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軍：科幻文學要學會關注價值觀沖突
◣科幻文學獎評委——鄭軍◢
鄭軍，著名科幻作家、編劇?？苹梦幕芯空?。出版長篇小說九部、評論著作兩部、心理讀物四部。現(xiàn)任中國未來研究會科幻分會會長。
◣科幻文學獎評委鄭軍訪談◢
問：您出任了百花文學獎旗下首屆科幻文學獎的評委，是什么原因讓您接受了這個聘請？
鄭軍：我從中學時就是《小說月報》的讀者，后來也一直關注這個獎。有時是因為作品，比如《大廠》（談歌）、《金陵十三釵》（嚴歌苓）拿過這個獎。有時是因為作者，比如阿來拿過百花文學獎第一個雙獎。
《小說月報》從創(chuàng)刊以來，一直引領著國內(nèi)小說的潮流，很多作品成為時代標桿?，F(xiàn)在又進一步創(chuàng)辦科幻獎，延展到一個全新的領域。能有當這個評委的機會，我自然當仁不讓。
問：我們注意到，在很多場合您都對“文藝出版社辦科幻雜志”給予了多方面的肯定。是什么讓您覺得這一點對科幻領域非常重要？
鄭軍：從科幻發(fā)展史角度看，這個很重要。科幻文學是從科學圈子里發(fā)展出來的，世界上最早的科幻雜志原來就是電工學雜志。國內(nèi)主要的科幻報刊，或者開有科幻專欄的刊物，幾乎都是中國科協(xié)或者各地科協(xié)下屬的媒體。
這個現(xiàn)狀讓科幻有著不同于其他類型文學的特質(zhì)。武俠、偵探這些類型文學盡管同樣不入主流，但主流文學界容易欣賞這些作品，像古龍這樣文學專業(yè)的作者跑過去甚至也能挑起大梁。因為它們要講的故事、講述方式、基本價值觀和主流文學相差不遠?？苹迷谶@些方面區(qū)別就太大了，大到兩圈人很難坐到一起。
但是作為理科生，我深知這個圈層的弱點，知道他們看待世界的片面性。沒有來自文藝圈的滋養(yǎng)，科幻在藝術領域恐怕很難登堂入室?？茖W圈能把科幻孕育出來，但是恐怕不能讓它長大，長好。
問：百花文藝出版社主辦的《科幻立方》提出的“未來視界x人文情懷”的科幻文化理念，似乎合乎您以上的意見。傳統(tǒng)文學或說主流文學，與作為類型文學的科幻文學，將來的關系會是怎樣？會有更廣泛而密切的互動嗎？
鄭軍：我當然希望互動越多越好，但不能光是形式上的，還要實質(zhì)上的。雙方真正能談到一起，寫到一起。這就很不容易了。
雙方的差異來自題材和主題。主流文學關注人與人的關系，故事的核心沖突是人與人之間的沖突?？苹藐P注人與自然的關系，核心是講人與天的沖突，而非人與人之間。當然現(xiàn)在也有很多交叉關注的作品，但大體上這個區(qū)別還是存在的。這個區(qū)別造成雙方看待問題和講述故事的方式極為不同。
要走到一起，可能要雙方各進一步。科幻文學要學會關注價值觀沖突，學會描寫科學背景下的人。主流文學界要學會認識客觀世界是什么樣的，要知道科技、工業(yè)、城市化這些歷史大趨勢的來龍去脈。
問：當下的科幻文學與科幻文化產(chǎn)業(yè)常常令我們感到迷惑糾結：一方面似乎前所未有的火熱，大量的社會資源密集地流向科幻領域，另一方面，被寄予厚望的科幻作品常常最后令人跌破眼鏡。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形呢？
鄭軍：中國科幻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問題和美國科幻二三十年前出現(xiàn)的問題幾乎一樣。有熱度，有產(chǎn)出，缺乏真正有深度的剖析?？苹媒缙毡槿狈ξ乃嚴碚撍仞B(yǎng)，紅火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紅火，消退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消退。
問：這幾年中國科幻的發(fā)展類似于青春期，到了該長個的年紀，自然能躥一大塊。然后怎么樣呢？能健康活下去嗎？
鄭軍：現(xiàn)在除了各種科幻資料的收集整理之外，我還很少看到有深度的剖析，更缺乏有價值的建議。希望百花文藝出版社和《科幻立方》能在這方面搞一些有深度的分析研究。
另外就我個人了解，并沒有足夠多的大資金準備長期投資科幻，往往都是瞄準個別作者下功夫?？赡艿搅嗣骱竽?，這種投資熱就會退去。因為根本問題沒改變，兩邊坐到一起仍然缺乏共同語言。
問：有人認為，科幻文學經(jīng)典往往技術進步造就的“黑暗未來”展開，而華語科幻文學作品卻常常有意無意地回避類似的主題。實際情況是這樣嗎？您怎么看待技術進步的副作用？
鄭軍：持這種觀點的人，可能是對國內(nèi)外科幻歷史缺乏整體了解。
當然，九十年代以前的華語科幻主流可能是給人留下了這樣的印象，現(xiàn)在的華語科幻和國際科幻是同一類題材、同一類主題，都愛寫“黑暗未來”。我從2011年開始，年年擔任多項科幻文學獎評委，至少從征文里面很難找到一篇描寫光明未來的科幻。但是，我仍然不認為有多少國產(chǎn)科幻真正理解科技的副作用，更多還是向西方科幻模仿?？吹絼e人現(xiàn)在寫這個，他們也寫這個，不求甚解。
另外，國外科幻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直到1982年《天堂的噴泉》，主流作品里有很多都是寫進步戰(zhàn)勝保守，科學戰(zhàn)勝愚昧。國外科幻主流改變主題也不過三十來年的事。
至于技術進步的副作用，它和技術進步的正作用是一體的。人類任何事業(yè)都是既有成績，也有成本，還有副作用，多面一體。單獨拎出哪一面，掩蓋另外兩方面，我覺得都不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