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其實很不小
澳門回歸二十年那天，清早趕去參加東方衛(wèi)視直播慶典，三個半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回想上一次直播澳門正是回歸之夜，二十年間的感觸是除了大三巴牌坊沒有變，其他所有都翻天覆地了?？梢哉f，這個世紀開始以來，全球沒有一個地方能像澳門那樣飛速發(fā)展、富裕起來。
我很早就去過澳門，四十七年前的夏天。初次印象澳門很遠，晚飯后搭車從廣州出發(fā)，正好遇上雷暴大雨，路上花了八個小時。經(jīng)過五次擺渡，過珠江的分岔，沒有橋。因為江面水位低，只有吉普車能夠開上渡船。一路顛簸，到邊境的拱北關口已是凌晨四點多，朦朧中只見海邊成排仙人掌都有一人高，四周一片空茫。
過關去澳門就我們幾個，回來也如此，幾乎沒見到其他人。初次印象澳門很小，比較熱鬧的新馬路走完就半個小時；整個市區(qū)同那時上海靜安區(qū)差不多大，人口也差不多。坐小船去了兩個外島氹仔和路環(huán)，除了漁村就是海灘。聽姑媽說我表弟出生在氹仔，所以小名叫氹氹，他們早時在島上安家，挖地種菜另靠“鑿”炮仗謀生，也就是往炮仗里面填實火藥。后來全家都去了香港，日子才好過了一點。
我對澳門印象的改變，要到回歸后幾年。一次去江門講課，傍晚坐船沿珠江回香港，從一座開通不久的大橋底下穿過。大橋連接澳門半島與氹仔，兩邊都是燈火通明，一派興旺，與回歸前的晦暗沉悶大不相同。后來《雙城記》節(jié)目接連好幾年去澳門拍攝，都會住在氹仔同一個酒店集團，高樓成群，客房數(shù)千。從窗口看出去，四周全是新開的游樂場所，離機場和新港澳碼頭也不遠，哪還有舊日氹仔一丁點影子！
去多幾次澳門，慢慢走走，細細看看，會發(fā)現(xiàn)那兒很不簡單、很有味道。一天早上先去了“觀音堂”，香火挺旺，我更感興趣的是旁邊花園里一座亭子，前面的石桌、石凳正是中美簽訂《望廈條約》的見證。又到附近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那兒早先就叫望廈村，又名旺廈，因為村民祖上多來自廈門，思鄉(xiāng)情結綿延不絕。
往市中心走去，馬路轉角一座西式樓房剛剛整修一新對外開放，墻上有“葉挺將軍故居”的牌子，院子里有他全家群像，里面每層都布置展示，可以靜靜地看上一會兒。澳門政府推動“活化文物”，此為其一。還有與孫中山、冼星海等歷史人物相關的保護建筑，冼星海是澳門子弟，孫中山老家在不遠的中山。
五年前到過距離媽祖廟不遠的高樓街，我第一次來澳門就住那兒，但并不知道街對面的青磚白墻是誰家。現(xiàn)在那兒開放參觀，“鄭家大屋”已成為著名景點。清末重要思想家鄭觀應退隱家中，花了六年時間編撰刊印了變法大典——《盛世危言》，首次在中國提出憲法概念和立憲主張，對中國近代歷史演變影響深遠。
拍攝中我們也到過文青游客最喜歡的一處舊區(qū)，成片的南歐式老樓都善加保護，成為各種文創(chuàng)活動的場所。只是那兒有一個十分古怪的地名——瘋堂斜巷。瘋堂是什么？查了資料才知道，1553年葡萄牙人開始到澳門居住并逐步占領，十多年后建了一所專門收容麻風病人的醫(yī)院。后來醫(yī)院搬去離島，“瘋堂”的名字留存至今。
可見，在中西溝通歷史上，澳門起過獨特而重要的作用。2019年春節(jié)我到過珠海南屏，鎮(zhèn)前廣場豎著容閎坐像；半年后又到美國康乃狄克州首府哈特福特，特意找到容閎的墓地憑吊。貧窮出身的容閎自幼到澳門就讀，后隨傳教士赴美國，成為耶魯大學第一位中國學生，也成為近現(xiàn)代“中國留學生之父”。
帶我去南屏的黃山茶林場老同事鮑樹明，鎮(zhèn)上的祖宅已成保護建筑，由他祖父留下。他祖父年輕時經(jīng)澳門遠渡美國西岸謀生，為金礦的洗衣店當學徒工，致富后回鄉(xiāng)成家立業(yè)。
其實，我的曾外祖父走的也是這樣的人生道路，年輕時從老家上冊村（今天歸屬珠海）去了美國，打拼一番后再回鄉(xiāng)。澳門是他們的出發(fā)點，也是他們回家的港口。如果沒有澳門，會有今天的我們嗎？
今年夏天到珠三角西側的江門五邑拍節(jié)目，為我解開了一個長期的謎：為什么美國的老華僑都說臺山話，而不是今天流行廣東的粵語？原來十九世紀中期粵西發(fā)生延續(xù)十多年激烈的土客械斗，造成數(shù)十萬人傷亡和經(jīng)濟嚴重破壞，大批鄉(xiāng)民搭船逃往澳門，不少又轉去美國當“豬仔”，也帶去了臺山鄉(xiāng)音。
今天江門地區(qū)成為中國著名旅美僑鄉(xiāng)，而澳門居民中仍有四分之一以上祖籍為五邑，就因百多年來三地形成的特別的聯(lián)結。
澳門到江門五邑約一百公里，當年不近，如今不遠。高速公路網(wǎng)和多條已建、在建的高鐵、城鐵，已經(jīng)把粵港澳大灣區(qū)每個城市連成一體，回歸二十年后澳門發(fā)展有了寬廣的新空間、新舞臺。澳門與相鄰的珠海特區(qū)合作開發(fā)橫琴島已具規(guī)模，隔海相望很像二十年前從上海外灘看浦東陸家嘴。
澳門與珠海形成的新動力，往北可以通過港珠澳大橋牽動香港大嶼山，往西必然會輻射到江門五邑地區(qū)，讓整個大灣區(qū)的西翼融為一體，實力倍增。
回歸后的澳門發(fā)出了自己的耀眼光彩。這些年，周邊多位香港朋友轉向澳門尋找到新的事業(yè)，有的進入大學任教，有的從事中醫(yī)藥研究……
人往高處走，當年小小的澳門已經(jīng)變得很不小，明天會變得更不尋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