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與元稹
前些日子到成都，去的第一個景點，便是心儀已久的杜甫草堂。位于成都西面的萬里橋西，浣花溪前。
從成都杜甫草堂的北門進去，一路上花木掩映，翠竹瀟瀟，清淺的流水潺潺。我先去了工部祠，因嚴(yán)武曾奏請朝廷授予杜甫“檢校工部員外郎”的官職，故名之，為供奉杜甫塑像和祭祀的饗殿。正中設(shè)杜甫塑像。
杜甫千詩碑前，我佇立了好久，回想著杜甫來成都后的經(jīng)歷。
759年底，杜甫挈婦將雛，從甘肅同谷縣翻過劍門，來到成都。在成都的那些日子里，他得到了好友、成都尹兼劍南節(jié)度使嚴(yán)武的庇護和照料，對一生顛沛流離的杜甫來說，這是相對的歲月靜好、生活安穩(wěn)。
杜甫在成都先后居住了兩次。其中第一次離開是因嚴(yán)武赴京（西安），留守的成都劍南兵馬使徐知道兵變，他避難于成都東邊的綿州、梓州、閬中等地。后來，嚴(yán)武再度出任成都尹兼劍南節(jié)度使，寫信邀請，他重返成都。直到765年，嚴(yán)武病死，杜甫悲痛萬分，失去了依靠的他，不得不離開成都赴重慶附近的夔州。杜甫在成都的前后時間加起來近4年，作詩240多首。留下了《蜀相》《春夜喜雨》《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贈花卿》等傳世名作。
接著，我去看按唐代式樣仿制的草堂。穿過小徑，看見竹叢間有一口池塘，水面上荷葉淺綠，飄著水浮蓮和青萍，使人想起了杜甫的詩句“風(fēng)含翠篠娟娟凈，雨裛紅蕖冉冉香”（《狂夫》）。
草堂是按唐代式樣仿制的，墻是黃泥摻入稻草后夯實的泥墻，房頂蓋著白茅，經(jīng)太陽曬后就發(fā)黃了。草堂共5間，分別為廚房、主臥、客廳、書房、臥房。廚房有兩個灶頭。草房很素樸，還原了杜甫當(dāng)時的生活情景。
草堂前一個用竹欄隔開的空地前，石桌石凳旁，一群小學(xué)生在年輕女教師的帶領(lǐng)下朗誦著《春夜喜雨》，童稚清脆的聲調(diào)，把杜甫因春雨滋潤成都而欣喜的感情，很好地抒發(fā)出來。但我心下更希望孩子們能背誦“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這詩句充滿了哪怕自己受苦受累，也要兼濟天下的博大胸襟和人文情懷。這樣的情懷，應(yīng)該盡早植入孩子的胸中。
從杜甫草堂的南門出來，不久就看到了盼望已久的浣花溪。浣花溪寬25米，但水流很急，匆匆向東而去，青綠色的溪水倒映著垂柳、榿木、雛菊。想起杜甫曾在此拜訪鄰居后，坐船回草堂，“秋水才深四五尺，夜航恰受兩三人”（《南鄰》），很愜意的。此時溪上盤旋著幾只潔白的鷗鳥，忽上忽下，給我?guī)追煮@喜，想起杜甫的“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客至》）。幾只鷗鳥當(dāng)然不比群鷗，但它坐實了浣花溪周邊的環(huán)境保護良好。
離開草堂浣花溪后，一路上我在想，如果沒有一個人，杜甫的廣為人知可能還要等上好多好多年，這個人就是中唐著名詩人元稹。
770年，杜甫逝世，就像他生前《夢李白二首·其二》所云，“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他渴望自己的詩將贏得“千秋萬歲名”，但想象自己身后，將會很冷清的。
果然如此，杜甫身后依然名不彰，聲不顯。幾本唐人選唐詩，與他生前那部出名的《河岳英靈集》唐人選唐詩一樣，都沒有選一首杜詩。
杜甫歿后43年，其孫杜嗣業(yè)，一個性格倔強、做事認(rèn)真的苦孩子，肩背裝著祖父遺骨的褡褳，還有祖父詩稿，踏上了從湖南耒陽出發(fā)，回河南洛陽首陽山安葬祖父之路。途經(jīng)湖北荊州，一路風(fēng)餐露宿的他，找到了在此做官的元稹，把祖父的詩稿給他看，請他給祖父寫一篇墓志銘。為什么是元稹而不是其他人呢？因為杜嗣業(yè)看過元稹帶有諷喻性的樂府詩，其關(guān)心民間疾苦的深切，傳承了杜甫的文脈。而且，河南洛陽人元稹，是杜甫的老鄉(xiāng)。
元稹之前看過一些杜甫詩，對這個前輩早就心存敬意。讀了詩稿幾天后，元稹心潮起伏似長江滔滔。他凝神靜氣，揮筆寫了一篇氣勢跌宕、辭藻華瞻、對仗工整的《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文中說，“茍以其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
元稹此文，字?jǐn)?shù)不算太多，容量極大。恰似晴天一聲響雷，驚醒了夢中人。杜甫的詩開始廣泛傳播，名動天下。至宋朝，被稱為“詩圣”。
元稹的這篇墓志銘對晚唐影響甚大。晚唐韋莊的唐人選唐詩《又玄集》，如一艘破冰船犁開堅冰，首次選了杜甫的七首詩。也是這個韋莊，在任后蜀宰相時，尋找到浣花溪畔杜甫草堂舊址，發(fā)現(xiàn)房屋早沒有了，僅存幾根柱子。韋莊命人割茅草，建一間草屋作為標(biāo)記，此時距杜甫辭世已130多年。正是這座草屋，成為往后歷朝歷代修葺、擴建草堂的基點。
杜甫身后有知音，元稹為杜甫寫的墓志銘，就是他與老杜的隔代交流；這篇文章與杜甫的詩篇一樣，光照千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