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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2020年第1期|樊健軍:追風箏的女人(節(jié)選)
來源:《江南》2020年第1期 | 樊健軍  2020年02月24日08:47

1987年的春天,如果馬戲團沒有來到水門鎮(zhèn),那莫莉經歷的會是另一種人生,她有可能走上身為供銷社主任的父親為她設計的軌道,考上省城的商學院,有朝一日成為她父親嘴邊那種做大買賣的人??墒?,在那個晴朗的上午,馬戲團不請自來,順著省道浩浩蕩蕩開進了水門鎮(zhèn)。擎著三角彩旗的幾男幾女充當了先鋒,兩輛被帆布覆蓋的大卡車緊隨其后,壓陣的是馬隊,走在前面的是一匹白馬和一匹棕色馬,棕色馬背上馱著的男人白臉紅鼻頭,夸張地扮著鬼臉,騎在白馬背上的女孩紅衣紅褲,圓臉蛋甜甜地笑著,邊走邊朝夾道圍觀的人們揮手致意。他們穿街而過,在鎮(zhèn)子南邊的草灘上安營扎寨,拉起蒙古包似的巨大帳篷。帳篷外圍的木柵欄也扯起了帆布,不留丁點縫隙讓人偷窺帳篷內精彩的表演。

馬戲團待了整整一周,這一周里,老天爺玩著變臉的把戲,時陰時晴,還下過兩天小雨,但人們的情緒全被調動起來了,十里八村的都往鎮(zhèn)上跑,唯恐錯過了這場罕見的盛會。馬戲團每天表演五場,白天四場,晚上一場。到處都在談論老虎鉆火圈、空中飛人、軟體柔術,及馬技表演。那個騎獨輪車頂碗的女孩受到小伙們一致追捧,睡釘床的氣功表演讓人直咂舌。大變活人的魔術有人看了七八場,都沒能破解其中的奧妙。流傳最快的是雜耍,馬戲團到來的第二天,就有幾個少年拿著自制的短木槌有模有樣耍開了。

莫莉的父親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物,作為他的孩子也應該多見見世面,了解外面的世界。他慷慨地拿出四元錢,交給莫莉的哥哥,讓兄妹倆結伴去看馬戲。一場馬戲兩元錢,兄妹倆很快就分道揚鑣了,莫莉的哥哥迫不及待觀看了中午場,莫莉選擇的則是夜場。放學后,她早早來到了草灘上,守候夜場開演。那會兒,馬戲團的人正聚在一塊吃晚飯,只有那個白臉紅鼻頭的男人例外。他牽著匹棕色馬,一瘸一拐出了帳篷。他朝莫莉做了個滑稽的笑臉,她也友好地笑了笑。白臉男人翻身上馬,朝東邊的草坡奔去,上到坡頂,跳下馬,不知從哪里拿出個花花綠綠的東西。他朝坡下飛奔,那東西也跟著飛了起來,是只蝴蝶,慢慢就升到了半空中。

那是莫莉第一次見識真正的風箏。白臉男人在草坡上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蝴蝶越飛越高,到最后僅剩一個淡淡的光點。草坡是個好地方,那里開滿了各種野花,一采一大把。莫莉不止一次去過那里,那時她的同伴不可能是個陌生的白臉男人。她站在草坡下仰頭觀看,直到最后一縷霞光被暮色收走。馬戲團的帳篷里燃起了火把,夜場馬上就要開始了,那個白臉男人才收了風箏,躍上馬背,盡興而歸。

第二天傍晚,莫莉就坐到了馬背上,并且第一次將風箏放飛了。她代替白臉男人朝草坡下飛奔,這回不是蝴蝶,而是只巨大的蜻蜓,冉冉飛上了云霞盡染的天空。第三天傍晚,她脫離了白臉男人的指揮,獨自將一只喜鵲給放到了空寂的天幕上。

