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建江,話雪晴,談“文學家風”
“文學家風”系列之《閑聊也是正經事》,孫建江、孫雪晴著,新世紀出版社2019年11月第一版,48.00元
最近看了本書,很有趣。書名叫做《閑聊也是正經事》,作者為一對作家父女:孫建江、孫雪晴。
兩位作者我都熟悉,其實,準確點說,兩位作者我都很熟悉。建江是兒童文學界著名學者、作家,同時還是著名出版人。我與建江結識于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那時,我們同在云南宣威當工人。我先是在滇東北的宣威電廠擴建工程處當了好幾年的混凝土工,和水泥沙石料打交道;后來電廠子弟學校的一些老師被“打倒”了,學生停課的停課,串連的串連。我和幾位同伴便被抽調到學?!皳缴白印?,當代課老師。不久我又拍拍手上的粉筆灰,從學校調回工程處,在工會和宣傳科搞宣傳,涂涂寫寫,偶有習作在《云南日報》發(fā)表。建江在宣威電廠當工人,如他所說,“是那種坐在總調度室里看電器儀表,一周一換的白班、中班、夜班三班制值班工人”。值完夜班,“白天有大把大把時間揮霍”的建江,“聽說當地冒出了一位青年作者,在省報上整版發(fā)表作品”,于是大大激發(fā)起他的寫作熱情,“也就自覺不自覺、慢慢地走上寫作這條道路了”。我呢,就是建江說的那個當時“冒出的青年作者”。后來,我們成了“校友”。再后來,我們都走上了文學之路。
與建江結識已逾四十余年了,可以說是無話不說的朋友。其女雪晴,青年學者、作家、編劇,藝術學博士。她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見過,我一直叫她小雪。雖說長在杭州,求學、工作在北京,但她出版的作品和論著我都看過,也時常從建江那里知道她的近況,是個頗具文學天分的青年人。從喊我“吳叔叔”,到尊稱“吳伯伯”,我也順勢升格為“古稀老人”了?,F在讀他父女倆的這本《閑聊也是正經事》,實在也是一種緣分吧!
說這本書有趣,書名就別具一格,“閑聊”和“正經事”本是兩回事,在這里,偏偏是一回事。翻開一看,我就樂了。你看,建江是這樣調侃他“眼中的女兒”——
女兒孫雪晴,正式場合對外介紹,小雪,雪晴。私下里稱呼不少,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叫法,近來改叫她“孫教授”了。她留校做老師,備課很認真,認真到常常對著視頻反復試講。我便趁機道:“哈,孫教授,什么時候也給老爸講講唄?!彼耆珱]反應過來:“什么什么?拜托,我才剛剛當老師好吧。”
而小雪呢,說到她“眼中的爸爸”,更是直呼其名“孫建江”,并說“在家我不管他叫老孫,叫小孫。這樣顯得挺年輕,小孫也樂意。我們是共同肉食愛好者,古典樂抖腿同盟軍”。又說“我和小孫基本是談話不設防,有什么說什么。我的脾氣急,小孫性子慢,算是互補。換句話說,就是某種當女兒的不像女兒,當爹的不像爹的微妙又平衡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不是家家都能效仿,相處自有門道”。
建江自然也不無開心地說:“父女倆時常相互調侃,也算是家庭樂趣一樁?!?/p>
的確,“閑聊”也是“正經事”。父女倆在“文學微訪淡”中,放松地“閑聊”,談各自的“文學記憶”,以及一些“有趣的無聊”,既真實,又親切。比如在“小孫”的記憶里,“小時候對文學沒有顯出特別的興趣,一般性吧”,倒是“打籃球,打乒乓球,拉二胡,吹笛子”都“喜歡”。說到寫日記、記筆記,“小孫”說“不寫日記,沒有寫日記的習慣。筆記倒是會做,主要是做讀書筆記”。這一點,“孫教授”說得也很坦率:“日記倒是不常記,主要是因為我比較懶?!钡又鴱娬{,她“倒挺出乎意料地喜歡記筆記……就是想到什么有趣的東西就記錄下來—— 一個句子,兩三個詞,一件挺逗的事或者看書看片遇上的有意思的敘述。這些瑣碎的記錄可能不成文,但都是我以后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她也“習慣手寫記錄平日里想到、看到、聽到的有趣事情”,并“熱衷于關于無聊的話題”,認為“所謂的無聊,都像是被風刮走又被鳥兒銜回來的秘密”?!