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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與博物學》(一) ——從童年的“百草園”到成年后的蒔花養(yǎng)草、植物研究
來源:80后文學研究與批評(微信公眾號) | 涂昕  2019年09月11日08:35
關(guān)鍵詞:魯迅 博物學 百草園

1 童年的自然環(huán)境、對花木的喜愛

對草木蟲魚的喜愛從小就產(chǎn)生且持續(xù)終生,是周氏三兄弟共同的特征;要追溯這一性格的形成來由,可能要先從他們的成長環(huán)境說起。

魯迅對童年時代“百草園”的描述,我們早就耳熟能詳:“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云霄里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里低唱,蟋蟀們在這里彈琴。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會拍的一聲,從后竅噴出一陣煙霧。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luò)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何首烏有擁腫的根。有人說,何首烏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來,牽連不斷地拔起來,也曾因此弄壞了泥墻,卻從來沒有見過有一塊根像人樣。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遠。 ”入冬下雪之后,則有另外的樂趣:“拍雪人(將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羅漢需要人們鑒賞,這是荒園,人跡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來捕鳥。薄薄的雪,是不行的;總須積雪蓋了地面一兩天,鳥雀們久已無處覓食的時候才好。掃開一塊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篩來,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條長繩,人遠遠地牽著,看鳥雀下來啄食,走到竹篩底下的時候,將繩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頰的“張飛鳥”,性子很躁,養(yǎng)不過夜的。 ” [1]

周作人《魯迅的故家》第一分共有九十四節(jié)細說“百草園”的方方面面,其中《后園》、《園里的植物》、《園里的動物》、《園里的動物二》《菜蔬》等內(nèi)容專門講述園中的草木鳥蟲,與其兄的文字形成有趣的呼應和對照。魯迅寫到的皂莢樹、桑葚、何首烏、木蓮藤、覆盆子,以及蟬、蟋蟀、油蛉、蜈蚣、斑螫,還有赤練蛇和張飛鳥,周作人都一一道來,從不同的角度作了一些補充;還寫到魯迅不曾提及的楝樹、石蒜花、野苧麻、蛐蛐草、蒲公英,清水毛坑中的青蛙,一些不知名的四腳獸。

除卻“百草園”,“桂花明堂”也是一個接觸自然的好地方。周作人和周建人都曾憶及故家的明堂:左右各有一棵桂花樹,樹下的泥土在夏天會有許多圓孔,是蟬從地下鉆出來所留下的痕跡。樹干上、磚石間、石池南面靠墻處,哪怕只有一點點泥土,就能冒出不少野生植物,多是牌草、鳳尾草、天荷葉、蝴蝶花之類。另有一叢天竹,是他們的父親親手種植的。[2]

所謂“石池”,是靠近南墻處用大石板砌成的小水池,用來澆花。另有一處于石墩上疊著三塊厚石板,專門擱花盆用,有魯迅種的月季、石竹、文竹、郁李、映山紅、老弗大(即平地木)等,也有魯迅父親種的萬年青、小松樹、刺柏等。后來魯迅回家賣掉老屋時,大部分花都已經(jīng)送人了,只剩下一兩盆,其中有他從日本帶回來的水野梔子。[3]

魯迅還曾在《阿長與〈山海經(jīng)〉》提及一個遠房的叔祖,也就是玉田公公,“愛種一點花木,如珠蘭、茉莉之類,還有極其少見的,據(jù)說從北邊帶回去的馬纓花?!盵4]周建人的回憶中也談到魯迅經(jīng)常去找這位玉田公公,除去魯迅提及的那些花,還有南北三大間書房中間的明堂,“靠西是一株桂花樹,東邊是一個花壇,種著牡丹”。“玉田公公對花草很愛惜,對我說:‘你看看不要緊,就不要用手去摸呀!’所以我看花總是反背了兩只手,玉田公公也就放心了?!庇裉锕€養(yǎng)著金魚和油蛉一類的蟲,也是引起周氏兄弟興趣的東西。[5]周作人回憶,靠近玉田公公大書房的廳房小院,“很有些樹木,有月桂,雖不是每月,秋季以外常發(fā)出桂花香來,可見的確開花的,羅漢松結(jié)子如小壺蘆,上青下紅,山茶花、枇杷、木瓜各一株,北窗均用和合窗,窗外有長石凳高低四列,可知以前是很種過些花,大概與蘭花間的名字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6]

