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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澳門的綠軍裝
來源:光明日報 | 譚健鍬  2019年12月20日08:10

“中國夢·家國情”作品征集攝影冠軍作品:《舞動澳門賀回歸》 葉子豪攝

2017年8月,解放軍駐澳門部隊協(xié)助特區(qū)政府救助臺風“天鴿”災害,清理被風吹倒的樹木 葉華敏攝/新華社發(fā)

在新中國成立七十周年和澳門回歸二十周年之際,由中聯(lián)辦宣文部指導、澳門新傳媒發(fā)展促進會主辦的“中國夢·家國情”大型主題作品征集活動在澳門舉辦,征集期間總共收到文字作品286件、攝影作品465件。這些作品用文字和攝影的形式,生動展現(xiàn)家國故事,激發(fā)家國情懷,促進“愛國愛澳”核心價值觀薪火相傳。我們選取了征集活動的部分獲獎作品,以饗讀者。正如獲獎作品中所言,“無論大城、小城,無論他鄉(xiāng)、故鄉(xiāng),都是祖國大好河山;無論身處何方,大家都是實現(xiàn)中國夢的一分子。澳門人,正與祖國人民一道,行走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道路上?!?/p>

我出生在廣東南部的一個僑鄉(xiāng),那時候,爸爸在遙遠的西安工作。他是一名解放軍,一年只回家探親一次。我隱約記得,他是一個穿著綠色衣服的男人,領子上有兩塊紅布。綠色就是爸爸,爸爸就是綠色。

6歲時,當兵15年的爸爸轉(zhuǎn)業(yè)回鄉(xiāng)。他把那身綠軍裝認真地折疊整齊,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柜里。那時,我已清晰地知道我們的祖國叫“中國”,保衛(wèi)我們國家的人是“人民解放軍”。

幾經(jīng)周折,爸爸帶著全家移居澳門。告別了內(nèi)地清貧的生活,我卻沒有立刻在澳門受到豐富的感官刺激。當時的澳門街寂寞、孤獨、黯淡,甚至有時像一潭靜止不動的水。我慢慢又發(fā)現(xiàn),澳門仿佛只有警察,并沒有我所熟悉的穿綠軍裝的解放軍。問過爸爸為什么,他笑而不答。

我們一家三口住在果欄街狹小的房子內(nèi),終日難見陽光。夏天,天花板上還時常滲漏著雨滴,稍不注意,陽臺上便水漫金山。爸爸從無怨言,他從容地脫了鞋子,蹚著水,用掃帚將積水清理得干干凈凈。生活的艱辛對他而言,竟是那樣的云淡風輕。

當他領著我們搬離那小房子時,頭發(fā)已白了一半、少了一半,頭頂稀疏得如同被伐光樹木的山坡。在搬家的一刻,我居然發(fā)現(xiàn)爸爸還珍藏著那一身綠軍裝。它原來一直在我們家如影隨形!每當爸爸領著我走出關閘時,他都會指著拱北廣場上的國旗對我說:“看!這就是五星紅旗!”

1999年冬天,澳門回歸成了全城的焦點。我是一名忙于準備高考的學生,對時事不太關心,可當我從電視上看到穿著整齊軍裝、嚴肅端坐于軍車上的解放軍進入澳門時,內(nèi)心有了一絲悸動,乃至激動。那是一份似曾相識的親切,似乎很遙遠,卻又近在咫尺。他們的服飾綠如曠野,藍如晴空,白如雪浪,不再是爸爸年輕時的軍裝那般簡陋,卻依舊點綴著“八一”“五角星”,依舊點燃著一份傳承。

第二年夏天,我考上了廣州的中山醫(yī)科大學,重回內(nèi)地。大學的第一關,就是軍訓。本來,港澳臺學生據(jù)說是可申請不參加的。然而,我向往那久違的綠色。于是,我義無反顧地剪掉時髦的頭發(fā),和內(nèi)地的同學一起,站在綠色的隊伍中。

