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的光》：回不去的童年，所有人的“失樂園”
一首縹緲的詩，一個氤氳的夢。童年歲月和少年歲月雙線交織的伏脈千里中，美輪美奐、亦真亦幻的童年奇景一幕幕閃現(xiàn)，掩蓋著所有的創(chuàng)痛，創(chuàng)造著獨屬于童年的生命溫情和歡樂。
顧抒的文字細密而充滿了無以言說的巨大張力，寧靜、纖細、和緩、瑰麗，獨屬于顧抒的敘述技巧和敘述結(jié)構(gòu)，塑造出獨有的空靈氣質(zhì)，彌漫著迷幻的氣氛，讓人難以捕獲，難以釋懷。而《城墻上的光》更展示了顧抒在長篇結(jié)構(gòu)上的巨大收獲，過去與現(xiàn)在的雙重敘事線索水乳交融，不止一次出現(xiàn)一個故事套著一個故事的疊架式結(jié)構(gòu)，草蛇灰線，作品結(jié)構(gòu)渾然一體而又曲折有致。
一個巨大的懸念牽引著故事前進。男孩熊貓與他童年時最好的玩伴度過了天真爛漫的童真歲月，但他卻忘了她的名字；他能回憶起童年發(fā)生的每一件美好事情，卻始終尋找不到她。于是，故事以雙重敘事線索推進，男孩熊貓想盡種種辦法想回到過去。對女孩的尋找，其實是在尋找丟失的精神家園。然而其中的悖論是，難以承受的自責與痛苦令兒時的熊貓選擇了遺忘，女孩名字“云雀”的記起，代表對成長創(chuàng)痛的治愈；而成長創(chuàng)痛的治愈，代表熊貓永遠的告別了童年（“我”的消失）。
文中如是表述：“熊貓一天沒有找回自己全部的童年故事，我就一天不會離開，始終藏在他的心底。惟有當一個人重拾起自己的過去，并以千萬倍的勇氣去面對和承擔這份艱辛時，他才能真正與之揮手做別。”
也就是說，故事的敘述者是“我”，“我”就是逝去的女孩云雀。其實，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女孩云雀的媽媽出生于音樂世家，在下放農(nóng)村的時候，認識了女孩的爸爸。女孩爸爸為了保護女孩媽媽，受傷腿瘸了，善良的女孩媽媽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可惜，女孩爸爸永遠走不進女孩媽媽的心靈世界。女孩媽媽早逝，聰穎多思的女孩在想象中構(gòu)筑了多個幻境，期望在幻境中與媽媽相遇。女孩從少得可憐的伙食費中省下錢，想買下一只笛子，喚回母親，因為傳說中笛子是最古老的中國樂器，最早的笛子是用鳥禽的肢骨制成，可以召回人類的魂魄。男孩熊貓為女孩做了一只笛子，夜深之時，女孩在胭脂井畔吹笛，墜井而亡。
當然，作為一部兒童文學作品，女孩的身亡敘述得十分縹緲隱晦。
作為女孩最好的童年伙伴，男孩熊貓和女孩一起經(jīng)歷了最難以忘懷的綺麗的童年歲月。他們一起守護樹葉城池、漫游海市蜃樓，和熊一起種下餛飩樹的小攤、遇見鮫人的池塘、鵝大娘裝得下整個宇宙的小賣部、爬過圖書館去尋找紫羅蘭的螞蟻、修理月亮的人出現(xiàn)的城墻、小黛家飄出琴聲的二樓窗口……
而童話背后的現(xiàn)實總是猝不及防。比如，女孩幻想長出餛飩的餛飩樹，不過是因為女孩爸爸在糖果冷食廠看門，工資少得可憐，女孩實在舍不得花錢買餛飩，站在餛飩攤旁，想象了一個熊種下餛飩樹的故事。海市蜃樓奇景，不過是男孩陪女孩去挖野菜，在公園的盡頭大雨滂沱，兩人淋雨著了涼。
盡管許多當代兒童文學作品旗幟鮮明的表彰以“童年”作為其審美表現(xiàn)的核心，但卻并未進入童年生命關(guān)懷的最深處。兒童天性中，永遠有要超越現(xiàn)實之煩瑣庸常的努力，超越現(xiàn)實邊界的努力，這是童年精神的自由，再苦難的生活都不能吞沒。童年遭遇不幸，卻努力創(chuàng)造著屬于它自己的令人心顫的幸福與美好。
整部作品好似被朦朦朧朧仙境似的乳白色煙霧籠罩，童年精神汪洋恣肆，不僅形構(gòu)了故事的細節(jié)，被賦予了重要的敘事功能，而且沉淀了作品的基本精神。這是一種包容的生命視野和悲憫的人性關(guān)懷。所有的傷痛，被命運之手隨意撥弄的無所適從，在童年這里獲得了彌合修補：彌合種種人生中的痛苦不幸所帶來的創(chuàng)傷和悲慟，那是永存于心靈深處的光。
作為一部具備多重意蘊的深度小說書寫，作品對線性時間中個人與社會的復(fù)雜關(guān)系，少年兒童的內(nèi)心發(fā)展與外界的遭遇，等等，做了廣闊的關(guān)切，這是一種人生意義的啟蒙和成長。男孩熊貓的同學銀子，曾經(jīng)是熊貓最好的朋友之一。
成長的過程是不可逆的，在孩子越來越社會化的成長過程中，有難以言說的苦痛，一去不回頭的天真。女孩云雀不僅僅是男孩熊貓失去的伙伴，更象征著一去不復(fù)還的童年。這樣的精神隱喻以不同的形式反復(fù)出現(xiàn)在作品的書寫中。
在成年生活中，也許會有那么一瞬間，能讓人重新體驗屬于當初那個年紀的情感。童年流逝，依然會以某種方式留下痕跡，但卻已不可再回頭。
男孩懵懵懂懂地感到，那旋律與前面的歌都完全不同，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過去的故事，令人心碎，卻又是那么美?？墒牵麩o法徹底理解，僅僅只能伸出手去，觸到那旋律的表面，就又立刻縮了回來。
然而，只是這么輕輕一觸，他也感到了極大的悲哀。
這段書寫是寫給男孩熊貓的，也寫給所有人消逝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