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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里流亡》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劉可牧  2020年07月31日11:31

作者:劉可牧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6月 ISBN:9787559827616

徒步魯西南

我們在山里躲了一天“警報”。晚上,孫校長和幾位老師帶領(lǐng)全校同學(xué)三百多人,各自背著鋪蓋卷來到火車站。

泰山雄邁地遮住北半天,它是想把日寇堵?lián)踉谏砗蟀桑坑炙坪踝o(hù)衛(wèi)著我們這三百多人的活動。車站票房的尖頂直刺夜空,它是向蒼天控訴吧?它凝結(jié)了全城人的悲憤!用蘆席掩蓋著的尸體,橫陳在路基兩旁和街旁的崖溝中。這是兩天來,敵機(jī)肆虐造成的慘劇。這些受難者都是出門在外的人,不知家在哪里,親屬在何方?斷垣、頹壁……石板鋪砌的街道上,水、醬油、醋、酒……混合的液體凍得溜滑,會把行人滑個“筋斗”。整個縣城、西關(guān)一片昏暗。

一列“悶罐”、敞篷混雜貨車停在站東邊,只有很少幾節(jié)裝著什么貨物。車頭噴著水汽,發(fā)出“沙沙”的聲息。它似乎不敢出聲,但聲音卻在冰冷的空氣中震響,而且傳聲很遠(yuǎn)。孫校長和幾位老師帶我們?nèi)郎狭嘶疖?。我同二三十個同學(xué)坐在最后一輛敞篷里。因為冷,大家擠坐在一個角落里。這是一列南去的火車,也許是最后的一趟。據(jù)年老的老師們說,從泰山北面已隱約傳來重炮聲,大約鬼子兵在炮轟黃河渡口,正要渡河。“韓青天”的第三路軍大約擋不住,也許不擋就撤了。

車站上一個兵也沒有,也見不到一個鐵路警察。幾個站務(wù)人員有時在站臺上走過,連只紅綠燈也沒敢提著。

據(jù)說胡干青老師等已于白天乘車南去打“前站”,準(zhǔn)備在濟(jì)寧等我們。存在學(xué)校里的行李,由事務(wù)員們設(shè)法南運。

火車頭噴的水汽越來越濃,“沙沙”聲越來越響,好像馬上要開出,但總是不開。我們這個敞篷車?yán)锏娜似鸪踹€在低聲說話,夜愈深,天愈冷,大家緊緊靠在一起,不知怎么地完全熟睡過去。

不知誰先凍醒了,大嚷了一聲:

“壞了!我們的車皮被甩下了!”

全車皮的人都驚醒了。果然,車頭拉著前邊的“悶罐”、敞篷開走了,只把我們這節(jié)車皮甩下了?!鞍パ剑≡趺丛蹅?nèi)妓懒?!?/p>

“孫校長怎么把咱們這節(jié)車皮甩下?”

大個子李振泌有主意,他判斷:孫校長不會單單扔下咱們這二三十個人,說不定是忘掉這個車皮里有人。也許,他們沒走,又回到城里去了,等明夜再走。

我們二三十個人背起鋪蓋卷,失望地走下站臺,順西關(guān)抄近路回學(xué)校,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狗不吠,人不驚,到處是炸塌、震塌的房舍,滿街結(jié)著冰。路經(jīng)基督教會門前,只見松枝牌坊七零八落,紅綠紙散落滿地,上帝到哪里去了?怎么不來保佑他的子民?

走近泰安初中那黑漆漆的院落,只見事務(wù)人員正在一盞煤油燈下盤算怎樣運行李南去。很奇怪,體育教員盧宗文竟也在那里。他為什么不南去呢?體育教員應(yīng)該帶隊的呀,怪不得在車站上沒有見到他。

他們都很驚訝:

“你們怎么回來了?”

我們都很懊喪:

“孫校長把我們?nèi)酉铝?!?/p>

他們解釋說:

“不會。他有兩個打算,一是坐火車到兗州轉(zhuǎn)濟(jì)寧。要是坐不上火車,就步行往寧陽到濟(jì)寧。你們怎么?不知道嗎?”

