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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原野盛宴》:詩意棲居的童年故事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0年07月20日08:49

 

有書友自“云”中來,不亦樂乎?云友讀書會成立于2020年5月,是中國作家網(wǎng)在疫情中聯(lián)絡策劃的線上跨校青年交流組織。此讀書會面向熱愛文學的青年,通過線上學術沙龍、讀書分享、主題演講等活動,推動青年學人的文化與學術交流,力求以文會友,激蕩思想。云上時光,吾誰與歸?

《我的原野盛宴》是一部非虛構作品,作家張煒以孩童視角追憶童真生活,字里行間蘊含著對精神家園的守望,對人與自然的重審與體悟。近日,作家張煒新作《我的原野盛宴》網(wǎng)絡研討會成功舉辦,顧廣梅教授主持。

孫書文:全球疫情的背景之下閱讀《我的原野盛宴》,有著格外不同的況味。書中人與自然的親密之情,對身邊的世界是個深刻的鏡鑒。在過往的作品中,張煒多次用兒童視角來打量自然、社會、人生。兒童視角的選擇不是導向了簡單,而是走向了另一種真實和復雜。兒童對世界的理解是詩性的,童心即詩心。《我的原野盛宴》讓我們體會到了漢語的馨香,并余韻徐歇。張煒還是一位文學技術的探險者,讀張煒的《我的原野盛宴》,確乎感到,動人的作家與作品,恰恰都是難以說清、難以說透的“謎”。

胡玉萍:張煒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朋友。此次新作《我的原野盛宴》是迄今為止他惟一的非虛構長篇。書中描繪了360多種動植物,堪稱一部“半島動植物志”,他對真實的描寫是特別稀缺的。他的創(chuàng)作始終貫穿著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色彩,他執(zhí)著地熱愛鄉(xiāng)土,對鄉(xiāng)土的描寫飽含著一種詩性的品格。有評論家認為這部作品在當代文學史中有著很大的啟示意義和標本意義,從作品中能夠看到作家對中國自然主義的開拓。

李掖平:當我們的眼光和心靈與張煒詩意的文字碰觸時,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有發(fā)自內心的感動和悲憫。這種悲憫,在張煒筆下更多的是敞開的大地情懷在怎樣無限包容人類。他是一個憂患意識強烈、擁有前瞻性眼光的作家,雖然從日常的處世為人方式看,張煒不是一個高調的人。但在文壇上,他卻是一個真正的弄潮兒,他的《古船》《融入野地》貫穿著深刻的反思精神?!段业脑笆⒀纭穼懗隽四z東半島的植物志,更重要的是這些植物已經(jīng)不再是自然意義上的本原狀態(tài),它們變成了一個個文學精靈。這一點深深地打動了我,也使我相信這本書絕對不僅僅是給孩子看的,更是啟示和警醒成人的。

叢新強:《我的原野盛宴》具有豐富的漢語言文化特色,包括漢語民族、民俗的魅力,尤其張煒純粹干凈的語言帶給讀者身臨其境的閱讀感受,真正讓我們傾聽到原野的聲音。海德格爾說世界是“天、地、人、神”的四維結構,我在讀這部書的時候非常強烈地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天、地、人、野物”的四維結構。具有靈性和神性的野物是張煒筆下的“神”,它們的本性是“野物的事要由野物來做主”。由此可見,張煒的創(chuàng)作總是在溫柔背后隱藏著批判的力量。自然萬物的“神性”與外祖母的“博愛”是該書的核心關鍵詞,有了愛的貫穿和信仰的鏈接,我們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和世界上自然萬物的生命聯(lián)系在一起,真正地融為一體。

崔慶蕾:從總體上來講,這是一部非常溫暖的、充滿童趣和愛的作品。首先,張煒描繪了一幅和諧詩意的、具有“前現(xiàn)代”意味的歷史風景,“我”的整個家庭內置于“自然”,構成了作品的原初背景,自然和人類社會的邊界模糊構成了“前現(xiàn)代”人與自然關系的象征隱喻。其次,這部作品的藝術效果除了大量直接性的原野書寫外,也通過具有自然化人格的人物形象來傳遞。這一點比較典型地體現(xiàn)在小說主人公“我”的身上,在長期與森林自然的共處中,“我”的處事風格和思維方式被很大程度的自然化了。最后,《我的原野盛宴》隱含著張煒個人自然觀的表達。在物質極度匱乏、人際關系缺失的前提下,“我”與自然建立起牢固的現(xiàn)實聯(lián)系和隱秘的精神交流,在作者看來,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生命饋贈,在這個意義上,冷即是暖,匱乏即豐富。