十五曾叔也擁有許多引起三個少年強烈興趣的“寶貝”:“他的廳里、房里、明堂里,都十分熱鬧。地上是春蘭秋菊,夏天是并蒂蓮,四時的月季,一年四季鮮花不斷;池中游著各式金魚;空中掛的鳥籠里有鸚鵡、八哥、百靈各種鳥類,常常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叫聲,還有蟋蟀、油蛉等蟲類和松鼠等小動物,真是有趣極了”。[7]還有一個熊三叔祖也愛好花草,“光羅漢松就有一百多盆,其他奇花異草還很多。這樣,老臺門就成為一個很吸引人的地方,大哥也常常去看,特別是在拜忌日的時候,儀式還沒有開始,就觀賞各種花草蟲魚鳥獸?!盵8]

更大的樂趣在于每年上墳時漫山遍野奔跑:采摘映山紅,把花瓣放在嘴里咀嚼,品嘗其特有的清香和酸味;紫云英的花朵紅紫可觀,摘來大把攢作花球,莖葉則用腌菜鹵煮,味道頗似豌豆苗;還喜歡拔平地木,這種植物只長到二三寸就不再長大,故有俗名“老勿大”,會結(jié)出鮮紅可愛的果實,至冬不凋。[9]

少年魯迅每年都會在上墳的時候收集許多花草帶回家來種植:“他種的有映山紅、石竹、盆竹、老勿大、萬年青、銀邊八年青、黃楊、梔子、佛拳、巧角荷花、雨過天青、羽壬裝、大金黃、蕓香、蝴蝶花、古樣草、萱花、金錢石菖蒲、荷花、夜嬌嬌、雞冠花、鳳仙花、蔦蘿,等等。草花每年收籽,用紙包成方包,寫上名稱,藏起來,明年再種,并且分類,定名稱。他把《花鏡》、《廣群芳語》等書作參考,查考新得來的花草是什么植物,喜歡在盆上插一支短竹簽,寫上植物的名字。后來,他種的花多了,發(fā)覺《花鏡》上也有講錯或講得不完全的,就在書上加上許多注解,比如《花鏡》上說,映山紅‘須以本山上壅始活’。大哥注解說,這種花‘性喜燥,不宜多澆,即不以本山土栽亦活’。這就可見他不是一般的以種花草為消遣,而是由愛好進而在研究植物了?!盵10]

2 青年時期對植物的鉆研

這從小培養(yǎng)起來的種花養(yǎng)草的習慣,是魯迅持續(xù)了終生的愛好之一。1898年在南京時,他寫過《蒔花雜志》兩則,記錄自己種植的石蒜科草本晚香玉和地衣類植物石蕊之外形、香味和實用價值等內(nèi)容。[11]

在日本留學時期,魯迅一度與許壽裳等人住在夏目漱石曾經(jīng)居住過的一所宅院,取名“伍舍”?!拔樯岬耐ピ杭葟V,隙地又多,魯迅和我便發(fā)動來種花草,尤其是朝顏即牽?;?,因為變種很多,花的顏色和形狀,真是千奇百怪。每當曉風拂拂,晨露湛湛,朝顏的笑口齊開,作拍拍的聲響,大有天國樂園去人不遠之感。傍晚澆水,把已經(jīng)開過的花蒂一一摘去,那么以后的花輪便會維持原樣,不會減小。其余的秋花滿地,蟋蟀初鳴,也助我們的樂趣!”[12]

魯迅從日本給留在老家的周建人寫信,建議三弟自學植物學。為了支持弟弟的自學,魯迅先后寄去四本書:一本是德國司脫拉司·蒲克(Strusborger)等四人合著的《植物學》英譯本,“因為他在日本看到報上評論,說這是一本世界上最好的植物學教科書,所以他買了來”[13];一本《野花時節(jié)》,圖文并茂的精裝本,印刷得很精致;第三本是英國杰克遜(Jackson)編的《植物學辭典》;還有一本《植物的故事》。還寄了一架解剖顯微鏡以便觀察植物。[14]

