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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來自大地的聲音
來源:中國民族報 | 楊國顯  2020年07月20日12:22

鋪展在新疆阿爾泰山脈中段的喀納斯景區(qū),地處我國與哈薩克斯坦、俄羅斯和蒙古國三國接壤地帶?!翱{斯”是蒙古語,漢語意為“美麗富饒、神秘莫測”。如果鋪開我國的版圖去尋找,喀納斯恰如雄雞尾巴頂端上的那片羽毛,絢麗而挺拔,靈動而神奇。

數年前的秋日凌晨,我們驅車從新疆克拉瑪依出發(fā),經過長途顛簸,于當日下午抵達喀納斯景區(qū)。悅目的秋陽從瓦藍色的天幕上瀉下來,悄無聲息地任意潑灑,景區(qū)層林盡染,猶如鋪展在天地之間的巨幅油畫。而海拔4374米的友誼峰上的皚皚冰雪,恰如畫幅中的留白。

此時,坐落在喀納斯景區(qū)中央的圖瓦村,就像一座鑲嵌在油畫里的村莊,美得恍若仙境。

圖瓦村,正是我們此行前來喀納斯追尋的目的地。

圖瓦村位于喀納斯河谷地帶,村莊的背后是山坡,山坡的頂端是雪峰,村莊四周則是亭亭玉立的樺樹林。一棵棵高大筆直的樺樹,猶如一根根豎立于晴空下的琴弦,在秋風溫柔的撥動下,發(fā)出陣陣微妙的聲響。

我們在五彩斑斕的樺樹林中穿行,周圍顯得很靜,靜得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進入村里,忽聞一陣優(yōu)美的音樂悠悠傳來。循聲尋去,只見一位老人端坐在樺樹下的石頭上,面對波光粼粼的喀納斯湖水,鼓腮彈舌吹奏一種樂器。他那張被陽光鍍成古銅色的臉龐,流露出特有的釋然和安詳。當地導游告訴我們,老人名叫額爾德什,他所吹奏的樂器叫“蘇爾”。

我如醉如癡地聆聽起來:那蒼老雄渾、深沉有力的韻律,仿佛穿越了時空,頓然從歷經滄桑的老人心底迸出,恰似源遠流長的喀納斯湖水,自遠古浩浩蕩蕩地涌來,又跌宕起伏著奔向遠方。額爾德什老人不停地變換著節(jié)奏和音階,一曲接一曲地吹:曲調一會兒像鷹嘯長空,一會兒像百鳥合唱,一會兒像高山流水,一會兒像萬馬奔騰……

聽完老人的吹奏,導游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圖瓦人祖先的故事。彼時,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幾百年前那場震驚世界的長途征戰(zhàn):幾十萬鐵騎一路向西,掠過新疆,也因而在喀納斯留下了蒙古族的一支——圖瓦人。從此,遠離戰(zhàn)火的圖瓦人隱世而居,世世代代在喀納斯腹地以游牧狩獵為生,保持著自己古老而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

導游的介紹將我的思緒從遙遠的歷史拉回了現實之中。這些年來,隨著旅游業(yè)逐漸升溫,前來喀納斯景區(qū)和圖瓦村觀光的游客與日俱增。因此,額爾德什老人的名聲也和他吹奏的“蘇爾”一樣,從新疆走向了全國,并漂洋過海,傳得越來越遠。

2004年夏天,中國音樂學院研究少數民族音樂史的桑海波教授專程從北京來到圖瓦村,挖掘地方民族音樂。當他聽了額爾德什老人吹奏“蘇爾”后激動不已,大為贊賞。桑海波認為,“蘇爾”就是我國古代大名鼎鼎的“胡笳”,是一種起源于漢唐年間的古老吹奏樂器,歷史可謂悠久。隨后,中國樂壇的多位名家紛紛拜訪額爾德什老人,并在認真聆聽他吹奏“蘇爾”的基礎上,進行了深入研究和論證,認定“蘇爾”是圖瓦人古老的原生態(tài)音樂,額爾德什老人則被稱為“圖瓦音樂的活化石”。

當地圖瓦人認為,“蘇爾”是來自大地的聲音,早已與喀納斯的樹林、湖水融為一體?!疤K爾”是用一種名叫“芒達勒西”的葦科植物掏空制成的。這種植物只生長在喀納斯湖畔的山谷之中,因為極其稀少,顯得彌足珍貴?!疤K爾”的制作工藝非常特殊和考究,首先要在一定的時令內找到質地上乘的“芒達勒西”,經精心處理后再進行加工制作?!疤K爾”通身只有3個孔眼,而且每個孔眼之間的距離有著極其嚴格的要求。額爾德什吹奏“蘇爾”時,幾根手指閃電般上下顫動,3個孔眼竟能同時發(fā)出五六種不同的聲音,這在我國傳統(tǒng)樂器中是非常少有的。

“蘇爾”不僅難以加工制作,而且相當難學。即使拜師學藝,沒有十余年功夫也吹不出一支像樣的曲子。額爾德什從10歲開始學習制作和吹奏“蘇爾”,直到22歲時才能吹奏一支完整的曲調。額爾德什就這么日復一日地吹著,一吹就是半個多世紀。在漫長的歲月里,老人先后創(chuàng)作了《美麗的阿爾泰山》《美麗的喀納斯湖波浪》和《奔馳的黑駿馬》等十幾首著名的“蘇爾”演奏曲。

喀納斯一行,美麗的圖瓦村常憶心間,動聽的“蘇爾”仙樂也常常在耳邊回響。

去年秋天,我與幾位好友再次結伴前往喀納斯。我們此行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探究圖瓦人的風土人情,還打算拍攝一些風光照片,更重要的是想進一步了解額爾德什老人仙逝后,有關圖瓦人傳統(tǒng)音樂——“蘇爾”的傳承故事。

我們得到的消息是令人欣慰的:在額爾德什老人生前多年的努力下,“蘇爾”這一圖瓦人獨特的音樂藝術得到了較好的傳承。老人的二兒子蒙克依歷經20年的刻苦學習,現已能夠單獨為游客表演“蘇爾”技藝。老人當年挑選的那些哈薩克族、蒙古族弟子,也都不負厚望,傾力傳承技藝。

多年來,“蘇爾”已成為喀納斯景區(qū)一張響亮的旅游名片,吸引著中外游客紛至沓來,2019年到喀納斯景區(qū)的游人已突破1000萬人次。

又要返回克拉瑪依了,我無法把喀納斯的無限風光帶走,也無法把圖瓦人的民族風情帶走,更無法把額爾德什老人遺留的仙樂余音帶走,只能把自己的滿腔眷戀之情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