風箏多好啊,想飛多高就能飛多高。白臉男人感嘆說。

要是沒有線拽著,會不會飛得更高?莫莉憧憬。

咱們試試看。說著,白臉男人就扽斷了風箏線。偌大的一只紡織娘就鉆進了天空里,可惜沒能飛得更高,就一頭栽了下來,走了幾個“之”字,落在了不遠處的草灘上。

周日的下午,馬戲團為了回報熱情的觀眾,特意安排了一場感恩演出。他們沒收門票,木柵欄上的帆布也給收了起來。隨便站在哪里,都能將馬戲團的圓形舞臺一覽無遺。為了不給遠處的觀眾留下遺憾,他們再次表演了空中飛人、高臺頂碗、走鋼絲及踩高蹺。演出進行了一下午,人們用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喝彩聲一次次挽留謝幕的演員。最后,馬戲團團長不得不率領全團人馬,一個個打躬作揖,以求得富有憐憫之心的觀眾們的諒解,放他們一馬。

當天,整個鎮(zhèn)上的晚餐時間比往常推遲了不止一小時。莫莉的父親照例喝了點小酒,放下酒盅,仍不見兩個孩子歸來。莫莉的母親大呼小叫,嗓子都喊啞了,才揪回莫莉的哥哥。再去尋莫莉,從街頭找到巷尾,從鎮(zhèn)東奔到鎮(zhèn)西,沒見到半個人影。莫莉不見了!莫莉的母親慌慌張張跑回家,向莫莉的父親報告。很快,整個鎮(zhèn)上都被攪動了,有人端著飯碗站到街中心來趕熱鬧,也有好心的人扔下飯碗加入了尋找的隊伍。水井里,池塘邊,陰溝里,堰圳旁……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見莫莉。莫莉真的失蹤了!

趕快報警吧。有人提醒說。

鎮(zhèn)派出所張所長正一身正裝,從草灘那邊巡視回來。他的身后跟著兩個年輕的警察:小周和小馬。從馬戲團到來的那天開始,張所長每天都親自率隊到街面上兜一圈,唯恐生出什么亂子。

有人將莫莉失蹤的消息報告給了張所長,張所長問,在哪兒呢?人群嘩啦啦包圍了張所長,張所長炯炯有神地環(huán)視了一圈問眾人,最后一次見到莫莉是什么時候?都有誰?沒有人回答他,剛才還七嘴八舌的人們全都被他問啞了。莫莉的父親哆嗦著舌頭,什么話也說不出。莫莉的母親像莫莉死了似的嚎啕得天昏地暗,差點就閉過氣了。

莫莉被那個瘸子用馬馱走了。良久,才有個半大的孩子站出來說話。

是那個白臉紅鼻頭的男人。有人補充說。

是那個打花棍的小丑。有人更專業(yè)地挑明。

張所長當即率領小周和小馬,直撲馬戲團駐扎的草灘。他們身后是鎮(zhèn)上原住居民組成的義憤填膺的聲討隊伍。他們雖然沒將猜想到的悲劇說出嘴,但內心幾乎斷定莫莉已被馬戲團的那個小丑奸殺了,或者對她施了迷魂大法,要把她拐走。馬戲團的女孩哪里來的,不都是從各地拐騙來的嗎?

馬戲團的帳篷已經拆除,演員們變身裝卸工,正在將道具裝上卡車。幾匹馬聚成一團,由一個小女孩照料。從黑暗中涌過來的人潮把團長老頭兒嚇傻了,不知馬戲團觸犯了什么未知的禁忌,還是哪兒得罪了什么重要人物。張所長繃著臉,指示說,把那個瘸腿的小丑找過來。那個打花棍的小丑很快來到了人群的中心,不過已卸了妝,臉上的紅白均不見了。居然是個面容俊秀的小伙子。張所長他們訊問了大半夜,打花棍的小伙子回答的還是那句話,莫莉回家去了吧?!后來,兩個年輕的警察和幾個自告奮勇的男人,在張所長的指揮下跳上了馬戲團的卡車。他們將道具箱一只只卸到草地上,將卡車上能藏人的地方找了個遍。最后,在一只裝演出服的箱子里發(fā)現了莫莉,箱子打開時莫莉正處在睡夢之中,嘴角掛著一抹甜甜的笑容。

二十多年后,莫莉的丈夫趙鳳年一言以蔽之,莫莉來到這世上就是禍害人的。他從自己開始溯流推算受害者,他是倒數第三個,倒數第二個是裁縫夏勤元,倒數第一個該是馬戲團那個打花棍的瘸腿小伙。這三個受害者中,趙鳳年是最悲慘的,娶了莫莉為妻。趙鳳年在馬戲團走后十多年才來到水門鎮(zhèn),在鎮(zhèn)醫(yī)院消化內科當醫(yī)生,對莫莉的往事知道得那么清楚,并非空穴來風。而且他說得沒錯,夏勤元和那個打花棍的小伙子皆因莫莉險些招來牢獄之災。

