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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房間和窗外
來源:文藝報 | 吳文君  2018年08月13日14:43

水池中浮沉著許多花朵,像是剛剛離開枝頭。我拿起一朵,又拿起一朵,轉(zhuǎn)眼捧滿兩手。

我知道夢里我又回過魯院了。它總是這樣,即使在夢里也這樣曲折,化為木石,化為空曠,化為薄塵微覆,從不顯露真正的面貌。其實我記得這么清楚,我們的院子,我們的魚池,我們的文學(xué)家的雕像,我們的旋轉(zhuǎn)大門,我們的電梯——我總是坐到第四層,一出電梯,便看見魯迅像若有所思的臉,讓我心里微惴,這里是魯—迅—文—學(xué)—院啊,我應(yīng)該寫得更好一點才是——還有我的課桌,我的桌牌,一次次來找我聊天的同學(xué),每日與我須臾不離的門卡,我的窗臺、窗外,社會主義學(xué)院后院的那一排樹……不知為何,從來不入我的夢境。

可我知道,我總要寫一寫這個房間:413。它在四層西側(cè),靠近北面最后一間。出了電梯,我向右走,轉(zhuǎn)一個彎,再轉(zhuǎn)一個彎,雖然向左走并不會多走多少路,可習(xí)慣就是這樣,它在我身上有規(guī)律得可怕。

這房間朝向不太好,西曬,比南北兩側(cè)的房間少一個柜子,也小一點。一張大寫字桌,很遺憾沒辦法讓它朝向窗子。反正只有4個月,4個月是很快的。

我來了。

我還要走的。

房間的采光不太好,寫字臺前椅子的舒適,是我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的。在家里看書,眼睛疲倦得快,藤椅也很快把背硌疼了。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格外想念那把椅子。

窗前的椅子也是舒適的,適宜兩個人聊天,也適宜對窗看書。在這兒,看書最是自由,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趴在床上看,坐在地板上看,光腳踱著步子看。庫切的《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我就是這樣看了一整天。吃晚飯時間到了,洗手,準備下樓去食堂,驀地在鏡中看見一張發(fā)黃的臉。

原來看書太認真了也會像生一場病。

413的窗外,對著社會主義學(xué)院的后院。常有一個坐輪椅的老太太,孤零零地在一棵大玉蘭樹下曬太陽,頭深深地垂在左側(cè)的胸前。有時,這個姿勢她可以保持半天。離她很近的角落,常有人在那兒洗菜。我想那里應(yīng)該是個廚房。在那一小塊空地上,輪椅、老太太、玉蘭樹、洗菜的男人女人、一輛滿載水果總在早上駛出去的車,構(gòu)成一個不變的整體。

再遠點有一排樹。剛走進這個房間,這排樹只是一些枯瘦的光禿禿的莖桿和枝椏。大概是楊樹吧。我對樹的種類所知太少。它們高高大大地站在那兒,只有一棵是彎著的。沒有供它伸展的地方了,它長得不是地方。它的位置被另一棵樹占掉了,只能朝著邊上橫著伸出去。

這不就是生存法則嗎?只有適應(yīng)環(huán)境,才有了生存的可能。

不久,樹枝上開始冒出綠綠的嫩芽,我習(xí)慣了每天看看那棵彎著的樹。有時,一只貓走在墻頭上,分散去我的一些注意力。但我的注意力,經(jīng)常的,還是會集中在那棵彎著的樹上。它想告訴我的難道就是適者生存嗎?難道沒有別的了?我總覺得它還有別的東西要告訴我。

很快,大大的楊樹葉子布滿了整棵樹。它們對風(fēng)極其敏感,一點點風(fēng)就讓它們擺個不停。它們在那兒于是很難安分,總在愉快地動蕩著。

彎著的樹,只有一部分葉子吃得到風(fēng),便有些寂靜也有些冷清。

我每天看著它們,等待著一個發(fā)現(xiàn)驀地躍上來。

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都快結(jié)業(yè)回家了,我也沒能想明白。

一個下過雨、微微潮濕的上午,我吃了早飯,朝社會主義學(xué)院走去。告訴攔住我的一個門衛(wèi),我要進去看一看他們的后院。

“為什么要看后院?”

“因為你們的后院正對著我的窗?!?/p>

這理由如此不可辯駁。我走了進去,我有些激動??戳四敲淳?,現(xiàn)在終于要走近它了,而且真的站到了它的下面。

除了它的枝葉深深地朝地面俯下來,我依然沒能從中得到其他的信息。

難道,竟然是白來了一趟?站了一會兒,我在一個保安的側(cè)目中離開了。

以后我坐在家里,有時還會想起這排樹:高處的葉子,靈活地在風(fēng)中翻卷著,振然有聲,而彎著的那一棵上的枝葉,被風(fēng)完全忘卻了似的,靜止著,靜止著。

(作者系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七屆高研班學(xu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