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這是身居武漢的著名作家池莉最新奉獻的一部紀(jì)實性中篇小說新作。去冬今春，新冠病毒爆發(fā)、武漢封城，池莉長達99天居家隔離，她以作家特有的睿智與情思記錄了疫情爆發(fā)之后自己在武漢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有關(guān)乎社會情態(tài)、世道人心、生死禍福、生命與自然、歷史與現(xiàn)實等諸多方面的深切體悟和終極思考，難得的是還不乏對自己及人類生活過往的自省與反思。作品細膩、敏銳、真切、理性、本真、獨特，是新冠病毒肆虐全球期間人類一份珍貴真實的情感記錄。

1

最難忘一天

——2020年1月21日

今天是我生日。

沒有生日快樂。

快樂不起來。為什么？因為腦子不聽心里的話。腦子不斷閃回一段畫面，嚴重惡性刺激，嚴重惡性預(yù)感，日甚一日。

事情發(fā)生在前天。

2

買饅頭的惡性刺激

——2020年1月19日

盡管近日傳言說，漢口海鮮市場發(fā)生了一種傳染病，我是當(dāng)作傳言聽的。

盡管有醫(yī)界朋友發(fā)微信提醒：“外面有?。∧鲩T！戴口罩！”

我習(xí)慣直接問。我致電過去，朋友支支吾吾，只說“莫問。莫問。注意就行?！?/p>

我還是沒有注意到什么。

所以，習(xí)慣戰(zhàn)勝非習(xí)慣。按照習(xí)慣，沿日常生活軌道行進，今天去了菜市場，得采購一批蔬菜好過年。

先生去買新鮮牛羊肉。我排隊買“北方老面饅頭”。這家饅頭的確是老面發(fā)的，吃得出來筋道和香氣，幾年來都很俏銷。饅頭隊伍很長。店堂里籠屜疊得比人還高。隊伍中一黃瘦女人，忽然打電話。黃瘦體質(zhì)的女人一般說話都沙啞費勁，還特別容易激動亢奮。她急急巴巴竭盡氣力地說：“不行不行不行！你莫答應(yīng)他們出院！好不容易搞到床位！起碼還要做一次檢測一次CT再說！我在排隊給你買老面饅頭，買到了我就趕到醫(yī)院，我去跟那個主任說。是我一直在陪伴，這個醫(yī)生哪里有我了解？！憑什么剛來上班就要趕你出院？！就是想我們的病床吧？！”

饅頭隊伍忽地靜了。在熱鬧喧囂的菜市場，饅頭隊伍頓時靜如史前。人人都聽到了黃瘦女人的話，人人都警覺得目光閃閃猶如警燈。黃瘦女人戴了口罩，卻口罩兜在下巴上。她話一說完，立刻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眾矢之的。人們一個個都退開她幾步，都惡狠狠盯著她，一直盯到她受不了，問：“么事?。俊?/p>

一個男人，在隊伍中脫穎而出，突然噴她：“么事？你自己心里就冇得個B數(shù)？！”黃瘦女人正想還嘴，人們憤怒起來，七嘴八舌紛紛噴：“現(xiàn)在外面在流行那個病，得了就死，蠻嚇人的，你這不就是說的那個病嗎？！”“你一天到晚在病房混，還跑出來、還滿大街晃。你害人啦你！”眾怒難犯，黃瘦女人膽怯了，但還不服氣，昂頭回嘴：“瞎說！污蔑！造謠！”說：“莫搞得嚇?biāo)廊说?，尼瑪?shù)娜顺晕骞饶膫€不生?。课也痪褪琴I一袋饅頭嗎？我買了就走。”

“咦——”人們說：“這矮胖心里還真有得B數(shù)！”一下子，群情激昂了。人們不依不饒，“滾啦！排這么長隊，等你買到，還不把別人都傳染了！害人精！不自覺！一個冇得數(shù)的傻X！還不趕快滾開！”

黃瘦女人把眼睛往下一抹，擺出一副死臉，想賴住不走。有人就喊出了口號“傻B快滾！傻B快滾！”口號節(jié)奏是相當(dāng)有煽動性的，這一聲發(fā)喊，點燃了群眾的仇恨烈火。女人嘰嘰喳喳臭罵。男人作勢去抄家伙。旁邊賣藕的，連忙遞過來一根扁擔(dān)。黃瘦女人見勢不妙，只得開溜。溜走的時候，也不甘示弱，她朝人們狠狠吐了兩口唾沫，喊了一聲：“婊子養(yǎng)的們，都傳給你們，叫你們都得??！都不得好死！”