皩O教授”說,“對于寫作,記憶很重要”,并“發(fā)覺自己的記憶在某些方面出奇地好”。特別是“那些手寫的筆記就像是喚起記憶的某些標簽,只要小小地扣動扳機,帶著各種色彩的記憶槍支就會朝向我們大腦開炮轟擊”。至于說到“父親、家庭對你的寫作有何影響”時,她說:“對于童年最深的印象,不是新衣服換著法穿,新玩具想要啥要啥,倒是書,應有盡有——誰讓我爸是作家外加童書編輯呢。這倒不是什么炫耀,但少年時的閱讀量真的很重要。少年時讀經典雖然讀不懂,但這樣才能有日后讀懂的那份回味”。至于父親也就是“小孫”對她寫作的影響,“孫教授”直言“要我說,恰恰是他從不干涉我的寫作。我今天想寫這種風格的,明天又嘗試那種風格的,他從來沒有以父親的身份給我任何限制,至多是出于朋友的角度,談談自己的看法”。或許正是這樣的“文學家風”,滋潤了也養(yǎng)育了她,才使她如“小孫”所說,“寫作上,她還算得上是個肯吃苦的人,常留意別人忽略的細枝末節(jié),藝術體悟和文學感覺還不錯;比較注重個性化表述,很早就明白寫作之道貴在獨特,也一直為此努力著”。這也可以說是建江的夫子自道。
這本書的主體部分是父女倆各自的作品。
建江收入的是若干記述人物的隨筆散文,涉及嚴文井、任溶溶、林煥彰、桂文亞、方衛(wèi)平以及若干作家。他記述的這些人物,我大多都認識,也同是我的師長朋友。書中不少人物背景和場景,我也在場,很熟悉。像嚴文井先生,當年我曾參加過他主持的會議,還專門向他請教過,知道他思想解放,視野開闊,特別重視文學創(chuàng)新,尤其關心年輕人的成長。這些,我當時也都曾與建江進行過交流。后來建江的畢業(yè)文論獲嚴先生高度認可,對我而言,并不意外,實乃水到渠成之事也。像文亞,我們同為好友。上世紀末,我主編“大青樹叢書”,收入兩岸名家散文作品,建江、文亞都是叢書的作者。我們?yōu)榇诉€專門組織過一次“香格里拉筆會”,那次筆會人不多,皆同道文友。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一路交流,一路切磋,至今記憶猶新。建江一直以兒童文學理論研究和寓言、幼兒文學創(chuàng)作著稱,知道他隨筆散文精道的人可能不多。他的隨筆散文,文字洗練,筆力遒勁,通脫跳朗,莊諧兼?zhèn)?,亦“常留意別人忽略的細枝末節(jié)”,自成一格。
小雪收入書中的有小說、散文和劇本故事。她的文字頗有特點:冷峻與溫暖、內斂與奇崛、節(jié)制與舒展……收放自如,渾然天成。盡管這些文字的體裁不同,但字里行間的文學智慧、悟性和才華是顯而易見的。曹文軒、方衛(wèi)平、班馬、徐魯、李東華、李學斌等都曾撰文對她的寫作給予肯定和贊譽。我曾分別在2004年、2005年為中國作協兒委會選編《中國兒童文學年鑒》,對她的散文印象深刻,也做過專門評述。劉緒源曾在為她的學術著作做序時說道:“令我欣喜的是,雪晴的學術文章中,沒有枯窘疲乏的痕跡,依然生機勃勃,透出寫作和思考的愉悅,有靈動之氣洋溢其間;而追究問題之敏銳,思辨之細致,鉆研之深入,并不因這文章的靈動而稍減?!本w源說的很是到位。如果說對小雪還有什么不滿足的話,那就是寫的太少了。她如今任教于中央戲劇學院,教學任務繁重,創(chuàng)作數量比過去少很多。
在這本書中,還有一個板塊也很有意思,即父女倆各自的“閱讀書目舉要”。在這個閱讀書目舉要中,我們可以看出父女兩代人的閱讀重點和旨趣。
建江的青少年時代正值“文化大革命”時期,可供選擇的書籍匱乏,幾乎沒有接觸過兒童讀物。進入改革開放以后,國門打開,各種思潮、流派、學說紛至沓來,人們的選擇很多,建江對美學、思想史和兒童文學產生了興趣。小雪這代人比他們的父輩幸運多了。至少,他們的童年不乏童書滋養(yǎng),他們生活的年代可供選擇的書籍很多??吹贸觯⊙┑倪x擇是很精要和很個性化的,她的旨趣更多集中在文學、藝術、人類文化學等方面。
兩代人,不同的人生體驗,共同的文學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