劉春勇:張煒寫作的核心正好觸及到地球的生態(tài)問題和人與自然和諧的問題,呈現(xiàn)出寶貴的生態(tài)和諧觀念。和諧當中的美其實是跟生命息息相關的,張煒的寫作一下子就把我們帶到了久已逝去的童年,一種寧靜的和諧與唯美當中。我認為張煒這種文學書寫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沈從文的傳統(tǒng)。此外,關于作品所強調的和諧,我有一個疑問或者說是一種閱讀期待。根據(jù)我的閱讀體會,張煒原本是想“反現(xiàn)代性”,但是最后卻陷進到他所反對的那種寫作當中。因此我認為張煒要從苦難的寫作走入到一種“殘酷”的寫作當中來,這樣或許才更有力量。

劉大先:《我的原野盛宴》首先是一個人原初歷史的記憶書寫,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從“融入野地”到“回歸原野”的返璞歸真式的寫作。張煒用兒童視角來觀察海邊鄉(xiāng)土的事物,讓赤子之心在原野上恣意生長。當然這個“赤子之心”按照劉春勇教授的說法其實比較單維化,它沒有呈現(xiàn)出更復雜的層面,但我認為這已經(jīng)足以勾連起我們共同的感受,那就是我們每個人成長期都曾擁有的那些純真的記憶。值得一提的是,在敘述的間歇尤其是小說的尾聲,張煒并沒有讓原野成為一片空靈的飛地,而是一處在大時代變革中留存了友愛、天真與勇氣的處所。所以這既是一部可以給兒童讀的書,也是一部可以給成人讀的書,成人從書中接受初心的召喚,召回淳樸和真誠,避免在庸常中走向迷失。這部作品在當下文學生態(tài)中有其獨特的價值,張煒通過自己的作品,以正-反-合的方式勘探了一條試圖重新回到文學“原初的單純”的道路。

劉永春:縱觀張煒的創(chuàng)作歷程,“林中人”這樣的人物形象其實是張煒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非常獨特的歷史貢獻。這種歷史貢獻可以從三個角度去理解。第一,從文學敘事的角度,以張煒為代表的作家為20世紀文學增加了一個人與自然的書寫維度,作品獨特再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互文關系。第二,從歷史的角度,書中的“我”與外祖母、“我”后來的經(jīng)歷與童年的經(jīng)歷、從村子到原野的歷史過程與人類從非洲走向全世界的整體人類歷史,都形成了對話關系。第三,從哲學層面,我認為“林中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張煒對世界、對中國歷史文化,也包括對現(xiàn)在許多社會現(xiàn)象的理解,所以我自己也常會從“林中人”出發(fā)去理解張煒的創(chuàng)作。

劉玉棟:我想從書名《我的原野盛宴》來進入這部作品。首先,作品中的“我”是真實的、生動的、鮮活的,他屬于自然、屬于野地、屬于山川和大海,自然的神奇、萬物的靈性、無邊的詩意和民間的傳說都在一個孩子身上得到呈現(xiàn),書中的“我”是一個具體的“我”,是一個沒有絲毫虛構的“我”。而“原野”是張煒幾十年文學耕耘的沃土,是他心靈的皈依和棲息地,它隱喻了無比發(fā)達的根性、天地人之間的和諧,體現(xiàn)了作品“自然之書”的特征。再說“盛宴”,張煒用他的記憶和博學給我們記敘了無比美妙的食物,那些來自自然的美味讀來讓人滿口生津,已消失的美味最終成為了精神上的盛宴。

路翠江:從整體來看,張煒的《我的原野盛宴》是他半島文學世界的根須往縱深的地方進一步延伸的成果,由此可以看到他的文學世界是一直在不斷地向更根深葉茂、更鮮活華美的方向發(fā)展。另外,具體到這部作品,我注意到它是以一個學齡男孩的成長歷程為線索展開的。所以,我愿意把它放在張煒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流當中。與之前的兒童文學作品相比較,這部作品充滿愛、美、真。這里的愛包括了親情之愛、友情之愛、愛情之愛、自然之愛。這部作品還提供了一種去人類中心的生態(tài)和諧豐美的理想和愿望,可以為我們思考和辨析將來的文明發(fā)展方向提供依據(jù)。