啊呸呸呸呸——人們紛紛吐唾沫。如果不是女人溜得快，如果不是要排隊買饅頭，人們準(zhǔn)定會追上去，逮住她，狠狠打那烏鴉嘴?！八龐孊這個烏鴉嘴，她才是得不到好死，她家已經(jīng)有人倒在醫(yī)院了，已經(jīng)不得好死了，還咒別人，這個黑良心的，搞死她！”

人們眼睛都紅了，噴血一樣。

我就在隊伍里。我親睹了這一幕。我被嚴重刺激到。我的嗅覺一向靈敏，我簡直能夠聞到人們從骨子里頭散發(fā)出來的濃烈惡意。我連打幾個寒戰(zhàn)。

受到這當(dāng)頭棒喝，我才真正驚醒。舉目四望，發(fā)現(xiàn)大街氣氛的確非同平常了。搶菜：但凡方便儲存的蔬菜，都在搶購。北方大白菜、蘿卜、山藥、成捆的大蔥大蒜，不還價，掃個碼，提起來就走人?？谡郑嚎谡忠呀?jīng)很醒目。街上戴口罩的人不少了。藥店門頭擠滿了人，口罩已經(jīng)缺貨。菜市上，人們一個個如熱鍋上螞蟻，急煎煎的，人擠人又人躲人，互相不讓別人碰，個個眼神都兇巴巴的。

看來的確，人們私下傳的“走人瘟”，恐怕不假。大事不妙！

“好不容易搞到床位”

“好不容易搞到床位！”

“好不容易搞到床位！”

缺床，意味著暴發(fā)和大流行。回到家里，我一屁股坐下來，發(fā)呆：我破譯了黃瘦女人這句話里頭的深意。觸發(fā)了我曾經(jīng)學(xué)過的公共衛(wèi)生專業(yè)知識，以及三年的傳染病防治醫(yī)生經(jīng)歷。越想越害怕，越解讀越恐怖。盡管迄今為止的官方消息，還是說“有限人傳人”。武漢市公布確診病例才198例，死亡才3例。就大約1500萬人口的大武漢而言，198與3這兩個數(shù)字，應(yīng)該不至于讓人太擔(dān)心，也應(yīng)該不至于讓病床緊張，更應(yīng)該不至于讓買饅頭的人們雙目噴火，差點互毆。

有關(guān)方面也都還在比較2003年的SARS，說估計這個新冠病毒應(yīng)該比較弱一點，我對先生說：不！

我說“不”的時候，腦子里閃現(xiàn)的就是菜市場畫面。反復(fù)閃現(xiàn)。

我建議先生：咱們至少得儲備充足的食物，多多益善，以防萬一。然后從明天開始，自我隔離，在家禁足14天，首先確定咱們自己是否被感染。這可真不是開玩笑的事。

先生毫不猶豫，完全贊同。

夜了，何以入睡？找出《毛姆短篇小說全集-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廣西師大2016年出版，640頁，足夠厚，每天看幾頁，可以連續(xù)提供許多個夜晚的安眠曲。晚上洗澡上床后，開始讀。慢慢進入異國他鄉(xiāng)風(fēng)土人情奇人異事，把自己漂移到19世紀(jì)前后的人類世界。傳統(tǒng)老實的人物描寫、風(fēng)景描寫，作家總要出場穿插幾句醒世格言。文風(fēng)與節(jié)奏一板一眼、有條不紊、循序漸進，真是安穩(wěn)，太能夠安慰我了。書是買了幾年了，以前多次翻閱，嫌慢，嫌類型化，沒耐心讀?，F(xiàn)在卻正是時候。讀書也要時候?qū)?。沒有書的不對。

3

整天忙取消

——2020年1月20日

菜市場事件發(fā)生的次日，20日，整天，我們都在忙于各種取消。

取消在酒店預(yù)訂的春節(jié)團年飯。取消節(jié)后出行的高鐵票。取消親朋好友年前聚餐吃年飯的計劃。取消去一趟這里辦事。取消去一趟那里辦事。明天我生日，原本計劃出去吃頓好飯，喝點上好干紅，先生照例要買一束紅玫瑰，照例要對我說一聲“生日快樂”，所謂生日，也就剩下這一點儀式了，也斷然取消。

