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澳門,海邊的觀音像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李懿  2019年12月19日16:52

立在海岸線上的澳門觀音像,歷經(jīng)二十年的風(fēng)吹雨打,已經(jīng)沉淀成銅金色。夕陽照在上面,黃昏的日光水波一樣,在觀音溫柔的面孔上蕩漾,叫人看了,不能不從心底里生出安定的快樂。

我是看著這觀音像長大的。小時候,周六周日不用上學(xué),父母會帶著我在觀音像前的宋玉生公園游玩。宋玉生公園狹長地夾在兩條大馬路中間,榕樹成蔭,盡頭是開闊的人工池塘,淡綠色水面下,錦鯉時而聚攏在人的腳下央求一點吃食,時而四散,躲進樹木枝葉投在水上的陰影休憩。我還記得那時候,我也不過長到小橋欄桿頂端的高度,一會兒低頭去看魚兒,一會兒抬頭,望向前方海平面上端莊可親的觀音像,旁邊地上還跳躍著嘰嘰喳喳的麻雀與斑鳩……一個孩童對自然與美的所有渴求,都在這小小的公園里得到了滿足,好不快活。

每每想到觀音像屹立在海上,慈悲地注視著澳門與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民,我便覺著澳門的的確確是一處人間少有的世外桃源。

澳門有許多地方,這些年來都不曾改變——只添上了點歲月變遷留下的皺紋。哪怕是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在夜里閃爍著不滅的霓虹燈,最后也終將會融入這座小小的城市里,落在土地上,成為人們習(xí)以為常的景象。在舊日的小巷子里行走,一抬頭,就能望見遠處反射著陽光的大型商廈,這已是司空見慣的事。

我有一次在高士德,夜里從高樓往下看,見到街道是火紅色的,好似黑色土地上的巖漿洪流,又如同一棵大樹的根,強壯地生長、蔓延,昭示著人旺盛的生命力在此處是得到了呵護的。

我還記得在朋友家的天臺上,看著絢麗的霞光灑在層層疊疊的居民樓上,一輪落日在它們身后緩緩下沉,我們坐在餐桌旁,一邊閑聊,一邊注視著白日盡頭,心中有無限遐想,難以言說。

黑沙海邊,我們沿著大海漫步,海浪輕柔地拍打在礁石與沙灘上,沙沙水聲,海風(fēng)拂面,山上半隱在樹叢中的小小別墅,使群山變得十分有人情味兒,不再只是自然沉默的造物。

我記憶中的澳門,便是由這些可愛的時刻搭建而成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留在外地生活、工作,逢年過節(jié),坐上兩個小時的飛機,每次在澳門機場降落前,都能從窗口看見底下大片的海,幾艘船緩緩前行,身后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泡沫線。恍惚間,飛機已越過大海,降落在了陸地上。之后就是下飛機、過海關(guān)、取行李、坐車回家。巴士會駛過跨海大橋,運氣好時,一只飛鳥,會與車窗齊高,與我并肩前行,那小小的腦袋與大大的、圓溜溜的眼睛,遠比照片靈動得多。

去年,在觀音像旁漫步時,我看見了許多白鷺,一列整整齊齊站在沙石上,一動不動注視著大海。這倒是我小時候不曾見到過的,或許是這種珍稀的鳥兒,在澳門人多年的照料下,終于得以安穩(wěn)地繁衍,并且因為環(huán)境安全,所以膽敢在人前拋頭露面。我倚著欄桿,興致勃勃觀察了它們許久,哲人般寂靜的白鷺們對我的視線不屑一顧,過了好一會兒,才張開翅膀往大海上奔去。它們緊貼海面,卻不曾墜入過海中,優(yōu)雅迷人。

在我曾就讀的濠江中學(xué)里,我也曾近距離見到過鳥兒:一只斑鳩,窩在芭蕉樹上,守著它產(chǎn)下的蛋,一動不動。學(xué)生們一下課,就守在走廊上,低樓層的往上張望,高樓層的朝下看,好奇地圍著那只不安的斑鳩嘰嘰喳喳。鳥蛋還未孵出幼鳥,我就已經(jīng)畢了業(yè),去上海讀大學(xué)。未曾見到新生命誕生的遺憾,與告別母校時的傷感,至今仍在我心里回蕩。

我母親與外婆都曾在濠江中學(xué)教書,她們告訴我,在澳門回歸前,濠江中學(xué)便已經(jīng)升起過五星紅旗。入學(xué)后,每每到升旗儀式的時候,我站在操場上,總覺得自己是和歷史相交織在了一起。前人的光輝照耀著我,我亦見證了歷史的延續(xù)。

臺風(fēng)“天鴿”來的時候,我還在外地工作,公司窗外風(fēng)和日麗,晴空萬里,母親躲在澳門家中,在微信上向我直播當(dāng)時的暴風(fēng)驟雨,她說風(fēng)大雨大,連居住的大廈都在狂風(fēng)中微微顫動。過了會兒,沒了信號,也就沒了消息。我看著不再有新信息的對話框,束手無策,心想現(xiàn)如今科技發(fā)達,相隔數(shù)千里,訊息也能在轉(zhuǎn)瞬之間得到傳遞,然而人還是不能透過屏幕伸出援助之手,只能對著手機干著急,什么也做不了。

那場臺風(fēng)后,我看見電視新聞里,駐澳部隊走上澳門街頭,軍人們與市民們一齊清理起街道,心中十分感動,內(nèi)心的惶恐不安也就此消散了。

那年過年,我回了澳門,看見路邊樹木殘敗,建筑多有損傷,人行道上也增添了許多坑坑洼洼。冬日寂寥,城市元氣大傷,灰蒙蒙一片。那時候我不由生出了疑惑:這樣的傷痛是可以痊愈的么?

今年,我結(jié)束了外地的事務(wù),真正回歸了家鄉(xiāng)。我見到平整寬闊的大路,繁茂的行道樹,與微笑著的人群。對于一個生活在澳門的人來說,兩年前的“天鴿”早已屬于過去,但對于我而言,那仿佛還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卻已經(jīng)再沒有一點痕跡。被風(fēng)腰斬的大樹已被新樹取代,我還記得一年前光禿禿的一座小花園,現(xiàn)在又再度油畫一般生機勃勃。

我想,澳門就好似海邊的觀音像、飛翔著的白鷺與劫后重生的綠樹,既是天地間自然而然生出的靈物,又是人精雕細琢后,一顆璀璨、小巧玲瓏的寶石。澳門是城市,也是在城市中生活的人,前者在后者的辛勤勞作與精心呵護下,是穩(wěn)固、平和的;后者在前者的懷抱之中,年輕而富有希望,永遠在朝著光輝的未來前進著。

作者簡介:李懿,女,澳門出生,90后,畢業(yè)于華東師范大學(xué),在<澳門日報>開設(shè)<克萊因瓶>專欄。作品發(fā)表于內(nèi)地、香港、臺灣及澳門雜志報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