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獎評委李國平：我看重的是文學的豐厚性
8月16日，第十屆茅盾文學獎揭曉，梁曉聲《人世間》、徐懷中《牽風記》、徐則臣《北上》、陳彥《主角》、及李洱《應物兄》（按得票數(shù)排序）5部作品摘得桂冠。評委李國平在接受中國作家網(wǎng)采訪時表示，近年來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豐富性和開放性，本屆獲獎作品飽滿充沛，為中國當代文學長篇小說領域貢獻了精品佳作。
記者：李老師好，請您談談對近年長篇小說的整體印象。
長篇小說是文學整體高度的標志?？v觀近年來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宏闊的、長河式的長篇小說仍占多數(shù)，力圖對時代圖畫做全景式描繪、對歷史進程作總體把握仍然是許多作家的追求，這個追求底下是綿延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主義精神。同時，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了豐富性和開放性，例如付秀瑩的《陌上》、劉亮程的《捎話》、呂新的《下弦月》、李宏偉的《國王與抒情詩》，或承傳中國傳統(tǒng)的審美精神，或展現(xiàn)獨異的表達方式，或打開別一種文學世界，提供了新的文學話題和解讀空間，展現(xiàn)了長篇小說思維的寬廣可能和更加豐富的文學氣象。
記者：五部獲獎作品脫穎而出，它們從題材或藝術上有哪些突出貢獻？您最喜歡哪一部？
我看重的是文學的基本面和豐厚性，其實十部提名作品和十部文學作品之外的有些作品都很優(yōu)秀，有些展示了作者的抱負和雄心，有些展示了獨特的藝術風格。茅盾文學獎在累積中形成了一些傳統(tǒng)，這些傳統(tǒng)非人力所能左右，支撐它的是當代文學的現(xiàn)實運動，實踐成果?！度耸篱g》《主角》《應物兄》都是飽滿充沛的文本，書寫的是時代變遷和現(xiàn)實生活，將個體與群體的命運、普通人的愿景、文化的興衰、精神的探尋、人文品格的堅守等話題融入改革開放、精神成長的歷史進程?！侗鄙稀穭t汲取了當代營養(yǎng)，在歷史和現(xiàn)實、中國和西方的對話中開拓著世界眼光。
我想重點說一下徐懷中先生的《牽風記》，這部作品的篇幅并不長，但它非常豐厚。
從思想上說，《牽風記》展現(xiàn)出雄關漫道、砥礪前行、浴火重生的精神氣質(zhì)，其中突出對比大我與小我、人生理想與民族夢想，寫出了歷史的必然要求與歷史的合法性結果，同時又寫出了一種生命氣象，給予革命者以生命的禮贊。讓我們想到馬克思主義人的全面發(fā)展的理想，我認為《牽風記》塑造了豐富的共產(chǎn)黨人形象，是一部大傳。
從藝術上說，《牽風記》寓意于象，“亂云飛渡仍從容”，既透露著濃烈的現(xiàn)實主義底色，又洋溢著浪漫主義氣息。
徐懷中創(chuàng)作《牽風記》，經(jīng)歷了三次否定，第一次發(fā)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如果我們參照徐懷中當時的創(chuàng)作，那時如果他完成，也應該是優(yōu)秀的獨異之作。第二次發(fā)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創(chuàng)作《西線軼事》前后，“幾次動筆又幾次輟筆”，這一次的否定源于整個社會精神認知的促動，個人文學認知的變化，這個變化又是整個新時期文學認識深化的結果。莫言曾說，徐懷中是我的恩師。徐懷中則說：“要說恩師，他的恩師應該是中國的改革開放。”徐懷中說，源自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使中國作家開闊了視野，深化了文學認知。徐懷中寫作《牽風記》過程中的文學思考和新時期文學探索同步發(fā)生，即是個人的深切體驗，又有濃重的時代印記。第三次則發(fā)生于《牽風記》文本的完成過程中，是一個歷史過程，我稱之為否定之后的升華。一部長篇小說的寫作，幾乎穿越當代中國文學整個過程，是自己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總結，又應和著中國當代文學的思潮，映照著當代文學前進的軌跡，凝結著當代文學的珍貴經(jīng)驗。它是一個個人化文本，又是有著豐富內(nèi)涵并頗具啟示意義的文學文本。
記者：茅獎既有自己所堅持的藝術要求，又不斷呈現(xiàn)出它的開放性，能否就獲獎作品談一下茅獎的藝術標準問題？