我們的各種取消，有點超前，一般人都準(zhǔn)備把年過了再說。在即將團聚的年夜飯就要到來的時刻，一聽我們的取消，大家都不那么開心。酒店也不肯退還團圓飯的預(yù)訂款，說是過幾天來吃也一樣。大家支支吾吾的，潛臺詞就是：這大過年的，有點過分吧？團圓飯不就是一起吃頓飯嗎？不至于吧？

我有壓力了。懷疑自己是否太過敏、太過分、太得罪人。如果將來真沒什么情況，回頭會遭一大堆抱怨。關(guān)鍵是日子不湊巧，這是大過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這一天，父母姐妹全家團聚一次。為確認親情。為確認親人。我退縮了。要不把團年飯吃了再回家隔離？

先生很果斷：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別猶豫，都取消！

先生長期在外地掛職，現(xiàn)在他是特意回武漢陪我父母過年的，他肯定比我更看重春節(jié)的團聚，但他寧可選擇大家的安全。我便又搖擺回來了。是的！傳染病一旦流行起來，絕對可怕。咱們得做對的事情！取消！不過年了！

先生一錘定音。我斬斷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

夜讀幾頁毛姆。第一個短篇《雨》，恰好也是寫人性惡的。

4

生日這天晴天霹靂

——2020年1月21日

回到本文開頭，1月21日。

今天是21日，從糟糕的睡眠中醒來，就是我生日。睜開眼睛，如前所說：沒有生日快樂。只有晴空霹靂。鐘南山在央視對全國人民公開說：“它是肯定有人傳人的?！?/p>

?。?！唯有用圖表示了?！坝邢奕藗魅恕弊兂伞叭藗魅恕绷?！

肯定了！毋庸置疑了！通俗說法：空氣有毒了！

“人傳人”一詞立刻置頂。手機微信驟然增多，微信各種功能物盡其用，其中不少微信，直接就是黑色恐怖：各種人在緊急呼救。各種人求幫忙找病床。各種尖叫救命或者嘶啞懇求。各種醫(yī)院擠滿人，患者排長隊，隊伍拖到了大街上。

奇怪，武漢的醫(yī)院并不少啊，武漢的醫(yī)療資源就中南五省來說，那是最厲害的啊。病床不夠到了這種地步？！試探求助醫(yī)院朋友。半天不回復(fù)?；貜?fù)也是“對不起實在沒床位！”的暗示。四面八方都是暗示。巨大心理暗示帶來巨大心理壓力，胡思亂想，胡亂猜疑，恐懼帶來更大恐懼。天啦，生日到了，酒肉都有，我卻無法平靜和喜悅。

更忙了。

忙于盤點家中食品的數(shù)量。忙于集中家里的所有口罩——口罩只有幾只，顯然不夠！護目鏡沒有！消毒液很少！我們早干嗎去了？！早就有風(fēng)聲，我們卻任何防護物資都沒有囤積一點。我得趕緊準(zhǔn)備兩套外衣，我的和先生的，作為必須要出門時候的防護服。人不可能完全徹底不出門，取快遞和倒垃圾，總歸是得出門下樓的。

鎮(zhèn)定！鎮(zhèn)定！重溫年輕時候撲滅疫情的個人防護以及環(huán)境消殺的經(jīng)驗。找出注射器、量杯——這是學(xué)醫(yī)出身的人一般家里都備著的日常用品。配比消毒藥水，首先家居環(huán)境和外面樓道消毒滅菌。好像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好像還缺乏很多東西。好像不太敢看空氣不太敢呼吸。手忙腳亂但又不知道還能夠做什么才能夠阻擋這新冠病毒。新冠病毒病源在哪里，它還有什么傳播特點以及是否有特效藥，我們暫時還不掌握——官方語言，不說不知道，只說不掌握?？晌覀兝习傩崭鞘裁炊疾恢?，什么都不掌握。