李振泌在同學(xué)中自然成了領(lǐng)袖,比畫著回答:

“我們這個車皮的人全睡著了,醒了才知道被甩掉。孫老師他們坐的是前邊的‘悶罐’和敞篷,一定被車頭帶走了……又想,也許沒坐上火車,又回城了……”

“怎么辦?”幾個老師互相看著,交換著眼色,沉吟了好久。

盧宗文老師似乎是局外人,他側(cè)著頭在思考什么。這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屋子邊上有一輛自行車,貨架上捆著個行李。他突然站起來說:

“我?guī)銈儾叫型献撸》凑龑O校長說好了到他老家成武縣住下……我本來準(zhǔn)備騎自行車回?zé)熍_,我的家眷都在那里……好吧,我?guī)е銈?,只要遇見了孫校長,把你們交給他我就不管了……回?zé)熍_……唉唉……老婆、孩子……”

我們立刻轉(zhuǎn)憂為喜,用感激的眼光在黑暗中相互示意。想不到這位“驢脾氣”的刺頭老師竟有這么一顆犧牲自我、善良的心。

我們立刻出發(fā)。盧老師騎著自行車先行,約定過鐵道,繞過蒿里山,直奔去寧陽的大道。

鉆過鐵路洞子,繞過十殿閻君所鎮(zhèn)的蒿里山[1],只見滿野一片漆黑,只有往西南去的大道還有點發(fā)亮。不知誰說有條小路,比走大路近得多,我們胡亂順了一條,向西南方向走下去。愈走天愈黑、愈走路愈窄,彎彎曲曲,坎坎坷坷走了半個鐘頭,只見前面黑蒙蒙的一片,比天空還黑得多。走呀,走呀,不知誰叫喊了起來:“怎么跑到墳地里來了?”

這時,對面突然有吆喝聲,不知喊的什么。接著,有幾個人站在面前,手里拿著什么,仔細(xì)看看,原來是幾個“第三路軍”。他們?nèi)氯拢?/p>

“干什么的?往戰(zhàn)壕里亂竄!”

“學(xué)生!”

“學(xué)生怎么半夜里出來了?”

“遷校,學(xué)校搬家,往南搬。白天怕轟炸,掃射……”

“俺們差點摟了機(jī)槍!還以為是鬼子摸營哩。”

我們仔細(xì)看了看,原來是在松林里?!暗谌奋姟痹趬烆^之間掘出戰(zhàn)壕。林子不遠(yuǎn)是一座村莊。

我們只好向“第三路軍”說“好聽的”,繞過村莊,摸上大路,再也不敢抄小路了。

我們硬拉著腿向前邁,鋪蓋卷壓得脊背疼。整個田野烏黑烏黑的,只有一條發(fā)亮的大道像一條繩索,拖著我們不停步地向西南走去。向哪里去?西南,西南,知道有一條汶河,過了汶河再奔寧陽。

不知走了多少路,不知繞過了多少村莊,東方漸漸發(fā)白,雖然脊背上壓著鋪蓋卷,還是有些涼意。天空由灰白轉(zhuǎn)慘白,東方有點發(fā)黃……也有血暈……太陽張著赭色的臉,又像肺病患者臉上的緋紅……幾道霞光也白得有點病容……遠(yuǎn)遠(yuǎn)傳來敵機(jī)的“軋軋”聲。不久,便出現(xiàn)一架敵軍的偵察機(jī),自北向南沿著大路偵察。只要它飛近了,我們便藏在土崖或墳?zāi)贡趁?,等它飛過去再走路。它飛遠(yuǎn)了,幾乎聽不到“軋軋”聲。一會,它又出現(xiàn)了,“軋軋”地飛在我們頭頂,好像偵察到了我們的活動。我們只好躲了再躲,藏了再藏,也算是一次又一次地休息吧。近午,才聽不見它那鬼響聲。我們路過一個大村子,在大車店里買塊涼鍋餅,邊走邊啃。盧老師騎著自行車,走走停停,一路檢查人數(shù)。敵機(jī)飛來時,他都是隱蔽在崖頭下等我們。午后,他約定投宿汶河邊的塔房,好明天一早渡汶河。據(jù)說,敵機(jī)曾掃射汶河上的一個渡口,必須趁早才安全。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在村莊附近才偶爾有幾個背著糞箕子拾糞的農(nóng)民。途中,竟碰上騎自行車南去的紀(jì)慧亭先生。他不愿當(dāng)亡國奴,說:“家,誰也不能管了……”他沒停留,迅速上車趕路。傍晚,還沒走到塔房。我們在一個村頭問了一下小店的主人,才知道還有八里,只好趕緊趕路。二三十個人走得七零八落。我同趙忠?guī)讉€因為邊走邊拉呱兒,落在最后,直到漆黑漆黑的時候,才走進(jìn)一個房舍低矮、街道彎曲、狹窄、高低不平的村落,這就是塔房。村南就是汶河,因為兩岸結(jié)了冰,流水聲不大,聽起來很凄楚。我們走進(jìn)一家客店,盧老師、李振泌已在那里,招呼大家休息,然后分散到左右?guī)讉€旅店住下。

