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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秦文君:爬格子的意義
來源: 天天出版社 | 秦文君  2019年10月17日08:21

9月26日上午,第四屆國際兒童讀物聯(lián)盟亞洲大洋洲地區(qū)會議在西安開幕,來自中國、蒙古、印度、斯里蘭卡、柬埔寨、伊朗、尼泊爾、日本、阿富汗、俄羅斯等24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文化和少兒出版界人士,以及國際兒童讀物聯(lián)盟執(zhí)委會委員近200人匯聚一堂,共議“兒童與未來”主題。

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童年體驗”分論壇上,金波、曹文軒、秦文君、白冰、徐魯、董宏猷、王宜振、湯素蘭、薛濤、陳暉、吳夢川、橫田純子、穆爾特·布楠塔、安娜斯塔西亞·阿卡普瓦、桑麗莎等中外兒童文學作家、插畫家、評論家、出版人在論壇上發(fā)言。國際兒童讀物聯(lián)盟主席張明舟、國際兒童讀物聯(lián)盟秘書長伊麗莎白·弗朗西斯·佩吉等IBBY執(zhí)委出席,IBBY中國分會主席、中少總社社長孫柱,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黨組副書記、專職副主席齊雅麗在活動中致辭。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高洪波擔任本次論壇主持,并在總結(jié)中充分肯定了論壇的學術水準,衷心期待“讓世界變得更美好,讓孩子變得更快樂,讓作家畫家們的作品更接地氣、更有魅力、更有沖擊力,讓全世界的兒童文學作家為全世界的孩子們搭一座美好的、輝煌的文學大廈?!?/span>

 

爬格子的意義

秦文君

我投身兒童文學事業(yè)時間不算長,四十年左右。比起前輩差很多。

為何能四十年堅持,是因為兒童文學是孩子尋找美,尋找幸福的百科全書——世上超越物質(zhì)和功利的是信念和創(chuàng)造,兒童文學給人這樣的光輝 。

更何況,兒童文學作家這個職業(yè),大有樂趣,忠于獨創(chuàng),寫出東方情懷,寫出有意思的文本,看著出版社將它們變成活潑的書。但是更有一種無形的責任,需要不斷地折騰,在藝術上超越自我, 往往會一個人關在封閉的小屋子里,面對一面墻,孜孜不倦地寫作。有了這一份對文學的癡迷和熱愛,不然如何抵抗寂寞和惰性,抵抗無數(shù)誘惑的定力?

努力在兒童文學藝術創(chuàng)造領域跋山涉水的,向往寫出精品力作的作家,無疑都是老老實實,扎扎實實爬格子的人,而不是跳格子。

從1982起,我出版了70多本書,獲各種獎也是有80次,雖然現(xiàn)在用電腦了,在我心里,還是把寫作叫“爬格子”。

當年開始寫作的時候,普通的稿紙是方格的,每一個字寫在格子里,一筆一劃地勤懇耕耘,一格一格地爬格子。我最向往的生活是爬一輩子格子,所擁有的是筆,深度的眼鏡,清貧的生活,一屋子書,但從不會松懈過,沒有失去愛和勇氣。

近年來中國兒童文學市場好,作品多的作家脫貧了,有的成為納稅大戶,這是以前不可想象的,但是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的同時,出現(xiàn)了社會風氣功利化,作家自身的堅守很重要,能呵護美好的姿態(tài),維護獨有的價值,在多元文化時代的選擇中,保持高雅的追求,沉下心,保持內(nèi)心強大的寧靜。

關于兒童文學是兒童重要,還是文學重要,這個爭論從沒有結(jié)束過,我想 其實都舉足輕重。一個作家的造化,不是單一的,取決于作家對藝術的態(tài)度,取決于心靈家園是否豐富,藝術的造詣能否上去。而作為兒童文學作家,除了種種文學的創(chuàng)造能力,敘事能力,對人的描摹,情景描寫,價值判斷,美感,語言魅力,還要有對兒童敘說的舉重若輕的能力,要有一個大有難度的綜合能力。

我希望因為內(nèi)心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而去爬格子,我2019年出版的《云三彩》就是一部慢慢積累而成的作品。

二十多年前我就已對這一題材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那就是外來的女孩。我想要表達最核心的問題其實是城鎮(zhèn)化對于女性的解放,因此,《云三彩》的故事著重展現(xiàn)小女孩李三彩的個人解放和心靈開放。

城鎮(zhèn)化的過程必然涉及到人的遷徙,從鄉(xiāng)土中國的熟人社會遷徙到充滿隔膜和距離感的都市空間,鄉(xiāng)村社會結(jié)構(gòu)和生活環(huán)境,比如多數(shù)農(nóng)村的男耕女織,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生活方式,實際上對于女性的身體和心靈,觀念都有著一定的束縛,而城鎮(zhèn)化的遷徙過程對于女性來說,就像是從“潘多拉魔盒”里面被釋放出來一樣。

書寫兒童,要根植于兒童的心靈世界,視角,審美,更要根植于社會,人性,探討無限的可能性。

初到上海之時,三彩在學校里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而在家庭中,她的父母將一腔熱忱都傾注于弟弟身上,她因而缺失了父母之愛、手足之愛和朋友之愛。在上海這個形形色色、你來我往的都市空間中,三彩與爸爸、媽媽和弟弟之間的隔膜,與同學、老師和社會人際的隔膜,促使她的內(nèi)心世界產(chǎn)生了質(zhì)的變化。