1909年夏,魯迅從日本歸來,在杭州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擔任初級化學和優(yōu)級生理學教員,兼任日本教員鈴木圭壽的植物學翻譯。課余他經(jīng)常帶學生到葛嶺、孤山和北高峰一帶采集植物標本。林志浩《魯迅傳》里寫到一個有趣的細節(jié):有一次鈴木先生和魯迅一起跟學生在野外采集標本,學生詢問路邊的一種開小黃花的植物名,鈴木回答:“一枝黃花”,學生以為老師信口胡說便哄笑起來。魯迅此時嚴肅地對同學們說:“我們做學問,知就是知,不知就是不知,不能強不知為已知,不論學生或老師都應該這樣。你們可以去查查《植物大辭典》,剛才這種植物屬于菊科,有圖可以對照,學名叫‘一枝黃花’”。[15]

這一時期他跟浙江兩級師范學堂的同事、生物教員張柳如[16]一起根據(jù)德國恩格勒的分類法,對植物進行嚴格的分類、定名工作。魯迅回到紹興之后,張柳如曾利用假期拜訪魯迅,并一起到涂山等處采集植物。[17]據(jù)當時跟魯迅同在學校任教的楊乃康先生說,魯迅在杭州這段時間,還曾起意編寫一本《西湖植物志》。[18]

1910年夏天,魯迅離開杭州回到故鄉(xiāng)紹興,在紹興府中學堂擔任教務(wù)長,并教授部分博物學和生理學課程。魯迅在這一時期“對采集植物標本用力更勤。他在家專門配制了采集植物標本的工具,鐵鏟和白鐵桶”。[19]據(jù)紹興中學堂當時的學生吳耕民先生回憶,每次帶學生外出,魯迅總是在前面帶隊,‘還在肩上背著一只從日本帶回來的綠色洋鐵標木箱和一把日本式的洋桑剪。沿路看到有些植物,他就用洋桑剪剪了放進標本箱內(nèi)?!盵20]

除了帶領(lǐng)學生外出,魯迅也經(jīng)常帶周建人和幫工王鶴招一起到野外采集標本。魯迅《辛亥游錄》一文記錄的正是自己1911年跟周建人一起采集植物的事情。全文分兩節(jié),第一節(jié)寫3月18日他們一起到大禹陵后面的會稽山采集植物,山不太高,一路刺棘叢生。在靠近山頂?shù)牡胤?,魯迅采集了兩種尋常的植物標本;而在山頂絕壁處,則發(fā)現(xiàn)了一種名叫“一葉蘭”的稀有植物,“一葉一華,葉碧而華紫”。第二節(jié)寫他們8月17日到鎮(zhèn)塘殿觀海潮,魯迅注意到沿堤有一種植物,葉子如同桑葉,花瓣五片,散發(fā)出淡香,揉碎之后則有臭氣,魯迅判斷它應該是馬鞭草科的海州常山之類。潮過雨霽,魯迅看到蘆蕩中有正在開著紫花的野菰,就一腳踏進泥塘采摘了數(shù)株用作標本,皮膚都被蘆葉劃破了。他本來還想移植其中生得特別高大繁茂的一株,但這野菰托生于蘆根,移到泥土中將不能自我養(yǎng)活,只好作罷。[21]

正如其三弟所說,魯迅對植物采集的興趣,一點也不亞于日后成為生物學家的周建人。即便辭去了紹興府中學的工作、不再教授博物學之后,他也依然喜歡帶著周建人和鶴招,“背了植物稿,到處采集植物”。[22]周建人還曾詳細描述過魯迅制作標本的方法:把采來的植物枝條剪成適當?shù)拈L短,又把一張報紙對才開后折攏,把植物夾在中間,并放入寫明植物名稱、采集地方和年月的紙條,再襯上幾張四折的報紙。“研究植物的人制標本常用壓榨器,但魯迅先生在家中制標本只用木板制的夾板,夾板用繩扎住,可以曬在太陽下面,使標本快點干燥。如果講究一點,襯紙是應當用吸墨紙的,但是魯迅先生只用舊報紙,也一樣能夠做成好標本。”[23]

魯迅當年對三弟說,人的衣食住行,農(nóng)業(yè)、林業(yè)、畜牧業(yè)的發(fā)展,醫(yī)藥的進步,都離不開植物,如果地球上沒有植物,那將是不堪設(shè)想的;他還說,應該多多種樹,這看似沒有多少近在眼前的實效,卻事關(guān)祖國的未來和民族的前途。[24]