店主人問我們吃幾兩的“起伙面”,我們不懂,經(jīng)過講解才明白。我們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只啃了點鍋餅,餓得發(fā)慌,當(dāng)然想飽餐一頓。我們商量每人吃它一斤半,店主人笑了,說我們一斤也吃不下。我們覺得“一斤吃不飽”,店主人只好照辦。這時,從門外走進(jìn)一個衣衫襤褸、頭包黑帕、面色黧黑的中年婦女,問我們吃不吃炒“長果”。李振泌給他五角錢,她回家炒“長果”去了。

面條下出來了,店主人盛了一大黑盆端在屋當(dāng)門。一摞黑碗,一把筷子擺在矮桌上。我們各舀一碗,趁熱快吃。我蹲在地上猛扒幾口一下吃了大半碗,忽然覺得頭昏腦漲,只好一氣把它吃完,趕快靠墻坐在行李上,迷迷糊糊就不知所以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人推醒,原來是李振泌。他竟然沒有睡,還很有興致地把大家都吆喝起來:

“起來!起來!花生來了!吃花生?。 ?/p>

果然,那位中年婦女背了個簍子進(jìn)來了,往屋當(dāng)門一倒,嗬!一大堆花生,又大又飽滿。她高興地招呼大家:

“炒得正是火候,不煳也不生,還熱乎,等涼涼吃才香呢?!?/p>

我們都圍到花生堆前,等不得涼透,趁熱想吃它個夠。誰知我吃不上一把,又頭昏腦漲,只好又靠墻坐到行李上,不知不覺進(jìn)入了睡鄉(xiāng)。

一覺醒來,天已放亮。大家急忙背著行李卷奔向渡口。盧老師同一個船工已經(jīng)立在岸邊冰凍的淺灘上。這幾天,沒有狂暴的北風(fēng),只是感到十分清冷,雖不刺骨,卻也滿身緊巴巴的。

一只破爛的木船凍在淺水里。汶水的大流在緩緩地西去。

盧老師指揮我們:

“你們踩著冰上船,最多上去十來個,要晃開冰冰,使勁晃,越早越快越好!分兩撥過完。過晚了,鬼子飛機(jī)又來哼哼了……”

船工是一位健壯的中年農(nóng)民,“大棉襖一扎腰”,頭戴破氈帽,腳蹬“老棉鞋”,手里持著一根長篙。他領(lǐng)我們走上破船,囑咐著:

“別看船破,但不漏。咱們使勁晃,散不了板。早晃開早過,別讓鬼子飛機(jī)找咱們的麻煩……上邊的渡口炸過一次,幸虧沒傷著人……”

我們十幾個人叉開腿,互相扶撐著,用力左右搖晃。晃呀,晃呀,好費勁,船在冰里紋絲不動?;窝?,晃呀,心越急越晃不開,累得有點汗津津的。

船工立在船頭,叉著粗腿,一只手卡著腰,一面晃,一面鼓勵大家:

“使上勁,不消停,只要晃開一道縫,就算行了!”

