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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船上的老舍
來源:文匯報 | 朱洪濤  2019年11月25日08:16
關(guān)鍵詞:老舍 南京 黃鶴樓

老舍寫過一篇文章名為《船上——自漢口到宜昌》,發(fā)表在1938年10月16日第七十七期的《宇宙風(fēng)》上。文章敘述了1938年7月30日他從漢口坐船至宜昌的見聞與感想。與老舍同船而行的有何容、老向、蕭伯青,后面三位都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的同事。此時的老舍擔(dān)任在武漢成立的文協(xié)理事。由于戰(zhàn)事緊急,擔(dān)心武漢無險可守,因此在馮玉祥、邵力子的支持下,老舍等人攜帶文協(xié)的文件、名冊、賬目等資料趕赴重慶。由于無直達船只,加之人多船少購票緊張,因之在宜昌滯留了一周左右。老舍這篇文章以往很少有人關(guān)注他所乘船只的具體信息,筆者在考證相關(guān)資料過程中,發(fā)現(xiàn)弄清船只信息對理解文章有一定幫助。

蕭伯青的回憶文章《老舍在武漢重慶》中寫道:“早上起來在甲板上眺望,浩浩江水,經(jīng)初升的旭日一照,霞光云影,迷茫一片。江輪很是安靜平穩(wěn)。這是一艘上海三北公司的輪船,卻掛了一面意大利的國旗,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意識,隨時流露?!睋?jù)此可知,老舍乘坐的是三北公司的輪船。

老舍、蕭伯青的文章共同提到,中國船掛意大利旗幟,是為了尋求保護,降低危險系數(shù)。三北輪埠公司與意大利駐滬領(lǐng)事合作組織中意輪船公司,因此沿長江各分公司的房產(chǎn)碼頭倉庫都掛起意大利旗幟。這種所謂的合作,意大利基本上什么也不出,三北方面無非是看重意大利與日本是同盟國,二者各取所需罷了。而這種所謂的合作在老舍看來,是特別能激發(fā)國恥情緒的。

抗戰(zhàn)期間,由于政府征用、日本人轟炸或被敵擄走,三北輪埠公司船只毀損嚴重?!度陛啿汗臼妨线x輯》(蔡志坤整理)以及其他史料文章記錄了毀損船只名稱,如龍山輪、衡山輪、嵩山輪、華山輪、龍安輪、寧興輪等。從被炸毀地點看,只有龍安輪是在1941年8月8日被炸于宜昌三斗坪。從行駛于長江沿線,炸毀地點以及老舍的描述看,基本可以鎖定是龍安輪。

老舍對這條船印象很不佳:

船只有輪廓。一切零件,久已殘落,決不修補,門上沒柄,壺上沒嘴,凈桶沒邊沿,椅子沒靠背,床前沒號數(shù),電燈沒開關(guān)……這船的輪廓要把幾百條生命送到宜昌去。票價很貴;此外,一律須加“不”字。飯不能吃,開水不開,出恭不方便……污辱中國的江,中國的人,豈止是日本暴敵呢?

老舍在《八方風(fēng)雨》中形容“這是條設(shè)備齊全,而一切設(shè)備都不負責(zé)任的船”?!洞稀詽h口到宜昌》一文還提到茶房的不負責(zé)任,“安閑自在”。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也是有原因的。據(jù)屠鼎芳、夏榕卿在《三北輪埠公司在漢口的經(jīng)營活動》中介紹,三北公司所屬各客貨輪采取包繳制,即每月視各處業(yè)務(wù)多少規(guī)定各分公司的開銷,超出部分總公司不予報銷。包繳制某種程度就是層層剝削,如若不克扣則上上下下無利潤可掙,這就造成船上服務(wù)員向旅客勒索酒資。這也就是老舍文章提到的,“酒錢是票價的五分之一,先付”。而茶房在這個體系里面是不支薪水的,他們每月的來源就是靠分潤旅客賞給的酒資。本來就是國難當頭,再加之這條中國船呈現(xiàn)出的種種可惡面目,也就更容易激發(fā)老舍批判無孔不入的侵略者、吸食鴉片煙的愚弱國民之行狀。文章后面他把中國大好河山淪于敵手比喻成“被奸污了的美婦”,字里行間涌動著一股弱國子民的悲哀。而讀蕭伯青晚年回憶文章覺得此次行程頗有些許愉快之感:“飯廳內(nèi)有好幾張鋪有白桌布的飯桌,開飯時七八人圍桌一坐就吃起來。與同舟人隨便聊天,感到愉快。有一對夫婦抱著一個娃娃,與我們同桌吃飯。他們用自己腌好的藠(jiao四聲)頭也請我們吃,其狀如蒜瓣,咬開的橫斷面卻層層如蔥白,味亦非蔥非蒜,我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種南方小菜。”蕭伯青并非不批判,只是人到老年回憶往事,紀實性筆下流淌著更多是溫情。

老舍與蕭伯青二人還有一點不同就是對武漢的態(tài)度。蕭伯清的字里行間流露出對武漢的觀感頗為不壞。而老舍在《船上——自漢口到宜昌》寫到,“這里并不是我的家,可是我十分的愛她,特別是在轟炸后”,“離開武漢,奔往他處,是連想也不敢想的”。初一看,以為老舍很喜歡最少也是不討厭武漢,然而筆者查閱老舍其他關(guān)于武漢的文章,感覺他對這座城市的觀感很不佳??此凇栋朔斤L(fēng)雨》中的描述即可見一斑:

把個小一點的南京,和一個小一點的上海,搬攏在一處,放在江的兩岸,便是武漢。武昌很靜,而且容易認識——有那條像城的脊背似的蛇山,很難迷失了方向。漢口差不多和上海一樣的嘈雜混亂,而沒有上海的忙中有靜,和上海的那點文化事業(yè)與氣氛。它純粹的是個商埠,在北平,濟南,青島住慣了,我連上海都不大喜歡,更不用說漢口了。

老舍評價黃鶴樓是“那么奇丑的東西”。實際上,老舍對武漢的感情可以分開看,他對這座城市的確沒有太多好印象,但1938年各方朋友奔向武漢,尤其是老舍參與了文協(xié),在這里他結(jié)交或是重逢了不少新老朋友,這里發(fā)生的人事令老舍難以忘懷,加之老舍這個人“最重友誼,越交越厚”(蕭伯青語),老舍懷念的是武漢這段生活經(jīng)歷中彌足珍貴的人生意態(tài)而不是留戀這座城。這是讀他的《船上——自漢口到宜昌》不可不注意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