被晴空霹靂擊中的一天。

心慌意亂精疲力竭的一天。

垂頭喪氣無處安放身心的一天。

腦子里唯一可以逗樂的念頭就是：學(xué)生時代寫過作文，題目就是：我最難忘的一個生日。怎么寫的，早就忘了，多半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其實只有今天，才是我最難忘的一個生日。為了放松，我調(diào)侃自己：就寫作文而言，活得更久一點，內(nèi)容才會更豐富一點，謝天謝地，今天我又成功地長了一歲，且遭遇了新冠病毒的暴發(fā)流行，讓我離豐富又進了一步。

沒把自己逗笑。樂不起來。腦子一閃：豐富這個詞你也配？充其量不過駁雜而已。這次的新冠病毒怎么回事？你一無所知。從“有限人傳人”搖身一變到“人傳人”，你一無所知。在武漢上空突然升騰起來的這一團巨大混亂之中，你這個渺小又卑微的人??！還有什么可樂的？！

5

疫情來襲

——2020年1月22日

我。

我家。

武漢。

湖北。

中國。

攤上大事了嗎？真攤上大事了！前所未有的大事！

怎么辦？

既然人傳人，那么傳染性肯定會比我們想象的要快，我該怎么辦？我家是主動隔離禁足了，可是僅有我家隔離是遠遠不夠的！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什么暴雨時沒有一顆雨珠是無辜的，什么雪崩時……諸如此類，比喻有一大堆。比喻看起來機敏，落到實處完全無用，文人的屁話?？偠灾?，如果某一種傳染病流行到老百姓手機都在咚咚作響，那就不是小面積了，那就應(yīng)該盡快實施切實有效的防疫措施一二三四五！

快快快！想必在鐘南山開言之前，政府的防疫措施已經(jīng)有了吧？疫控中心馬上就要行動了吧？等待。心急如焚。等待。心急如焚。手機微信咚咚咚咚，趕緊刷屏。我手機從來沒有這么繁忙?？啥疾皇俏乙南?。都來自親朋好友。都是各種民間消息。各種關(guān)于新冠病毒傳播有多神速、有多詭異的說法。十分緊張。十分夸張。似乎只要人在武漢，都逃不出被感染，中招了還無藥可治。人們在想各種各樣的辦法：走！走為上策！撤離武漢！今天主題是大逃亡。

大家都在緊急呼吁、熱切建議和懇切要求：逃離武漢！趕緊！到其他城市去。趕緊！到國外去！到天涯海角去！莫固執(zhí)了，你看別人都在跑！

我不跑。這一點，我堅定不移。父母在，不遠游。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事情本來會發(fā)生

事情一定會發(fā)生

事情發(fā)生得早了些

晚了些

近了些

遠了些

事情沒發(fā)生在你身上

你幸存，因為你是第一個

你幸存，因為你是最后一個

……多虧，因為，然而，盡管

如果不是一只手，一只腳

一步之隔

一發(fā)之差

湊巧剛好

……

我驚異不已，說不出話來……”

這是辛波斯卡的詩句，與中國古訓(xùn)一并在腦子閃過。最后一句想不起來了。轉(zhuǎn)身跑去找詩集，混混亂亂中好不容易，找到了書，急速翻閱，最后一句是“你聽，你的心在我體內(nèi)跳得多快呀”。

你聽，你的心在我體內(nèi)跳得多快呀！

那是你的心。而我的心，心跳正常。大事當(dāng)頭，出現(xiàn)了兩個我，人格分裂。我仿佛是我的影子，緊隨著我，卻不會跑來跑去，只是作為他者靜靜站立，靜靜看著我：看池莉在這個沒頭沒腦時刻，還跑去找詩集。啊哈！

我腦子閃過一種想法：這是否能夠說明一點點詩的必要性？

對于某些事，對于我，詩很管用。

等待。等待。焦急等待。疫情已是燃眉之急。有關(guān)方面總得趕緊了！總得！趕緊！疫情暴發(fā)這種事情，星火燎原，不是一個人能夠扛得住的。大家都得趕緊了！前兩天就給當(dāng)年防疫站老同事發(fā)多次微信，無回信。他們還在各級疾控中心工作，都是專家級的流行病醫(yī)生了。不回信本身就是回信：老同事之間，從來都是及時應(yīng)答，從無失聯(lián)。這一下，幾天都沉默不語，足夠讓我明白大事很不好。很不好的大事在發(fā)生：該趕緊的方面沒有趕緊。天啦！

