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19年第3期｜應(yīng)詩虔：窗外的世界
窗外的世界
透過西廂房的窗戶
可以看到屋后
幾個剛會走路的孩子
赤腳，在泥地奔跑
他們爭搶一粒玻璃彈珠
如同一個星球
他們的父母每天傍晚回家
從三輪車上卸下
被這個世界的拋棄之物——
各種塑料瓶罐，舊銅爛鐵，紙箱
拋棄之物碼成一垛
已經(jīng)過立秋了
接下來的生活將產(chǎn)生秋天的垃圾
孩子們會有新的游戲
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萬物拯救自己
比閃電更蒼白
我聽不懂外省話
但知道她們說的——
快把晾的衣服收到屋里
夜色中樹冠的影子
在地面來回搖晃
像要擦掉一些白天的痕跡
總是風(fēng)比雨先到
總是枝條伏下身子放棄了反抗
我們都沒有見過
這么多的憤怒
外省人在屋檐下抬頭看著天
雨簾遮住了她半個臉
這是落到異鄉(xiāng)的雨
我關(guān)掉燈，在窗戶邊看了很久
雨仍在下但雨會停的
風(fēng)吹麥浪
綠色的秸稈
陽光下低垂
田埂上的人
把頭埋進了秸稈
有些時候
他總是要想到一些
令人羞愧的事情
他不敢面對夕陽的光線
穿透過他的臉上
我們在成熟
我們在變老
有些東西依然不能說
當(dāng)時看不清的也許現(xiàn)在可看清
盤山公路的每一個轉(zhuǎn)彎
似乎都能帶來
柳暗花明。剎車片可減緩時間的流逝
那些當(dāng)時看不清的
也許現(xiàn)在可看清
有過一面之緣的
可以再次遇見
比如萬金橋上的一群老人
依然那樣老
我沿溪澗河灘往前走
想起些什么
我在水面打量自己
鳳仙花一邊開花
一邊結(jié)籽
它的火焰蔓延到了
倒塌的石屋前
絡(luò)石藤和鱗毛蕨
陷入石縫似乎愿意成為
石頭的一部分
我也曾這樣，但失敗了
我仍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老房子
很快，我就適應(yīng)了
粉刷一新的房子
桌椅，柜子，灶頭還是舊物
朝北的房間自我進城以后
再無人住過。那時——
我常用布簾子遮住窗玻璃
我不想見到什么
也不想讓別人看到什么
我也遮住光，穿過竹林的風(fēng)
以及山野的鳥鳴
那時的我以為我就是整個世界
祖母的臥室，她的眠床
還依舊帷帳下垂
像她仍在其中安睡
多少年了我們都不曾打掃過一次
就怕驚動一些什么
就怕灰塵里也有她的靈魂
獨 處
整個村莊的燈光逐個熄滅
我的燈光才亮起
為了避開他人的光線
為了站在大多數(shù)人的另一邊
從白天的現(xiàn)實里走出來
走在一張張白紙上
感觀之外的，神圣的孤獨
我真心喜歡這樣
好在黑夜太長，我可以學(xué)習(xí)其中的寂靜
白天的一些事情
我不用去想
故鄉(xiāng)的春天真讓人流淚啊
重返故鄉(xiāng)
第一次看到油菜花
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之前我見到的
是稻谷，土豆，花生，番薯
都是能解決饑餓
和易于過冬的實在食物
人們只要手握鋤頭
就能在地里挖出希望
往年的油菜花季節(jié)
故鄉(xiāng)的梯田沒有油菜花
滿坡的野菜像流水
沿著山坡往下淌
馬蘭頭隨著雜草流到門前
我拿著剪刀和籃子
我剪一茬，它們長一茬
當(dāng)我在故鄉(xiāng)見到
油菜花，故鄉(xiāng)的春天
真讓人流淚啊
馬蘭頭再也無人去剪
另一個世界
為了顯現(xiàn)虔誠
有人一整夜敲木魚，念解生經(jīng)
語言還是音頻
超度一個未死的靈魂？
活著的人為未來的死去
準(zhǔn)備另一個世界
死了以后，她不想再像活著那樣
她的丈夫給她帶來
挫敗的生活和愛
問她要錢，徹夜地賭博
還包括木棍下令人戰(zhàn)栗的哀號
她早早地
為死后的生活打算
她像隨時要出門
每天整理她的行李箱
每天把一些東西放進去
又把另一些拿出來
沒人知道緣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