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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爺?shù)臉s譽》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王松  2019年10月22日11:50

作者:王松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06月 ISBN:9787536088993

旺福十六歲那年,我太爺決定送他去北平讀書。送他去北平,是因為一個夜壺。開始也不是為這夜壺,是為一吊子叫車前子的草藥。那年的五月初五,旺福的娘,也就是我太奶瀉肚。我太奶胃腸不好,經(jīng)常瀉肚。但這回不同,拉的不光稀,還有紅有白,出屎的地方像墜個秤砣,往下拽,仿佛大腸頭兒都要給拽出來。于是讓人去村里把大夫請來。大夫姓秦,原是個游方郎中,自然見多識廣。來了提鼻子一聞,沒摸脈,先要看屎。一看就說,是赤白痢,白的是膿,赤的是血。當(dāng)即開了一味車前子,讓煎四淋,蜂蜜送下??蛇@車前子不光止痢,也利尿。我太奶喝了當(dāng)晚要起夜。這一起夜就出事了。我太奶有兩個夜壺,一個鈞瓷,一個青花,都是她娘家陪送的。我太奶是亳州人,當(dāng)初娘家是做藥材生意的。做藥材生意分兩種,一是買,一是賣。做賣的不買,做買的不賣。買是收,寧夏收枸杞,湖南收杜仲,吉林收老參,收了供醫(yī)家。醫(yī)家也就是賣家。行醫(yī)的有藥鋪,開藥鋪的也行醫(yī),回春堂、濟生堂或杏林堂。我太奶的娘家就是杏林堂,據(jù)說往北到京城,往南到江浙,都有她家的分號。當(dāng)年給我太奶陪送的這兩個夜壺,也就可想而知。本來這兩個夜壺,我太奶一直倒著用。可幾天前身邊的丫頭不小心,把鈞瓷的這個打了。打了又不敢說,就偷偷扔了。這丫頭叫杏春,挺有主意,想著我太奶起夜不睜眼,要了夜壺就往被窩里一塞,先捱過一天是一天??蛇@天夜里一要夜壺,才發(fā)現(xiàn)另一個也沒了。沒了夜壺,我太奶就急了。先找個粗瓷的湊合用了,才問,怎么回事?杏春跪下了,說,鈞瓷的打了,另一個青花的沒了。我太奶一聽沒的是青花,更急了。這青花夜壺不光起夜用,也是我太奶的心愛之物。我太奶有潔癖,平時換個里邊的小衣裳都要打胰子洗手,唯這青花夜壺,不嫌臟,每回用完了,讓杏春澆著開水燙了,沒事的時候就坐的炕上抱著玩兒。這青花夜壺也好看,白里透青,溫潤細滑,且鼓鼓囊囊,抱的懷里就像抱著一頭小豬。這時雖是半夜,我太奶當(dāng)即命人把家里的前后大門都插了,叫起上上下下的人,挨著個兒地仔細盤查。這一查也就查出來,是二少爺拿走了。

二少爺,也就是我二爺旺福。

兩個夜壺都沒了,事情自然很大。但更大的是這青花夜壺竟然追到我二爺旺福的身上。我太爺這時也被驚動了,一聽是這事,就命人把旺福叫到后面的梨樹小院。命他跪在當(dāng)屋,問夜壺哪去了。旺福跪得挺直,但并不在意,說,賣了。

問,賣誰了。

說,賣給滹沱河上一個跑船兒的了。

又問,賣多少錢。

說,五十大洋。

我太爺一聽就泄氣了。倘賣給串村的販子,或賣到鎮(zhèn)上的天寶閣,想想辦法也許還能追回來,滹沱河上跑船兒的都是沒根兒的人,這就沒處去追了??蛇@夜壺是個青花,且是明永樂的青花,別說五十大洋,就是五百大洋也不給他。讓我太爺泄氣的還不光是這夜壺,也是跪在眼前的這個老二旺福。當(dāng)時我家像這夜壺,或比這夜壺更值錢的物件兒比比皆是。我太爺想,有了這么個敗家子兒,也就等于家里裝了個漏斗兒,有多少好東西都得漏出去。

這時,我太爺已為我爺和三爺備了車馬,準(zhǔn)備好盤纏,打算送他們?nèi)ケ逼阶x書,正要擇日啟程。我太爺一咬牙,當(dāng)即決定,讓這老二旺福也一起去。

讓他去不為別的,只為圖個心凈,眼也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