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在《娃娃魚》中，小山說道：“有些最重要的東西，成年人是看不見的。它們的存在常常只顯示給孩子們?！边@句話用來評價她的最新作品集《紫紫村童話》也是合宜的。尤其是這本集子中透露出的深厚愛意，恰恰是成年人不經(jīng)意中遺失許久的。然而，它卻總能給人帶來歷久彌新的溫暖，為人送去繼續(xù)前行的動力。在我眼中，《紫紫村童話》是一份關(guān)于愛的宣誓詞，一首愛的交響曲。如果美好廣袤的自然界與錯綜復(fù)雜的人類社會，失去了愛意的潤澤，缺少了愛意的傳遞，該陷入怎樣凄惶、蒼白的境地呢？

《冬天的菜園子》之所以給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與篇幅長短無關(guān)，與它愛的主題有關(guān)。標(biāo)題雖命名為“菜園子”，實則寫的是園子下面的菜窖。冬天的菜窖里漆黑一片，蔬菜們要么熟睡，要么閑聊，要么一起做游戲，一起畫畫，要么在男孩提著籃子進來時心生無邊無際的恐慌。如果沒有螞蟻M和K，小土豆迪迪無法在菜窖塌陷時與春天即將到來時，生發(fā)出期待未來美好的力量。因為螞蟻M和K是愛的使者，給菜窖帶去熱鬧、生機、勇氣、希望。

當(dāng)菜窖的木門被刮開時，蔬菜們瞬間被嚴(yán)寒入侵帶來的恐懼所籠罩。兩只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M在被寒冷侵襲的同時，“一邊打噴嚏，一邊挨個拍打蔬菜，讓他們保持精神頭挺住?！盞則不顧被寒風(fēng)吹得直打趔趄，開始往天花板上爬去，為了完成它根本無法完成的開燈這件大事。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之后，K趕緊跳下來和M一起組織大家做運動。在所有的蔬菜都被男孩帶走之后，陷入孤寂和黑暗之中的小土豆迪迪無助地哭泣著，依然是小螞蟻給迪迪帶來不止一次的安慰?！熬褪沁@樣奇妙，寶貝，沒有一種愛是毫無結(jié)果的，只要真的在愛了，就會留下種子——盡管有時那種子小得肉眼看不見?！痹谝淮斡忠淮蔚陌参恐?，螞蟻M道出了愛的宣言。盡管菜窖外頭有冰雪有寒風(fēng)，盡管內(nèi)里有黑暗有恐慌，但是這些都無法阻擋愛之種子在心中的萌芽。

愛的種子不僅萌芽在嚴(yán)冬時的菜窖中，還萌芽在小補丁無意中闖進的紫紫村里。在被小上衣、老背心、抹布接二連三的冷眼相待、冷言相對之后，小補丁依然不覺得紫紫村是個令人絕望的村莊，她依然想要在天亮之后再次進入村莊去找那些舊衣服，依然為抹布送去最深情的問候。聽到問候之后的抹布心生怎樣的反應(yīng)？“抹布一哆嗦！她這輩子也沒聽過一句溫暖的話。她一輩子都被命令來命令去，而且全是些不耐煩的口氣，夾雜著輕蔑?！庇纱丝芍⊙a丁給抹布帶去的應(yīng)該是可以享用一生的感動吧。

愛有不同的源頭，也有不同的去處，它可以因源頭和去處的不同而分成千萬種。作為讀者，我們能做的就是敞開心扉，讓愛光耀己心。如此則幸福感與成就感必定油然而生。不管是哪一種愛，只要是真正沒有絲毫雜質(zhì)的愛，必然透明、清澈，全然不計較。老白菜像母親一樣照顧小土豆的時候，何曾在意自己的老邁呢？紅襟鳥想要把迷路于山澗中的娃娃魚帶上回家的路，又怎樣計較自己是否依戀熟悉的榛樹叢？當(dāng)松鼠小先生義無反顧地加入大壞兔救援小隊時，是不會記恨當(dāng)初大壞兔是怎樣瞧不起它的吧？當(dāng)公鵝大葉子奮不顧身把俏俏擋在身后的時候，豈會在乎自己會不會被狐貍傷害？真正發(fā)自心底的愛意，必然是高貴的，高貴的同時也一定是尋常的。讓人覺得沒有架子，沒有距離，讓人覺得只要自己愿意，也必然可以給予，可以獲得。這樣的閱讀對孩子們是多么重要，生命的最初有愛的萌芽大體是可以奠定一生之美好的。