那個春天的晚上,鎮(zhèn)派出所張所長將莫莉從道具箱里抱出來時,莫莉激靈一下醒了,朝張所長眨巴了幾下眼睛。吵什么吵,就不能讓我安靜地睡一覺嗎?莫莉朝張所長那張快五十歲的老臉上拍了一巴掌,爾后像只偷燈油的老鼠似的蹦到了草地上。張所長被扇蒙了。后來,很多人都認為,那個打花棍的小伙子被張所長帶去派出所,八成同莫莉那一掌有關。

馬戲團在水門鎮(zhèn)多滯留了三天。從扮演小丑的小伙子開始,到團長,到馬戲團的每個人都被叫去派出所問話。張所長懷疑莫莉是被人藏在道具箱里的,如果不是發(fā)現及時,有可能她真就被拐走了。但后來,張所長還是放走了馬戲團,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是無辜的。他們當中沒人知道莫莉為什么睡在道具箱里,而莫莉也堅稱是她自己趁人不注意時躲進去的,為的是偷看馬戲團的夜場演出,要知道到現在,她還沒看過一場完整的馬戲。本該看戲的時間被挪用到同那個白臉小丑放風箏去了。張所長問莫莉,是不是有人教唆她這么回答,莫莉天真的臉上滿是驚訝,反問說,哪個教唆我呀?張伯伯,是您親口告訴我的呀,您咋能忘了呢?一身刑偵本領的張所長不想在一個小女孩跟前折戟,對此,他始終耿耿于懷,除了羞慚,還是羞慚。此后多年,他一直沒有停止追問莫莉,每次企圖從她嘴邊得到與他推想一致的答案,但都徒勞了。

結束談話的當天晚上,馬戲團在黑暗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走了。那個打花棍的小伙子或許為了表達某種歉意,送給莫莉一只鷂鷹風箏。這只風箏莫莉還是第一次見到,翅膀上畫著好看的花紋,頭部就像真的鷂鷹那樣逼真。當風箏在草坡上飛上天空時,附近田野上的老鼠、青蛙,乃至農人家的雞,都被嚇壞了,慌不擇路,四處逃竄,唯恐慢一步就會遭遇滅頂之災。這是莫莉的第一只風箏,放飛幾次之后她就有些心疼了,不舍得再拿出去。她央求父親,能不能在外出時買只風箏回來,隨便什么風箏都可以。莫莉的父親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甚至夸獎莫莉有眼光,這事求別人可不行,求他——才是拜對了神。莫莉嘛,這叫蜈蚣吃螢火蟲,小丫頭心里明白著呢。莫莉的父親也有些愧疚,倘若莫莉那晚上真的失蹤了,那疼愛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莫莉的父親買回來的風箏簡單到只能叫風箏,不可能把別的復雜些的名字摁到它們頭上。莫莉的父親對風箏的唯一樂趣,是把買風箏的地點標注在風箏的翅膀上,有的寫上武漢,有的標明長沙。他用紅顏色的筆描摹得一手搶眼的黑體字,就像給商品標價般樂此不疲。這些風箏可坑苦了莫莉,一只風箏放不了幾次問題就來了,要么翅膀脫線,要么哪根骨頭斷了。那個打花棍的小伙子只教會莫莉放風箏,對于修理風箏,師父沒教,莫莉也束手無策。她照葫蘆畫瓢修理過兩次,修理過的風箏看似還是那只風箏,到了草坡上卻像個醉漢,沒飛幾尺高就一個倒栽蔥,賴在地上起不來了。