大家一鼓作氣,聽從指揮,似乎有韻律的左右晃—其實船仍死死地凍在冰冰里?;窝剑窝?,使勁!使勁!……突然“咔嚓”一聲,冰裂了縫……

“慢!慢!”船工大聲吆喝。

大家輕輕使勁,靠船邊的冰凌漸漸零散了。冰層本不厚,一晃開問題就解決了。岸邊的同學(xué)們也高興地呼喊起來。這時,隱隱約約有敵機(jī)的“嗡嗡”聲,大家不免有些擔(dān)心。船工馬上放船中流,一會便沖向斜對的沙灘,撞上冰凍的河岸而止。我們馬上跳下船去,迅速向近岸的樹林奔去。敵機(jī)的“嗡嗡”聲已經(jīng)消失,我們便坐下來等候下一撥擺渡的同學(xué)們。船工玩船嫻熟,很快便把同學(xué)們渡過。盧老師帶著自行車同船過來,他早已付過船費,向船工拱手致謝,便騎車離隊先行。我們兩批同學(xué)會齊后,便急忙拔腿向?qū)庩柍潜既ァ?/p>

渡過汶河,真是過一道難關(guān),盧老師興致特別高昂,在大路旁等候我們,滿面笑容,推著車子步行。我們在他兩邊走著,邊走邊談。他真的打開了話匣子,他說:

“本來,我想把你們送過河就回去,騎自行車去煙臺,老婆、孩子都在那里呀!說不定鬼子已經(jīng)登陸,他們已成了亡國奴!”

我們聽了都有些歉意,如果我們不在那個車皮里睡著,怎么會把盧老師也連累了呢!

他坦率地說著半年來的思想矛盾:

“放了暑假,我們一家回?zé)熍_避暑。盧溝橋事變發(fā)生,平津淪陷。流亡學(xué)生和逃難的人大部分乘船到煙臺,真慘!流亡!唉唉,流亡!我有個想法,英美軍艦經(jīng)常停泊在煙臺,也許鬼子不至于莽撞侵占。臨近開學(xué),我獨自一人返校,誰知日本鬼子順津浦鐵路南侵,一直打到山東邊上。孫校長說,何廳長,就是何思源,同意他帶學(xué)生南來,第一步先遷泰安,我也跟著來了。要是再往南走,我就不去了……昨晚我怎么也睡不著,老是想呀想,回去當(dāng)亡國奴呢,還是跟大家流亡出去……戰(zhàn)事也許很快就要停住,鬼子向來是蠶食政策,小日本一下子吞不下咱中國……咱們也許還能回到桿石橋外咱們那所中學(xué),你們照常上學(xué),我照舊教你們體育……練一個頭號籃球隊,再練個棒棒的足球隊……”

盧老師三十出頭,身體短而健,高鼻朗目。每當(dāng)足、籃球比賽時,他西裝筆挺,哨子滿口吹,又響又徹。尤其是滿嘴英語,流利動聽,使比賽進(jìn)行得緊張而又熱烈,比賽雙方都能賽出水平。據(jù)說,他原在齊魯中學(xué)教體育。某次,一中同齊中賽籃球,一中的同學(xué)被這位年輕的裁判迷住了。??!漂亮的英語,whistle!他們要求下學(xué)期把盧老師聘過來。孫校長同何思源是“六中—北大—曹州幫”,當(dāng)然能滿足運動員們的愿望,于是盧老師便成了一中的體育教員。還有人說,某年,不知誰惹著盧老師,他犯了“驢脾氣”,甩袖子去了德縣初中(十二中),第二年才又被請回來。他常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朝同學(xué)發(fā)脾氣,煙臺腔又帶點天津衛(wèi)的味道,無非是“你看著我好惹,我不好惹;你看著我好斗,我不好斗”。翻來覆去,就那么兩句話。想不到在這流亡的道路上,他竟敞開了“話匣子”,而且還是一個極坦白而又隨和的師長。

他講起自己的故事:

“俺家是廣東人。伯父是一家輪船公司在煙臺的經(jīng)理。我從小在煙臺長大,上學(xué),后來考上天津一個商業(yè)學(xué)校。我愛體育運動,特別喜歡踢足球。你們大概都知道南開的足、籃球都很棒,什么‘南開五虎’啦……俺們商校也不弱,強(qiáng)隊。畢了業(yè),不愿在煙臺跟著伯父做買賣,便去上海找我姐夫。我姐姐同阮玲玉是妯娌。姐夫家的哥幾個拍電影、演魔術(shù)……真是好玩的玩意。姐夫想教我演電影,又嫌我個子矮。鄭小秋就是個小矮個,跟胡蝶配戲,真難看!沖著他爸爸是鄭正秋。我個子矮,也不愿去演電影。姐夫知道我愛好體育,就讓我上了東亞體育??茖W(xué)校。畢了業(yè),當(dāng)了體育教員,用前清狀元王壽彭的話,‘玩皮蛋子’?!?/p>

