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粒與星塵》：出走與還鄉(xiāng)
《砂粒與星塵》是作家薛濤的新作，主角依然是少年，聚焦的依然是青春期孩子的成長。
與《孤單的少校》不同，《砂粒與星塵》沒有將少年置于皆為同齡人的現(xiàn)實場域，鋪陳開潛在成人世界之下的少年江湖，而是有意讓一個孤獨的城市少年與一個孤獨的鄉(xiāng)村老人相遇，在一個近乎荒涼、隔絕的場景中，以原始粗糲的筆調(diào)描繪兩人如何保護一群家畜，如何在艱難的生存空間中對抗狼群，進而開啟了一段從相遇到分別、從排斥到合作、從放棄到堅持、從彼此無感到深深懷念的奇異之旅。
故事分為“八年前”和“多事之秋”兩部分。“八年前”講的是15歲鄉(xiāng)村少年砂粒到縣城讀書，因為馴養(yǎng)的老鷹“虎子”也跟著到了學校，給師生帶來極大干擾，不得不離開學校，走進草原，放生“虎子”，沒想到從此杳無音訊?！岸嗍轮铩眲t從砂粒爺爺“砂爺”等待砂?；丶覍懫?，由于無意中拯救了一位陷入沙坑的、與砂粒非常相似的城市少年“砂粒”，兩人于是開始一起生活，共同面對被沙漠侵蝕的惡劣環(huán)境，攜手對抗前來吃羊的狼群，以及其他生存難題……
同一個文學文本，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解讀視角。透過《砂粒與星塵》，有人看到動物小說的一波三折，有人看到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生活日常，有的人看到兒童文學的陌生與豐富。給我的第一感覺，是城市少年“砂?！钡木裢懽儾攀枪适碌膬?nèi)核，換而言之一位離家出走的少年心事更加耐人尋味，如同觀看了一部為青春期孩子拍攝的成長短片，時而壓抑時而激蕩，時而怒其不爭時而為之躊躇滿志，濃濃的教育意味蘊藏其中。
所謂的教育意味，主要是通過城市少年“砂粒”一點點的改變來呈現(xiàn)出來的：從最初單純地為了觀星而離家出走，從眼看羊被狼吃掉而不敢出手的怯懦，到后來趕走“左邊狼”所迸發(fā)出的驚人力量，釋放“左邊狼”的無比勇氣，到擺脫狼群困擾，徹底為烏糧解圍，再到最終返回城市，重新找到人生坐標，“砂?！敝匦抡J識到生命價值、完成心靈救贖的過程，與其說是度過了一場特別的成人禮，不如說是真正實現(xiàn)了價值觀的重建與精神世界的涅磐重生。
少年的出走歷來是一個永恒的文學命題，每個少年都曾有一個走向遠方、闖蕩天涯的夢，區(qū)別只是有的主動出擊、有的出于被迫，有的是身體上的，有的是精神上的。書中借城市少年“砂?！敝?，道出很多同齡少年的所思所想、心靈困惑以及所存在的出走現(xiàn)實。這一點，頗像當年作家余華的《18歲出門遠行》，其之所以引起巨大轟動，很大程度上也是撩撥到無數(shù)成年人有過的情結(jié)，即他們從書中的“我”身上看到18歲的自己，看到那個懷著滿腔熱血奔向遠方、路途中遭遇種種酸甜苦辣、回來時已然累累傷痕的自己。
出走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到底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也許只有出走過的人才知道，《砂粒與星塵》其實也給出了一個答案，那就是唯有叩問生命真諦的出走，才是有意義的；在苦難中磨礪的出走，才是有價值的；與堅守有過深度對話的出走，才能尋到出走的初衷。從這種角度看，薛濤很令人敬佩，他在當今社會背景下講述的這個鄉(xiāng)村少年出走而未歸、城市少年出走而回鄉(xiāng)的故事，觸碰到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少年矛盾而堅定、迷茫而清醒、簡單而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既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也有深刻的教育啟示。
翻閱《砂粒與星塵》時，哈代的《還鄉(xiāng)》突然在我腦海中閃過。在哈代的筆下，名為“荒原”的鄉(xiāng)村頗具魔幻色彩，極為輕巧的筆觸寫出了鄉(xiāng)村的厚重，寫出了時代變化對于人心的沖擊、工業(yè)經(jīng)濟對鄉(xiāng)村社會的沖擊，最終呈現(xiàn)的是社會變革期不同觀念、不同人群、不同年齡的碰撞。本質(zhì)上，烏糧與荒原很相似，都不得不迎受自然環(huán)境與時代變化的雙重沖擊，不得不在生存面前做出選擇。而如何選擇，選擇的方式與結(jié)果，別有一番深意。
如何解讀這種深意，答案實際上就在書名之中：砂粒在地，星塵在天，中間有著無限廣闊的空間，也有著看不見卻始終在牽扯的張力，例如城市少年“砂?！彪x家出走的興奮與恐慌、砂粒爺爺“砂爺”對烏糧的眷戀和守土的力不從心、老鷹“虎子”在陪伴“砂爺”與回歸自然之間的游移。無處不在的矛盾背后，也有一個有趣的共同點：在浩瀚的世界面前，在亙古不變的歷史長河中，所有的生命都是卑微的，都不過是滄海一粟、一粒飛砂。但生命的意義、成長的真諦亦在其中，那就是砂粒雖小，卻依然可以仰望星空；星塵雖高，卻可以被俗世所牽絆。砂粒與星塵，似乎是“砂?！迸c“砂爺”的化身，一個是離鄉(xiāng)，一個是在鄉(xiāng)；一個尋找夢想，一個留住希望。砂粒與星塵，彼此映照，相互尋找，讓我們悟到夢想、自由、生命的別一種涵義。
同樣地，鄉(xiāng)村砂粒與城市“砂?！保置魇莾蓚€人，卻又是同一個人，是同一代渴望找到精神坐標的少年，渴望在卑微中變得偉大、在逆境中更好成長的孩子。在《砂粒與星塵》結(jié)尾，狼群遠去，城市少年“砂?！被貧w城市，烏糧只剩下沙爺、虎子、公爵，他們一起堅定都等待著，等待著另一位少年歸來。故事雖然沒有結(jié)束，卻依稀告訴我們——主動去了解少年的內(nèi)心需求，知道他們真正在想什么，尊重他們的夢想，和他們一起面對逆境，也許每個出走的少年最終都會還鄉(xiāng)。
當少年還鄉(xiāng)，天地之間的風景注定不一樣。
（作者張貴勇，系教育媒體人、親子教育暢銷書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