在以小農(nóng)經(jīng)濟為主導的農(nóng)村社會空間中,三彩帶有“女俠”的個性和特質(zhì),有著對于自我身份的明晰認定,但她作為外來者,面對社會的轉(zhuǎn)型,城市中的現(xiàn)代生活,現(xiàn)代服務業(yè)的興起,必須要融入城市、理解城市,因此三彩進入城市空間以后需要做出許多改變。

上海到底是什么呢?為了弄清這個問題,我花費了較多的功夫,我曾經(jīng)在面對每一個采訪對象時拋出這樣一個問題:“第一次從家鄉(xiāng)來到上海,什么感受讓你覺得最為深刻?”因為我想去了解外地遷徙而來的,特別是農(nóng)村來的孩子,他們對于上海這座城市的印象,這可能是出生在上海、生活在上海的本地人無法體會到的。

我記得有很多人不約而同地談到了飲食,有人到上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吃傳說中的豆?jié){、油條,有人說第一次到上海吃的是進口的橡皮糖,也有人說在上海第一次吃蛋黃不燒熟、可以用吸管吸食的煎蛋,感覺自己很有成就感,就像一腳已經(jīng)踏進上海來了一樣,生活方式突然間變得洋氣了。

我收到過一個讀者的來信,這個外地的男孩子來到上海上大學的時候,覺得自己對于上海很熟悉,原因是他當年看到過我寫的“賈里”系列里面的一本書《小鬼魯智勝》,這本書雖然沒有刻意去描述上海的風土人情,卻讓他從中感受到了上海的風情和三教九流。

我還曾經(jīng)到在上海生活了十幾年的女性家中去采訪,從外表上看,這已經(jīng)是一個非常上海化的女性,無論是她的上海話,還是做事、穿著都是地地道道的上海風格。直到吃飯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在家做了一盆“亂燉”,突然意識到她雖然想融入上海,但是內(nèi)在的基因還是更喜歡自己家鄉(xiāng)的飯。人不可能完全脫胎換骨,也不需要脫胎換骨,一樣也可以融入這個城市,這就是上海。

回想起來,圖畫書文本《我是花木蘭》也是根植于童年,顯現(xiàn)社會新形態(tài)和傳統(tǒng)文化力量共存的社會。它是個女孩成長,東方審美的作品,落筆寫被很多人詮釋過的,存留心靈深處多年的人,更是一個挑戰(zhàn)。期間我不厭其煩地找了100個孩子,請他們說說心目中的花木蘭。精準把握當代兒童的審美視角和語言敘述。在我選擇用什么藝術形式表現(xiàn)花木蘭的時候,一個新鮮的念頭冒出來,能不能讓1000多年前的花木蘭和現(xiàn)在的孩子有對話,用新穎的雙重視角,雙線敘事。

有了當代兒童的視角和審美,還必須有歷史視角和文學陳述,藝術造詣,忠于當年的社會風情和文化關聯(lián)。我去荒漠,古戰(zhàn)場,山川,體驗花木蘭上戰(zhàn)場的感受。很多遺跡已消失,去甘肅,河南的一些地方,從不斷挖掘出來的鐵甲,兵刀,長矛,能推斷這里曾是無限空曠的古戰(zhàn)場,如今只能看見生生不息的小花小草。我在那無限空曠的地方,看飛鳥的影子,浮動的云彩,從浮想聯(lián)翩,升華為文化想像。

北魏時期的,民風是比較開放和彪悍的,木蘭家鄉(xiāng)的婦女都會騎馬,射獵。為了探索花木蘭的特質(zhì)和天性,我還嘗試從富有特色的地方戲著手。我信賴花木蘭的家鄉(xiāng)人,她們用豫劇演繹花木蘭。即使是豫劇,還有細分。公認的木蘭故里,河南商丘虞城縣一帶所唱的豫劇和常香玉老師唱的豫劇不同,是豫東調(diào),吸收大量的山東梆子唱腔加以融合。聽著豫東派馬金風老師的演唱,行腔冼練、輕盈明快、俏麗活潑、字多腔少,在其代表劇目《花槍緣》中有顯著表現(xiàn)。我從這些聲音里能推想花木蘭的面貌了,還有干練的口音和嗓音。

女孩成長的無限可能性,豐富性, 在我腦海中閃現(xiàn),永遠不會湮滅?;咎m美好的人性特質(zhì),不因為戰(zhàn)爭而湮滅。我仿佛觸摸到花木蘭令人心顫的氣息。

《我是花木蘭》用了一個雙重的構(gòu)架,既有古老故事的敘述,也有當今女孩的心語。文本最后的一些文字,是文本的魂:一起從軍的鐵哥們兒來看她,花木蘭悄悄避開,囑咐弟弟陪他們玩。鐵哥們兒未必知道,久戰(zhàn)沙場,軍功累累的“木蘭兄弟”,是個女孩。而在另一條線,當代的小女孩對性別卻有不同認定,從中感悟時代的變遷和進步。

最近得知,《我是花木蘭》即將要在美國,日本,英國出版,我感到自豪。

作品的寫作過程是心靈開放的過程,長久以來,我都對于女孩成長非常感興趣,女性的遷徙中蘊含了很多話題,也能生長出豐富的悲歡離合。

爬格子是忠于獨創(chuàng)的,嚴謹而艱難,也是堅持自我,探索寫作的無限可能性的過程,讓一種勃勃燃燒的精神內(nèi)力永遠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