小山筆下童話故事中的主角或環(huán)境有一個共通之處是小。小物件、小村莊、小山澗、小男孩、小土豆、小松鼠、小魚、小蝦、小螞蟻、小補丁等等。小角色有柔軟、溫順、平和的一面，這些特征恰恰與大氣、善良、友好、真誠、高貴等美好品質(zhì)有天生的牽連。與此同時，這些特征又與作者小山細(xì)膩、溫婉的筆觸實現(xiàn)了幾近完美的貼合。小角色中有大美之德，小故事中有大道理。在孩子們的成長歲月里，緊緊圍繞著、呵護著他們的恰恰是日常習(xí)見的小角色、小故事。它們是最能引起孩子們心生親切感的尋常物事，它們是能夠給孩子們提供成長養(yǎng)分的精神來源，它們在童話作品中最不該被忽視的角色。吹奏起牧羊笛讓狼王聽得心曠神怡的男孩、躺在芍藥花叢中變成小仙女的卷兒、提著籃子進入菜窖帶走蔬菜也送去溫暖燈光的小男孩，不正可以讓《紫紫村童話》的小讀者引以為好友的嗎？他們身上天然攜帶著的與鄉(xiāng)村合拍的氣息，在當(dāng)下的許多城里孩子們眼里，是多么清新、質(zhì)樸，甚至帶著幾分不加修飾的野性。

尤其是多次作為故事發(fā)生地的紫紫村，是值得讀者用心關(guān)注的。它身處群山的懷抱之中，它有各種各樣的生命，它有數(shù)不清道不完的故事，它只擁有有限的空間，小到也許只有幾戶人家?guī)讉€院落而已。但是經(jīng)過小山的書寫，經(jīng)過孩子們的閱讀，紫紫村已經(jīng)廣闊得無邊無際。它進駐小讀者的心靈深處，可供久久回味。這個由愛支撐起來的村莊，已經(jīng)成了小山筆下獨特的精神空間。以鄉(xiāng)村為背景萌生出的愛意，更顯得純凈、深厚、綿長。經(jīng)由愛意澆灌過的心靈，會開出怎樣美麗的花、長成如何茁壯的樹，無疑是值得期待的。

讀《紫紫村童話》得到愛的洗禮，孩子們仿如接受甘霖雨露的灌溉，成長也許就在某一個美妙、細(xì)微、難以捕捉的瞬間。即便是我這個不再年少的成年人也讀得愛意縈繞于心，幸福掛于臉上。心中有愛的人行走于人世間，常會心生時光舒緩、世界有光的悠悠然，常能笑對生活中的許多磨難。對我來講，這不也是一次難能可貴、值得珍視的精神成長？小山借由《紫紫村童話》的寫作所釋放出的愛意，是讀者們可以享用的財富，也是她穿越世俗風(fēng)煙之后繼續(xù)成長的精神之旅。這份愛深遠(yuǎn)到甚至稀釋淡化了壞與惡之間的界限，如大壞兔TT是集智慧、責(zé)任于一身的，狼王也有耐心、寬容、害羞的一面。

愛的力量無遠(yuǎn)弗屆。這是小山的童話帶給讀者的深刻啟示。小山的童話作品我并不陌生，收入《紫紫村童話》中的不少篇什是我多次品鑒賞讀過的。但是，若干年之后的再一次集中品讀，依然會讓我覺得不虛此行。它至少讓我意識到，即便我不能成為愛的提供者，也應(yīng)當(dāng)成為愛的傳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