隊列操、實彈射擊、在酷日的暴曬中站軍姿,整整三周我從未缺席。記得有好幾次是清晨五點緊急集合,加強訓練,甚至還在暴雨中踏正步前行。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汗水,或許還有淚水。那年中秋的晚上,我們仰望紫色蒼穹,月光如暖流一般流淌在大家中間。那一輪明月有多圓,早已不記得,只記得我們以連為單位,坐在操場上,唱軍歌、看表演,其樂融融。第一個在外地過的中秋節(jié)就這樣在連隊的歡樂中刻下一生抹之不去的記憶。我不再孤獨,不再陌生,不再迷茫。

軍訓結(jié)束當晚,我在飯?zhí)美锟蘖?,想起再也聽不到號角聲,再也不能現(xiàn)場聽到雄渾的踏步聲,不禁潸然淚下,恍如老兵依依不舍地退伍。我唯一能做的,是把軍裝和軍帽收拾好,跟爸爸一樣,小心翼翼地帶回家,直到今天。盡管它已發(fā)黃褪色,但在我心中,依然透著無比清新的橄欖綠。

十多年過去了,我已成了一名醫(yī)生。而澳門街也早已脫胎換骨,它不再寂寞,不再黯淡,不再默默無聞,每天游人如織,夜間霓虹光彩奪目。澳門承平的日子安撫著人們。

2017年8月23日,臺風“天鴿”悄然襲來。中午時分,狂風暴雨如山崩海嘯般掩殺而來,更可怕的是海水倒灌,洶涌奔騰的海水裹挾著幾層樓高的巨浪,瞬間把低洼區(qū)域全部吞沒!傍晚,海水退去,澳門已是一片澤國,停電停水,漆黑得好像一座死城。被海水席卷的垃圾、被暴風撂下的樹干枝葉堆積如山,幾乎把所有的街道都堵塞了。

第二天,水電供應似乎遙遙無期,垃圾在夏日菌蟲的誘惑下發(fā)出惡心的氣味。我走到路上,看到滿目瘡痍的小區(qū),心中充斥著恐懼和彷徨。這時,我見到一個老人領著左鄰右舍,拿著簡陋的工具,力所能及地清理垃圾。原來是爸爸!他穿著背心短褲,熱汗淋漓。在陽光返照下,我這才發(fā)現(xiàn)爸爸的腦袋原來早已禿了,只有邊緣還殘留著可憐的白發(fā)。他不再挺拔,變得略駝,他的手腳不再利索,多了幾分笨拙。但他毫無退縮。這是在部隊養(yǎng)成的習慣。我想去勸說幾句,但話到嘴邊,又無奈地縮回去……爸爸和街坊們,仿佛在愚公移山。

第三天,街上還是垃圾雜物成堆,微薄之力顯然杯水車薪。我萌生了讓全家回內(nèi)地暫住的念頭。忽然,一陣熟悉的整齊列隊跑步聲傳入耳中,我驚訝地推開窗戶,只見一隊隊迷彩綠的身影已站在樓下,是解放軍駐澳部隊官兵!

很多年之后,我再次近距離地接觸解放軍。他們的服裝又有了新的變化,但綠色的基調(diào)就如同他們的精神傳承一樣,永遠不變。他們手持鐵鍬,有條不紊地發(fā)揮集體的力量。臭氣熏天、讓我們寸步難移的垃圾障礙物,在他們手中乖乖地煙消云散。烈日當頭,許多官兵就靠一瓶水、一塊面包,維持著一天勞作的體能。不少市民也自發(fā)加入,大家揮汗如雨,但熱火朝天,其中,就有我和爸爸。

那一身身的綠色,一次次走進我的心田。那年輕的、永不衰朽的綠色,就是爸爸,就是最可愛的人,就是連通國家和民族的長河,就是我們心底里無言的精神寄托,就是一片祖國和澳門身上盎然昂揚的生機,就是一道守護我們家園的長城!

(作者:譚健鍬,本文系“中國夢·家國情”作品征集一等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