似乎又有敵機(jī)的“嗡嗡”聲,但接著又聽不見了。

盧老師諦聽了一會,又講起來了:

“‘七七事變’,我覺得中日全面戰(zhàn)爭也許打不起來,誰知真打上了。夏天,我去了一趟上海,住在金焰、王人美家,哈哈,你們知道,一個是‘電影皇帝’,一個是‘野貓’。我怎么認(rèn)得他們?金焰是我的學(xué)生。他上過齊魯中學(xué),朝鮮族,籃球打得不錯,他還是上海電影明星籃球隊的center呢!‘八一三’,金焰還去前線打過游擊……軍隊都撤下來,他們的游擊也打不成了……誰知道戰(zhàn)爭什么時候才能停住。韓復(fù)榘在日本銀行存了許多錢,他媽的,刮了地皮,什么實業(yè)也不辦,又不買新式軍械,他當(dāng)然不愿打,也不扛打……二十九軍是好漢,從天津打到桑園……中央軍也還扛打,他們武器好……但也頂不住日本鬼。走吧,老師們帶家眷的不多……你們孫校長的太太就扔在了濟(jì)南……唉唉,不能當(dāng)亡國奴!”

他的談話帶著追悔、傷感的意味,使我們覺得他很可親近。生活的道路把他扯來扯去,也許是不得已才干了體育這一行?;蛟S,他還有難以說出的不幸遭遇,無法向同學(xué)們傾訴。我們都很難過,為了他這次同妻兒無法團(tuán)聚。

他決斷地說:

“孫校長他們不會坐火車南下,他說也許步行南來,因為坐火車太危險,敵機(jī)白天會來搗蛋。他們一準(zhǔn)也奔寧陽,說不定,在那里能同他們見著呢!……過了汶河,又保了一層險,我頭里先走,反正離寧陽已經(jīng)不遠(yuǎn),到那里集合吧!”

他跨上自行車,興致勃勃,蠻有信心地疾馳而去。我們不禁加快了步伐,也不“打尖”,打算到寧陽城再吃飯。不久,路過一個大村鎮(zhèn),大車店里有新“打扇”的白菜豬肉大包子,還賣黏粥,我們就放開肚皮猛吃猛喝一氣,勁頭十足地馬上趕路。走不上七八里,寧陽城已在不遠(yuǎn),看樣子,縣城不小,城墻蠻高大,城門樓子也挺有氣派。

寧陽城里南北一條大街,寬而平,黃土路。全街只是北頭有個一間門頭的廣貨店,柜臺上方掛著毛巾、線襪、扎腿帶子……一個中年白而胖的女人坐在那里,好奇地望著我們。不遠(yuǎn),迎面走來幾個乘坐別的車皮的同學(xué),我們不禁“啊呀”了一聲。他們說:

“盧老師已經(jīng)早到,叫我們來迎你們。”

“你們不是坐在前邊的車皮嗎?怎么又下來了?”

“孫校長在車皮里凍急了,吆喝大家下車,步行來的?!?/p>

“怎么把俺們那個車皮忘了?”我們覺得很可笑。我們都歪倒睡了,他們沒發(fā)現(xiàn),我們睡得太死,竟沒聽見他們吆喝。

“你們走塔房,走了冤路,俺們走了個近渡口,從東面過的汶河?!?/p>

我們趕忙來到住處,同學(xué)們有的在休息,有的出去閑逛。我同趙忠?guī)讉€在地上伸開鋪蓋正想躺一會,只見孫校長進(jìn)來了,滿臉怒氣,指劃著我與趙忠,劈頭就訓(xùn):

“你們領(lǐng)頭亂跑,上哪里找你們?跑沒了,我怎么向你們家長說話?亂跑!亂跑!我管不了你們了!”

我們想分辯、解釋幾句,他擰過身子,氣沖沖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