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長安夢》:回到歷史的文化血脈里
在中外文學長廊中,長安是一個具有流動性和生產性的詞語,它引誘著作家們一次次重返大唐文化的精神血脈。在那種自信、大度、包容、浪漫的時代精神里,作家們撫摸著大唐的文化肌理,沐浴著大唐文明的榮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長安夢》是高源對長安的一次文學想象,作者以一個名叫康斯貝兒的女孩的視角,講述了“去長安”的艱辛之路,并再現了大唐的時代精神風貌。那么,這部兒童歷史題材的小說,在歷史敘事方面做出了哪些有效的嘗試和突破呢?
不可否認的是,《長安夢》是一部極具歷史感的兒童小說,不論是小說中人物之間的稱呼方式,還是食物的命名和烹飪方法,抑或人物的服飾特點和語言風格,甚至地名以及器物的名稱變化等,作者都能做到言之有據,在敘述中毫無違和感?!按烫恰薄拔魇小薄白病薄盎ㄢ殹薄懊骒v”“素秋”等詞散發(fā)出濃烈的唐代氣息,它們緊緊依附在“長安”這一地理和精神場域中,為《長安夢》提供了敘述時空上的信服力。除此之外,大唐文明最著名的兩張名片——李白和張旭,在《長安夢》里也得到了呈現。李白的酒與詩、張旭的草書,是大唐文化的杰出藝術瑰寶。在《長安夢》中,李白是作者傾注筆墨較多的人物形象,他與康斯貝兒相識于西州,又于37年后重逢于長安。種“刺糖”的經歷成為二人相識并最終得以相認的記憶符號,這是一段頗具浪漫色彩的情感經歷。在作者的筆下,二人的情感互動并沒有落入言情小說的窠臼,反而平添了一絲純真與執(zhí)著。
在我看來,《長安夢》在敘事上最大的特點就是以類似紀年的形式,為小說提供了一種相對穩(wěn)定但可切換的小說時空。具體說來,作者選取了“神龍元年(公元705年)”“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天寶元年(公元742年)”“天寶三載(公元744年)”這4個年份作為敘述的重心,在處理方式上將“天寶元年(公元742年)”置于“景云元年(公元710年)”之前,并在小說后半部分再述了“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天寶三載(公元744年)”兩個年份發(fā)生的故事,打破了小說的線性敘事常規(guī),增加了小說敘事節(jié)奏的跌宕起伏。這種處理方式在敘事線索上“兵分兩路”,康斯貝兒去長安是一條成長線,康二娘在長安的生活是另一條線,兩條線在“天寶三載(公元744年)”因康二娘與李白的重新相認而匯合,進而在敘事上形成了閉合,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至此達到高潮。從敘事上來看,作者更多采用的是西方現代派小說的寫作技巧,重在敘事上的跳躍性。也就是說,《長安夢》呈現的故事形態(tài)雖然是古典的、中國式的,但在敘事形態(tài)上看,它更多汲取的是西方小說的敘事策略。
需要指出的是,《長安夢》在主題上也具有某種解構的意味。在小說中,長安是一處充滿夢想的繁華富庶之地,人們窮其一生也要抵達長安:康斯貝兒費盡心思以偷換身份的方式,代替哥哥繼芬去了長安;嬰蘭自幼向往大唐之繁華,甘愿去長安做舞伎;僧人們去長安為了傳教;讀書人去長安為了考取功名,謀個一官半職。長安像是一個巨大的磁場,吸附著小說中的人物。但在小說的結尾,作者借康二娘和李白之口,道出了去長安后的心境:于康二娘而言,無非是“一個夢醒了,另一個夢又開始了”,奔赴長安的真正意義就在于再度相遇,然后再度相忘于江湖;于李白而言,長安走了一遭,結交了摯友,看清了現實,也看清了自己。倘若說“去長安”是小說中人物克服千難萬險奔赴長安的“內驅力”,那么“在長安”則是他們面對現實處境萌生離意的“外引力”?!霸陂L安”消解了“去長安”,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更改了“長安”作為一種夢想存在的堅固性,這就是長安的宿命,也是蕓蕓眾生難以規(guī)避的“圍城心理”。
毫無疑問,《長安夢》在藝術上與它們是有所分野的,《長安夢》代表了一種重述歷史的寫作姿態(tài):遠離當下,回到相對遙遠的時空,以一個孩童的視角重返歷史的現場,表達古今人類相通的情感經驗?!堕L安夢》這本書最值得稱道之處,就在于作者的敘事探索和重述歷史的勇氣,這無疑是一個有追求的小說家難得的藝術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