穩(wěn)重氣質形成鮮明反差。百轉千回的一路同行,幾乎要被坐實為又一次正牌 “鄉(xiāng)愁”之旅,最終被落實到了情感的縫合中。事實上,整部影片都按照文德斯心目中的節(jié)奏進行,包括影片中出現(xiàn)的查克·貝利演唱會片段,都鑲嵌著文德斯的個人文化接收經驗。文德斯亦將 《愛麗絲城市漫游記》視為自己作品序列中屬于 “個人色彩濃厚”的黑白電影之列。女孩耶拉此后并未在電影界展開輝煌生涯,這部影片成為她向世人展示的絕版影像。事實上,愛麗絲游移在冷漠與熱情之間的內外交困與曖昧情緒,正是文德斯在后來許多影片中一以貫之所要傳達的思緒。在沒有固定套路與起伏節(jié)奏的情形下,如何保持神髓不散地綿延情緒,在 《愛麗絲城市漫游記》中得到了相當透徹的體現(xiàn),愛麗絲的外在與內心世界,甚至與他們路過的美國、荷蘭、德國風景一起,銘刻于影海風光之中,并伴隨觀看者的個人經驗產生了不同的印象效果。這樣的愛麗絲獨一無二,她給予不同的觀者以不同的童真瞬間,而這些瞬間,有時候并不需要刻意開懷。

(本次影展由上海電影博物館主辦,展期為即日起至6月10日,具體排片表詳見上海電影博物館官方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