魯迅制作的標本

3 “室外獨留滋卉地,年來幸得養(yǎng)花天”

1912年5月離開家鄉(xiāng)、定居北京之后,換過好幾次住處,幾乎每到一處都會特別留意到那里的植物;只要在一個地方住的時間相對較長,就在那里種樹栽花。

初到北京,魯迅住在紹興會館藤花館西屋,后又搬到朝南的一間屋子,最終遷入西院的補樹書屋。院子里有一棵高不可攀的槐樹,“夏夜,蚊子多了,便搖著蒲扇坐在槐樹下,從密葉縫里看那一點一點的青天,晚出的槐蠶又每每冰冷的落在頭頸上”[25]。

1919年7月,魯迅買下位于八道灣十一號的居所,年底搬了進去。1920年1月17日魯迅在日記里提及同僚送來桃花和梅花八盆以賀喬遷之喜。[26]后來他又親手種植了丁香、榆葉梅、青楊等花樹。[27]1923年4月,俄國詩人愛羅先珂回國之時,大家又在八道灣的院里種下一棵棘梅以示留念。[28]

1923年8月,魯迅租用俞英崖位于西四磚塔胡同六十一號的居所,在這里住了約十個月。俞英崖的女兒俞芳寫過一篇《我記憶中的魯迅先生》,里面有一個關(guān)于植物的小細節(jié):當年此文作者還是一個小孩,在家中院子南面的小土堆上種了一株芋艿。魯迅搬來不久就問俞芳小朋友:“為什么你種的芋艿總是只有一片葉子呢?”小朋友回答說:“新葉出來了,又嫩又綠,老葉老了,不好看,我就把老葉摘掉了。”于是魯迅告訴她,“這樣下去芋艿種不好,以后不要把老葉摘掉了?!盵29]俞芳寫及魯迅先生對小孩子的行動十分關(guān)注時舉了這個例子,同時也從一個側(cè)面體現(xiàn)出魯迅對植物的留意和愛惜。

同年10月底,魯迅買下阜成門西三條胡同二十一號的房子,修繕了六間舊房,又添了著名的“老虎尾巴”;1924年5月至1926年8月,魯迅居住在這里。我們讀他寫于1924年9月15日的《秋夜》,知道這“老虎尾巴”的后園墻外有兩棵棗樹,園中野地上還有一種粉紅花,花朵極細小,從春一直開到秋。[30]1925年4月3日,魯迅在日記中寫及“云松閣李慶裕來議種花樹”;5日,云松閣派人來種紫丁香、白丁香各兩株,碧桃一株,花椒、刺梅、榆梅各兩株,青楊三棵。[31]“云松閣”位于北京和平門外琉璃廠文化街,是魯迅常去的一家店鋪。店主人李堯臣除了經(jīng)營文物,還愛好種植花木,在豐臺張家路口有幾畝苗圃;日記中提到的李慶裕就是店主的兒子。[32]魯迅曾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談及這些新種的花木:“北京暖和起來了;我的院子里種了幾株丁香,活了;還有兩株榆葉梅,至今還未發(fā)芽,不知道他是否活著?!盵33]

1925年5月,魯迅在給許廣平的信中,還專門談到中央公園的“芍藥已開過,將謝了……”[34]1926年9月來到廈門大學,同年10月28日,他給許廣平寫信說到住所樓下有一片花圃,用有刺的鐵絲攔著,魯迅嘗試著跳進去,以至于在股上和膝旁各刺了兩個小傷。[35]11月7日寫信給李小峰時,也專門提到自己留意的植物:“我的住所的門前有一株不認識的植物,開著秋葵似的黃花。我到時就開著花的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開起的;現(xiàn)在還開著;還有未開的蓓蕾,正不知道他要到什么時候才肯開完。”“還有雞冠花,很細碎,和江浙的有些不同,也紅紅黃黃地永是這樣一盆一盆站著?!薄叭欢扇~卻早枯了;小草也有點萎黃?!盵36]12月31日致李小峰的信中再次提到這些植物:“天氣,確已冷了。草也比先前黃得多;然而我那門前的秋葵似的黃花卻還在開著,山里也還有石榴花?!盵37]