當(dāng)年我年輕的雙腳，在撲滅疫情中，穿一身笨重的防護服，都是一溜小跑的，干什么都是一溜小跑。阻斷疫情要快、快、快！我聽見我的心，在我體內(nèi)跳得多快呀！

等了一天。煎熬一天。眼見得天黑了。問單位，單位說上面沒有任何通知。問小區(qū)物業(yè)公司，物業(yè)說沒有接到社區(qū)街道任何通知。感謝物業(yè)多了一句嘴，說：“還是建議您入群，有情況我們會第一時間發(fā)群里。”

嗯嗯！謝謝！等等，建議我干嗎？

這一天，我簡直是沒頭蒼蠅。

幸好親朋好友的微信都紛紛地來：大家都在為我們忙活。第一時間快遞口罩藥品，等等。感激不盡的心情波浪起伏，恨不能將感激不盡即刻以波的方式傳遞給對方，這是踏踏實實的人間溫暖，將沒頭蒼蠅好好安撫了一下。

時不時熱淚盈眶。

夜?jié)u深，坐床頭，順著書簽，打開毛姆小說集：今天的情節(jié)是要死人了——其實早年我讀過這篇小說，還有一點印象。忽然，微信又萬馬奔騰。一看，大驚。神通廣大的微信朋友圈，十萬火急宣布：親們！武漢要封城隔離了！今夜零點就封高速公路了！要走的趕緊了親！

我正在選擇信還是不信，單位辦公室來電話了：接上面緊急通知，根據(jù)疫情來勢，今夜零點封閉高速公路通道，明天上午十點開始封城，武漢停止所有公共交通以及對外交通，大家都不再到單位上班，居家隔離，電子辦公。

民間消息比官方快。我習(xí)慣相信正式通知。從這一次情況來看，這真不一定是一個好習(xí)慣。

武漢終于走出了這一步！這是必須的。這是我盼望的。四早啊。當(dāng)年沒少背書和考試：早發(fā)現(xiàn)，早隔離，早診斷，早治療。一旦發(fā)現(xiàn)立刻隔離，隔離了再說啊，阻斷傳播途徑?。∪藗魅说膫魅静【褪侨顺匀税?，必須得不讓它吃?。∫卟【褪呛樗瞳F。疫病甚至超過洪水猛獸。不封鎖隔離，不阻斷傳播，在人口如此稠密的大城市，后果想都不敢想。

我放下小說，心頭一陣輕松：到底還是采取措施了！到底還是封城隔離了！而這是武漢三鎮(zhèn)全城的封城隔離，而不是某個區(qū)域或者某幾個社區(qū)，感染程度我心里冇數(shù)了：高度危險，就在面前。

嗨嗨你們早干嗎去了？！早期能夠隔離幾個人、幾個社區(qū)的時候，你們都干嗎去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微信質(zhì)問我搞疾控的老同事。老同事繼續(xù)沉默。

一定是不好說。

不好說。說不得。不讓說。說不清——不管什么原因，不說比說更可怕。

是的，我和我先生，不知不覺已經(jīng)身陷險境。我父母，我姐妹，我親朋好友，都是不知不覺，已經(jīng)身臨險境面前。此時此刻，新冠病毒就游蕩在外面的黑夜里。甚至，已經(jīng)隨著空氣流動進屋了。60歲以上老人是高危人群，據(jù)說。大家私下早就在傳：這次瘟疫主要是收走老人。

民間傳說一一成真。

夜深人不靜。不知哪一層樓的哪一只大旅行箱，失手了，沉重地砸在地面?；旧暇褪峭蝗辉以谖翌^頂。我按住頭頂，暈暈轉(zhuǎn)了個圈。公寓樓就是有這個最大缺點，樓板不隔音，傳音效果奇好。咔嗒、咔嗒、咔嗒，高跟鞋的鞋跟急速在我頭頂敲擊。又不慎，一只藥盒子掉地上，藥品與藥片嘩啦滾落一地。一片混亂的失控的逃難的聲響。

忽地，幾乎齊刷刷地，安靜來臨——鄰居們都趕零點之前沖上高速公路。

該走的，都走了。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哪兒都去不了了。

披衣靜坐，看窗外朦朧燈火，一種悲壯或者是悲涼，油然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