無限沮喪之時,莫莉發(fā)現了裁縫夏勤元——趙鳳年認定的倒數第二個受害者。夏勤元是個大齡未婚青年,同那個打花棍的小伙子一樣腿也有點瘸。稱呼夏勤元為裁縫可謂睜眼瞎叫,可沒人想過合適不合適,反正他都答應了。夏勤元租賃了供銷社一個利用過道改裝的門面,不出二十平方米,店門口擺臺手搖補鞋機,往里走,是縫紉機、鎖邊機。起初,他給人縫衣補鞋,換拉鏈,修鎖,換傘骨,補自行車胎,后來會的越來越多,修理電飯煲高壓鍋,老年人坐的輪椅,孩子的玩具??腿苏疑祥T,夏勤元總是那句話,放那兒吧,我試試看。過個三五天,把東西拿回來,沒準不正常的就正常了,不稱手的就得心應手了。莫莉像發(fā)現新大陸似的,抱著幾只破敗的風箏直奔修理店。夏勤元見了莫莉,照舊說,先放這兒吧,我琢磨琢磨再說。他不是推脫,而是第一回碰上這種差事,修不修得好很難說。莫莉著急,也無可奈何,只得怏怏回了。夏勤元嘴上雖是如此應付,但內里對莫主任家的客人絲毫不敢怠慢,莫莉走后,他拋下手頭的活計,將破損的風箏擺在工作臺上逐一琢磨,很快就開竅了,將莫莉送來的風箏修復得完好如初。莫莉來拿風箏時小臉蛋笑成了花兒,扳住他的肩頭,踮起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莫莉的獎賞激發(fā)了夏勤元的無窮動力,后來還因此多方托人,從上海買回來一本風箏制作技藝的工具書。

誰承想夏勤元的這番良苦用心,日后倒讓他在莫莉的父親跟前有口莫辯。幾年下來,他都成了莫莉的專用修理師,不知為她修復過多少只風箏。莫莉也像她手中的風箏,一步步往上躥,出落成了個養(yǎng)眼的大姑娘。水門鎮(zhèn)上的壯小伙自我解決隱秘的羞事時,暗夜里就沒少喊莫莉的名字。莫莉考上省城衛(wèi)校那年發(fā)生的事情,莫莉的父親都氣得吐血了,但莫莉一家諱莫如深,瞞過了鎮(zhèn)上所有人。若干年后莫莉的哥哥有次酒后胡言亂語,把莫莉的隱私給敗露了。

莫莉到省城上學后不出半個月,莫莉的父親就接到校方的電話,讓他去省城一趟。電話是晚上打到莫莉家客廳的座機上的。莫莉的父親在省城待了三天,第四天借助夜色的掩護將莫莉押回了水門鎮(zhèn)。莫莉被她父親在屋子里關了一個多月,才重新回到省城上學。過后沒多久,莫莉的父親有天把自己灌醉了,先是在大街上閑逛,高一腳低一腳的,說著沒來由的狠話,后來不知怎么跑去了夏勤元的修理店,把縫紉機、補鞋機都給砸了。夏勤元臉上挨了兩掌,腰上被踹了一腳,要不是躲得快,說不定被莫莉的父親給宰了。張所長帶人勘查了現場,最后怎么處理的,派出所沒有公布結果。鎮(zhèn)上的人們都以為夏勤元拖欠了供銷社的房租,就算拖欠房租也犯不上這樣呀。

年底放寒假,莫莉從省城帶回來一大箱風箏,造型各異,顏色不一,什么玩意兒都有。如果把它們同時放上天,絕不遜于一個盛大的飛行編隊,縱有十雙眼睛也看不過來。那二十多天里,莫莉天天往草坡上跑,將所有風箏輪流放了個遍。也有一兩只掛彩的,莫莉就拿著它們去往修理店,沒想夏勤元不在,修理店的門庭也更換了,變成專賣喪葬用品的。莫莉著了慌,以為要找的人離開了水門鎮(zhèn),找人打聽后才知修理店搬到了別處。她沒問搬走的原因,也不懂得觀察答話人的臉色,只顧拿著風箏按圖索驥去找修理店。

莫莉稱呼夏勤元與別人不同,不叫夏裁縫,也不叫夏師傅,前些年喊夏哥哥,現在長大了,就減了一個字,喊他夏哥。夏哥,我回來了。莫莉一聲歡快的叫喊,把夏勤元給震到了。他原本在敲打高壓鍋蓋,手猛然哆嗦了一下,鍋蓋跌到了地上,將地板砸出個淺坑。