馬 兵:張煒的寫作一向是有博物學特點的。這部非虛構作品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他把童年和博物學興趣做了極好的結合。這種結合在某種程度上讓我想到《詩經(jīng)》。我在讀《我的原野盛宴》的時候也會感知到由物象到心象的交織、融匯和轉化。另外,我在這部作品里會讀到叢林、沙地、葡萄園、海邊,然后會想到之前讀過的很多張煒的作品,像《刺猬歌》《午夜來獾》《芳心似火》《融入野地》《九月寓言》《半島哈里哈氣》,這些作品都可以在《我的原野盛宴》中找到引子。張煒曾經(jīng)說過:“怪力亂神就是一個作家的巨資?!蔽铱梢詫⑦@句話化用為“童年也是一個作家的巨資”。我想張煒的童年時期或者說半島時期,也可以稱為“原張煒”時期,張煒后來的所有作品都可以在這個時期里邊找到對應。

史建國:《我的原野盛宴》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不僅在結構和敘事上有著諸多的相似性,更重要的是,這兩部作品可能觸及了一個帶有本質性的現(xiàn)象,那就是在人的成長經(jīng)歷中,每位少年心中可能都藏有一片“百草園”或者更奢侈一點的“原野”。張煒寫出了某種屬于人性普遍性的內容,這是非常重要的?!段业脑笆⒀纭分械男”焙腿鹗孔骷壹s翰娜·斯比麗的長篇小說《海蒂》里的克拉拉非常相似。一片原野,對于孩子的健康成長而言的確是非常寶貴的資源。它不僅可以滿足孩子的求知欲與探索欲,更能為孩子提供自由呼吸、自由想象、自由成長的開闊空間,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原野”既是現(xiàn)實層面上的,同時又是形而上的。

楊位儉:這部作品可以放在鄉(xiāng)土文學的譜系當中。張煒的鄉(xiāng)土文學是一個民間的、自由的狀態(tài),是大地之作、自然書寫。作品無論是從創(chuàng)造形態(tài)還是自然意義來看都與《融入野地》有某種深層次的關聯(lián),可以視為一種回歸。在回歸的同時帶來思想的觸動,一方面節(jié)制且隱約的背景引發(fā)共鳴,比如隱約指向苦難的經(jīng)驗;另一方面又帶來現(xiàn)實主義的思考,比如指向我們仍然沒有窮盡的歷史難題或是當下生態(tài)問題,這些使作品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批判性。作品不僅具有原型意味的回歸,更是向未知世界敞開,因此它還是一部成長小說。成長性不僅是兒童期的成長,也是現(xiàn)實生活的指向和歷史的變動。書中后部分的學校就意味著從一層自然到另外一層人化自然的轉換和歷險,人類必須面向更大且未知的領域,這也與成長主題相呼應。魯迅《故鄉(xiāng)》中的故鄉(xiāng)在童年時是快樂田野,但成年后再返回卻變成肅殺荒野;蕭紅《呼蘭河傳》里的“后花園”變成荒涼人間。因此,在現(xiàn)代文學內部埋藏著一個核心的、結構性問題,即從好世界到壞世界的轉換,這是我們無法回避的現(xiàn)代性挑戰(zhàn)與難題,后半部分翻轉是不可回避的現(xiàn)代性,也正如書中葡萄園和桌子兩者可否兼得的問題,這或許也需要我們去回答。

張 凡:作品的開篇如同一把鑰匙,既為小說中的“我”、更為讀者打開了通往“原野世界”的大門,尚處無憂無慮年齡的“我”對“原野世界”的探索,不只是出自孩子天生的好奇心,更是基于人類自身如何與大自然以及萬物更好相處的要義。作品由內而外的生命意識之呈現(xiàn),尤以“我”的外祖母這一人物形象最為鮮明。“在外祖母眼里它們全是孩子”這句話在某種意義上恰似全文的“文眼”,作家借以突出自己的一種生態(tài)觀,以母性的溫暖之光讓小說本身更具人性的光輝與人情的魅力。

張麗軍:對張煒新作的認識應該有新的起點,他建構了新的審美向度,將童年和動植物集中展示。從思想價值來看,這是張煒生態(tài)文學創(chuàng)作的集中展示和整體性呈現(xiàn)?!段业脑笆⒀纭钒鄬哟未笞匀坏纳鷳B(tài)主義書寫。從這本書的意義來看,首先張煒建立起一個新的生態(tài)文學精神維度,其次書中存在對萬物有靈的中國自然美學的思考,最后包括對生物圈內食物鏈平衡法則的尊重。因此我們應從生態(tài)文學、自然文學、童年學的角度來認識這部作品的價值。