1927年1月18日,魯迅到達廣州。在《朝花夕拾》的小引中,他寫到住在廣州大學鐘樓上每日陪伴他的植物:“廣州的天氣熱得真早,夕陽從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強穿一件單衣。書桌上的一盆‘水橫枝’,是我先前沒有見過的:就是一段樹,只要浸在水中,枝葉便青蔥得可愛。看看綠葉,編編舊稿,總算也在做一點事?!?[38]

在廈門和廣州兩地時,還有一種熱帶水果“楊桃”給魯迅留下了深刻而美妙的印象。在廈門時,魯迅就曾寫信跟許廣平談到它,稱其“汁多可取,最好是那香氣,出于各種水果之上”。[39]到廣州之后,他說自己以一個“外江佬”的眼光來看,這里的花果都頗為奇特;其中最令魯迅喜愛的就是楊桃,“滑而脆,酸而甜”,“我常常宣傳楊桃的功德,吃的人大抵贊同,這是我一年中最卓著的成績”。[40]

后來在給畫家羅清楨的信中,魯迅再次寫到這種讓自己念念不忘的水果。羅清楨從1932年開始自學木刻,多次寫信向魯迅請教。魯迅在1933年12月26日的一封信中,建議畫家多多表現(xiàn)自己家鄉(xiāng)廣州所特有的風景和動植物:他特別以楊桃為例,說這多角的果物在北方人看來甚為稀奇,如同看到火星上的果子——正是這樣的地方色彩,能增加繪畫的美和力,令人開拓眼界、增加智識。[41]

魯迅晚年居住在上海大陸新村9號,據(jù)說門前小院內(nèi)種有夾竹桃、石榴、桃花、紫荊等花木。[42]1935年1月4日寫給日本朋友山本初枝的信中還特意提到“內(nèi)山老板惠贈松竹梅一盆,最近盛開,給會客室增添了不少生氣?!盵43]1936年4月15日給顏黎民寫信,說家門外“有四尺見方的一塊泥土,去年種了一株桃花,不料今年竟也開起來,雖然少得很,但總算已經(jīng)看過了罷?!盵44]蕭紅在《回憶魯迅先生》中也寫到這個小花園,種著一棵七八尺高的柳桃,“一到了春天,喜歡生蚜蟲,忙得許先生拿著噴蟻蟲的機器,一邊陪著說話,一邊噴著殺蟲藥水”;沿墻則是一排長不大的玉米,是海嬰一定要種的?!按禾?,海嬰在花園里掘著泥沙,培植著各種玩意。”[45]海嬰對植物的喜愛令人想起許廣平的一段回憶:在生下海嬰的第二天,魯迅“非常高興地走到醫(yī)院的房間里,手里捧著一盤小巧玲瓏的松樹,翠綠、蒼勁、孤傲,沉郁,有似他的個性,輕輕地放在我床邊的小桌子上。”[46]還有關(guān)于一個水仙花的小故事:1935年2月,魯迅去鄭振鐸家里做客,恰巧看到鄭家的水仙開放了,就借著酒興談起了水仙的觀賞和藥用價值,鄭振鐸驚訝地問魯迅為何了解得如此詳盡,魯迅回答說:“我鐘情于此?!盵47]

參考文獻:

[1] 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魯迅全集》第二卷,第287—289頁。

[2] 參見周作人:《二八 兩個明堂二》,《魯迅的故家》,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版,第61頁;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福建教育出版社2001年8月版,第7頁。

[3] 參見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7頁;周作人:《二八 兩個明堂二》,《魯迅的故家》,第61—62頁。

[4] 魯迅:《阿長與〈山海經(jīng)〉》,《魯迅全集》第二卷,第253頁。

[5] 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0頁。

[6] 周作人:《六三 大書房》,《魯迅的故家》,第131頁。

[7] 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5頁。

[8] 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7頁。

[9] 參見周作人:《八三 山頭的花木》,《魯迅的故家》, 171—172頁;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95頁。

[10] 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05頁。

[11] 參見魯迅:《蒔花雜志》,《魯迅全集》第八卷,第529頁。

[12] 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摯友的懷念——許壽裳憶魯迅》,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5月版,第17頁。

[13] 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35頁。

[14] 參見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35頁;周建人:《達爾文進化論是怎樣吸引著我的——早年學科學追憶》,《花鳥蟲魚及其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8月版,第1—2頁。