當晚,在莫莉沒有回家之前,莫莉的哥哥就將她的行蹤報告給了父親。他奉命監(jiān)視莫莉,不敢不履行職責。你找誰都行,就是不能找那個豬狗不如的流氓壞種!莫莉剛踏進家門,險些就被父親憤怒的吼叫給戳穿了額頭。這一幕恰巧被過路人聽到了,那人探頭探腦地朝屋里張望問,莫主任,說誰呢?莫莉的母親遮掩說,沒說誰,發(fā)酒瘋呢。后來,莫莉的父親做了個更為野蠻而粗暴的舉動,將莫莉的所有風箏扔到雪地上,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

莫莉差點因此同父親決裂了,后來是她母親死拉活拽,才沒有離家出走。假期的后半段是煩悶的,是夏勤元給她解了圍。他送給莫莉一只風箏,是他親手制作的,同莫莉的父親最初買回來的風箏沒兩樣,但聊勝于無,多少是個心理安慰。這成了夏勤元制作風箏的開端。莫莉在省城求學期間,他似乎很害怕自己會丟失修理風箏的手藝,空閑時間幾乎全用在琢磨風箏上,那本制作風箏的工具書幫了他不少忙。他將學到的理論付諸實踐,成功制作了不少風箏,出售給有興趣的孩子。隨著他的技藝日益精進,鎮(zhèn)上放風箏的隊伍慢慢壯大了起來。每逢莫莉從省城回來,那些孩子總是拿著風箏來歡迎她,向她討教放風箏的技巧。她走到哪里,他們就寸步不離跟到哪里。

莫莉從省城畢業(yè)后通過招聘考試,被安排在鎮(zhèn)醫(yī)院當護士。莫莉的父親顯然很失望,女兒壓根就不聽他的安排,不按照他設定的路線走,原以為她上了省城,不留在省城,至少會去市里吧,哪里想得到——西瓜蹲班房,又滾回了老地方。莫莉除了穿著打扮變得洋氣外,看不到別的變化,也不見任何沮喪的情緒,對風箏的愛好有增無減,甚至幾近瘋狂。參加工作后,她幾乎沒有其他喜好,風箏是唯一對她誓死效忠的情人,有風的日子就是她同情人約會的盛大節(jié)日,她就會欣喜若狂。有個冬天,下第一場雪,她在被雪覆蓋的草坡上瘋玩了一整天,連午飯都沒吃,最終體力不支,一頭栽倒在雪地里,差點窒息而死。夏天,暴風雨來臨前,她在河灘上奔跑,又險些遭遇了電閃雷鳴。后來,為了避開那些追隨她的孩子,她開辟了新天地,結果不小心跌落到了懸崖下,摔斷了胳膊,吊腕帶系了大半年才拆除。

莫莉的癲狂嚇壞了莫莉的母親,也激起了母親的憤怒。莫莉的母親警告莫莉說,你拿鏡子照照,哪里還有個姑娘的樣子!連個正常的人都不是,將來還要不要嫁人?!莫莉撇了撇嘴,依然忘乎所以。莫莉的胳膊摔斷后,莫莉的母親更是崩潰了,疼惜中帶著詛咒說,你就作死吧!看誰來給你收尸!誰給你披麻戴孝?!

莫莉被父親打也打過,關也關過,早已修煉得油鹽不進,水火不侵。母親的勸說只當耳旁風,好心也不過驢肝肺。偌大的水門鎮(zhèn)已經關不住莫莉這只風箏了。每年的四月,莫莉都會向醫(yī)院請假,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往外跑。她去了哪兒,跟誰在一起,莫莉的父母不知道,鎮(zhèn)上的人們更不可能清楚。難免有流言蜚語,莫莉十有八九是去約會情人。后來,鎮(zhèn)中學的一個女教師泄露了莫莉的去向。那個女教師到鎮(zhèn)上不到半年時間,可能受到她的學生的影響,也喜歡上了風箏,一度成了莫莉忠實的追隨者。女教師跟著莫莉跑遍了水門鎮(zhèn)的每個角落,莫莉往外跑,她也跟著往外跑。返回時,那個女教師帶回來一大堆照片,照片上的風箏滿天飛,就像滿池的錦鯉。放風箏的人群中,除了女教師和莫莉,大多都是興奮而陌生的面孔,甚至有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女孩混雜其間。照片中的背景也不盡相同,有的在草原上,有的在海邊。那個女教師同莫莉一塊出去過兩次,后來就像只斷線的風箏般飛走了,從此杳無音信,又剩下莫莉一個人繼續(xù)孤獨的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