張 濤:張煒創(chuàng)作的獨特性在于,他不是單獨地呈現(xiàn)自然萬物的“異質性”,而是強調自然萬物對我們生命和精神世界的改變。這也可能是他在處理現(xiàn)代性問題時的一種方案,這一方案也包括張煒在他的作品當中反復談及、書寫到的“葡萄園”,以及張煒童年生活的豐富性。童年生活對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種想象、一個重新建構的過程,而這個重建的過程是他解決現(xiàn)代性難題的一種嘗試。如果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童年經(jīng)驗僅僅是一個“實有性”的東西,那么,這種書寫很快就會窮盡,但張煒提供了一個強大的基礎。關于生態(tài)方面,《我的原野盛宴》呈現(xiàn)出一種人與動植物之間的有機整體,人與自身之外的“他者”能夠處于一種有機的、平衡的狀態(tài)中。

趙 坤:《我的原野盛宴》的文體是廣義上的童話,或者說新文學初期意義上的童話。在具體展開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它是童話中常用的“道路母題”的變形敘事。作品里面其實有兩條很具體的“道路”,一條是所謂“前現(xiàn)代社會”生活方式的“所經(jīng)之途”,一條更像是進入“現(xiàn)代社會”通道的“求學之路”。因為所有的“道路母題”都會面臨“上路與意義”之間的關系問題,所以這個文本真正要處理的還是少年的成長問題,否則張煒也不會讓人物在去了燈影之后反復焦慮“長大”的問題。作者也正是以處理這兩條道路的方式來處理成長的。在少年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所謂的“農(nóng)耕生活”和“現(xiàn)代文明”就像兩條腿,他在行走的過程中共同完成了一個標志性的成人禮儀式,這一儀式也是張煒關于和解問題的回答。《我的原野盛宴》采用這樣的文體形式,其意義可能有三點。第一是恢復了童話的新文學傳統(tǒng),或者說恢復了童話的一個古老的民間傳統(tǒng)。第二是關于勞動者的寫法,從勞動的意義上,可以看到知識分子和民眾是各有價值的。最后一點是關于民間的雜趣。作品里面那些很生動的雜趣為當代小說的寫作提供了一個豐富的藝術資源。

趙月斌:研究張煒的某部作品應和其他一些作品對照起來,《我的原野盛宴》應是張煒所有作品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睹杌ǖ娜兆印贰队巫?從少年到青年》《如花似玉的原野》這三本可以算作他的青少年三部曲。如果放在一起讀的話,會對張煒從童年到大學期間有比較完整的認識,就會對他的作品以及他自己的成長有更充分了解,并能夠對作家進行追根溯源的研究。在《我的原野盛宴》里,張煒續(xù)接了“風”的文化傳統(tǒng),這種文化傳統(tǒng)和“野性”相關,他找到了成長當中野性的東西,展示了廣大的生命背景,這樣的背景能讓我們從四面八方接觸到天然的、天性的東西。張煒還揭示了一種曠達的精神向度,他對于他的童年生活是色香味俱全的全息化書寫,同時也是形象化建構和融入作家人生閱歷的重構,我認為《我的原野盛宴》寫了那個時代的一種“美麗人生”。

陳夫龍:我是從上大學讀《古船》開始關注張煒的,那時就感到他是一位對現(xiàn)實憂憤深廣、富有理想激情、兼具悲天憫人俠義情懷的作家。按照少年游俠、中年游宦、老年游仙的生命隱喻劃分的話,已過花甲的張煒,臻于人生佳境,并邁向隨心所欲不逾矩的生命自由境界。在人生與文學構筑的價值場域中,身處俗世的張煒始終秉持著自由意志和理想精神,這既是一種動力,也意味著一種旨歸。在《我的原野盛宴》中,作者以回溯的眼光審視孩童時代及置身其中的自然萬物、風土人情,意在告訴讀者:人的一切對自由、幸福、愛與美的追求,源于大自然的滋養(yǎng)和大地民間的恩賜。這正是張煒生命原點和精神原鄉(xiāng)的價值支撐,也構成了他的生命基調和創(chuàng)作的精神源泉。從發(fā)生學的角度來看,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童年經(jīng)驗是張煒的文學人生開啟的價值基點,也是其生命寫作的歸宿。因此,我寧愿把這部作品看作張煒別具一格的大生命散文。

(本文發(fā)于中國作家網(wǎng)與《文藝報》合辦“文學觀瀾”???020年7月20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