[15] 林志浩:《魯迅傳》,北京出版社1984年9月版,第61—62頁。

[16] 張宗緒,字柳如,日本早稻田大學植物系畢業(yè)?;貒笾饕獜氖陆逃ぷ?,先后在湖州、紹興、浙西二中等校任教。還曾任湖州圖書館館長,并參加中國農(nóng)學會,被聘為浙西行署參議。在離亂的環(huán)境中,從未間斷其專業(yè)研究;從事教育之余,常率領(lǐng)學生上山采集植物,并多次登上天目山原始森林考察,把植物制成標本。部分植物標本仍存于南京農(nóng)學院、合肥博物館。著述甚豐,但大多散佚。遺有《植物名匯拾遺》一卷、《植物小識》一卷,詩稿一冊。參見王克文、余方德主編,張西廷編寫:《湖州人物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1990年3月版,第261頁

[17] 參見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70頁。

[18] 參見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186頁。

[19] 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186頁。

[20] 張能耿:《魯迅早期事跡別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月版,第183頁。

[21] 參見魯迅:《辛亥游錄》,《魯迅全集》第八卷,第45—46頁。

[22] 參見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69、279頁。

[23] 喬峰:《略講關(guān)于魯迅的事情》,人民文學出版社1954年版,第32頁。

[24] 參見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第263頁。

[25] 魯迅:《吶喊·自序》,《魯迅全集》第一卷,第440頁。

[26] 參見魯迅:《日記第九[一九二○年]》一月十七日,《魯迅全集》第十五卷,第394頁。

[27] 參見陳漱渝:《魯迅在北京》,天津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143頁;鄧云鄉(xiāng):《魯迅與北京風土》,文史資料出版社1982年8月版,第154頁。

[28] 參見鄧云鄉(xiāng):《魯迅與北京風土》,第154頁。

[29] 俞芳:《我記憶中的魯迅先生》, 顧明遠等著:《魯迅的教育思想和實踐》,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240頁。

[30] 參見魯迅:《野草·秋夜》,《魯迅全集》第二卷,第166頁。

[31] 魯迅:《日記十四[一九二五年]》四月三日、五日,《魯迅全集》第十五卷,第559頁。

[32] 參見葉祖孚:《燕都舊事》,中國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231頁。

[33] 魯迅:《北京通信》,《魯迅全集》第三卷,第56頁。

[34] 魯迅:《兩地書·一二五》,《魯迅全集》第十一卷,第306頁。

[35] 參見魯迅:《兩地書 六二》,《魯迅全集》第十一卷,第180—181頁。

[36] 魯迅:《廈門通信(二)》,《魯迅全集》第三卷,第392頁。

[37] 魯迅:《廈門通信(三)》,《魯迅全集》第三卷,第414頁。

[38] 魯迅:《朝花夕拾·小引》,《魯迅全集》第二卷,第235頁。

[39] 魯迅:《兩地書 六四》,《魯迅全集》第十一卷,第194頁。

[40] 魯迅:《在鐘樓上——夜記之二》,《魯迅全集》第四卷,第34頁。

[41] 參見張望編:《魯迅論美術(shù)》,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2年版,第234—235頁。

[42] 參見徐華鐺:《魯迅的花木情懷》,《浙江林業(yè)》1998年第4期。

[43] 魯迅:《350104 致山本初枝》,《魯迅全集》第十四卷,第336頁。

[44] 魯迅:《360415 致顏黎明》,《魯迅全集》第十四卷,第77頁。

[45] 蕭紅:《回憶魯迅先生》,張新穎編:《魯迅印象》,學林出版社1997年1月版,第112頁。

[46] 許廣平:《魯迅先生與海嬰》,《十年攜手共艱?!S廣平憶魯迅》,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5月版,第65頁。

[47] 參見徐華鐺:《魯迅的花木情懷》,《浙江林業(yè)》1998年第4期。

作者簡介:涂昕,復旦大學中文系本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碩士,南京大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博士。現(xiàn)為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教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和對外漢語教學研究,在《文藝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上海文化》等刊物發(fā)表論文多篇。愛好博物學,著有《采綠——追尋自然的靈光》,記錄四季更迭,細辯草木蟲魚,獲得新浪中國好書年度“十大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