我想這個問題最權威的解釋是茅獎條例。一個國家的最高文學獎一定有自己的提倡，它一定是注重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平衡的，一定是注重用文學方式表達的大命題的。茅獎，十屆，四十年，恰和改革開放的時代同構同步，它的基調(diào)，是一屆一屆參評和獲獎作品累積而成的，它的標準的形成的最根本的基礎，是文學現(xiàn)實，是文學實踐的結晶。茅獎有自己的堅守，同時，開放性也是對文學發(fā)展進程的回應。關于開放性和多樣性，人們可以舉出許多作品的例子，如上屆的《繁花》，例如第七屆的《暗算》，本屆評獎，人們給予一些具有鮮明藝術特質(zhì)的作品以積極的評價，在我心中也有遺珠之憾。
記者：茅獎已是第十屆了，您覺得這個獎項在引領長篇創(chuàng)作方面起到了什么作用？
人們說，文學是社會敏感的神經(jīng)。歷屆茅獎都或隱或現(xiàn)地折射出了時代前行的特點，尤其是文學走向和時代情緒。例如第一屆的《冬天里的春天》，它是文學復蘇時期的反映，也是改革開放初期整個社會修復創(chuàng)傷、尋找民族共識與未來方向的反映，第三屆的《平凡的世界》反映了改革開放背景下我國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沖突下的青年選擇，第四屆的《白鹿原》可視為世紀之末中華民族反思歷史、尋求科學發(fā)展道路、民族復興的訴求的回應。
本屆提名和獲獎作品也可以作這樣的解讀，如果你端詳此次入圍作品，會發(fā)現(xiàn)作家們獨特的創(chuàng)作個性所構成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豐富格局，以及未來各種文學評估所要重視的多樣性?！稜匡L記》的意義，實際上已超過個體的創(chuàng)作，這樣一個文本，凝聚著整個當代文學前行的足跡，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學寶貴的經(jīng)驗?！稇镄帧芬彩且粋€豐厚的、具有啟發(fā)性文本，它用文學方式思考百年來文化的命運，民族在探尋中的執(zhí)守和執(zhí)守中的探尋，大文本支撐起了大命題?！侗鄙稀吩O置了中國和西方、歷史和現(xiàn)實這樣的復線結構，在早些年這樣的文本思考不一定會出現(xiàn)，它的站位，一定折射出了當今中國對自己和世界的思考。梁曉聲的《人世間》從改革開放前夜歷史的沖動寫到改革開放之后歷史的選擇，探索不斷變化的人和世界的關系，用普通人的命運令人信服的給出了答案。歷史感、時代感，歷史和人構成了一體。
文學評獎是一種文學評估方式，茅盾文學獎多少有風向標的意味，意味著對過往的總結，對往后的啟示。我對評獎的評估是，一個大的評獎行為要看整體上能不能反映整個時代的精神訴求，折射出社會前行的進步思潮，反映文學的深化和進步。本屆獲獎作品，歷史感是突出的特征，時代感躍然紙上。有更長的歷史書寫，有我們正在經(jīng)歷的歷史書寫，人的命運延伸出的是時代命運的思考，歷史中國，當代中國，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后的中國成為中國作家思考的重心——這不是茅獎的發(fā)現(xiàn)，而是茅獎的收獲，集合一起就透現(xiàn)出一種思潮，一種引領。
茅獎的創(chuàng)設和倡導，一定有基本的和高端的參照，著眼于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整體質(zhì)量的提升，它的影響力和引領作用，是在評獎過程中累積而成的，是對中國當代文學成就總結的基礎上形成的。這里有文學邏輯，有雙向的回應，有尊重和致敬。一代一代作家的藝術努力，文學實踐和文學成就支撐起了文學天空。茅獎用有效的方式，進行著集合和集成，用集中的呈現(xiàn)，體現(xiàn)著倡導，引領和啟發(fā)。
記者：評獎過程也是評委互相交流、討論甚至爭論的過程，您覺得這種碰撞是否對您的專業(yè)研究有啟發(fā)？
評獎，也是在評自己。評獎，會有矛盾，沖突，尤其是自己和自己的沖突。但是，參加評獎是一次令人珍惜的學習機會，讀作品是學習，討論是學習，開啟人的思維和視野。分歧、爭論也是學習，每個人都有盲點的和局限性。我常被別人的看法所說服，也有被投票擊敗的時候。對我啟發(fā)很大的是評委們濃郁的文學情懷和文學的堅守，和許多宏觀問題的討論。這段經(jīng)歷讓我感念，讓我收獲。
（中國作家網(wǎng) 陳澤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