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洞村的十八個故事》
作者：李迪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8月 ISBN：978-7-5212-1043-9
開 篇
這里是湖南湘西十八洞村。
一個古老的苗族村寨。
青山環(huán)抱，綠水流翠。木樓相依，萬瓦如鱗。
2013年11月3日，一個寫進中國歷史的日子，習近平主席來到了這里。在村民的曬谷場上，在一棵高聳入云的有著三百多年樹齡的老梨樹下，面對圍坐在身邊的苗族父老鄉(xiāng)親，習近平第一次提出了“精準扶貧”的戰(zhàn)略方針，指導(dǎo)全國扶貧攻堅戰(zhàn)。
沉睡在貧困中的十八洞村，自此蝶變，張開多彩而勤奮的翅膀，飛翔在脫貧奔小康的春風里。那樣耀眼，那樣明亮！
村黨支部書記龍書伍跟我說，論季節(jié)本是初冬，我們卻迎來了一場春風，梨花一夜都開了！
他無意中說到了唐代大詩人岑參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p>
那么振奮，那么形象，又那么巧合——
十八洞村由四個自然寨組成，分別是：梨子寨、竹子寨、飛蟲寨、當戎寨。習主席所去的寨子，因為有一棵直立擎天的老梨樹，就叫梨子寨。
2019年初冬，我來到十八洞村深入生活，住在梨子寨一個叫阿雅的漂亮的苗族姑娘家。她家開了一間民宿，就叫阿雅民宿，接待南來北往要住宿的客人。住在阿雅民宿，每日早出晚歸，翻山越嶺，走村串寨，來到我要采訪的人家，烤火塘，喝熱茶，聊家常，聽故事，不由得讓我想起前輩作家艾蕪當年寫作《南行記》時的情景。
行走在綠水青山間，伴隨著清風細雨，我時時被大山里精準扶貧、自強不息的故事所感動。
梨花朵朵惹人愛，采擷幾朵存起來……
金蘭蜜（上）
故事講述人：花垣縣委宣傳部副部長、中國第一支精準扶貧工作隊隊長，龍秀林
這天，我下班后，天已經(jīng)黑透了。走在路上，突然被黑乎乎的一堆截住，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當我就著星光走上前去，這才看清，黑乎乎的一堆，不是柴火，而是一個人。
天寒地凍的，這是誰呀？
還能有誰？村民說，“酒鬼”龍先蘭！
我心頭一沉，想起了他。龍先蘭幼年喪父，母親改嫁，唯一的妹妹也跟著沒了。他孑然一身，以酒澆愁。哪兒醉了哪兒睡。村民們說，這人成了垃圾一堆，完了！
這不，年關(guān)將近，家家都在忙過年，他又醉倒在路邊。
我急忙抱起他，兄弟，你醒醒，你醒醒，跟我回家！
我把龍先蘭領(lǐng)回自己位于鄰鄉(xiāng)的家，妻子正忙年夜飯：臘肉，酸魚，蒿草粑粑。
哎喲，這是誰呀？
我弟弟。
??？以前沒聽你說過?。?/p>
哈哈，現(xiàn)在說也不晚呀。他來跟我們一起過年！
要得，我添雙碗筷！
龍先蘭愣住了。我說，先蘭，咱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龍字。從今往后，你就有家了。你是我弟弟，我爹媽就是你爹媽！
說著，我把爹媽請出來，爹，媽，你們看，我弟弟俊不??？
兩位老人一看兒子“撿”了個弟弟回來，笑得嘴咧到耳根兒，遂按苗家認親禮，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
龍先蘭再也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淚如雨下，爹啊，媽。他大聲哭喊著，老天不公，我一再失去親人。我沒有希望，我只有喝酒，我兜里永遠沒有一塊錢！現(xiàn)在，我又有家了，又有爹媽了！往后，我要聽你們二老的話，聽秀林大哥的話，活出人樣兒來！
打這以后，龍先蘭扔掉了酒瓶。
我逢人就說，先蘭是我弟弟，哪個再看不起他，再喊他“酒鬼”，我龍秀林跟他沒完！
村民們一聽，個個大眼瞪小眼。
當然，幫助龍先蘭脫貧，成了我進村后百忙之中的又一忙。
小伙子正當年，光打零工不行，要引導(dǎo)他干一番事業(yè)。
我先幫他擺了個魚攤，養(yǎng)魚賣魚，還叫妻子動員姐妹們都去買。可龍先蘭天生不是買賣人，嘴笨，不久就收攤大吉。
再干啥好呢？我掰著腦袋苦想。忽然，一只蜜蜂沖我一臉的汗飛來，蜜蜂采蜜也采鹽啊，我臉上的汗就是鹽。我一躲閃，來了主意。哎，讓龍先蘭學養(yǎng)蜂行不？
苗家自古就會養(yǎng)蜂，砍一段樹掏成蜂筒，或把竹簍糊上泥巴留出眼兒，斗笠一蓋，放在屋檐或巖縫，蜜蜂來去任逍遙。如此散養(yǎng)，星星點點，成不了氣候。如果龍先蘭能辦個蜂場，養(yǎng)成規(guī)模，采自大山的天然土蜂蜜還愁沒有銷路嗎？到時候不怕他嘴笨，怕供不應(yīng)求！
我把想法一說，龍先蘭拍手叫好，又攤手為難，我跟誰學呀？再說也沒本錢?。?/p>
我說，師傅早給你請好了。本錢你還用愁嗎？哥有一塊餅就有你一半！
就這樣，我自掏腰包，把龍先蘭介紹給鄰鄉(xiāng)的養(yǎng)蜂專業(yè)戶，并為他購置了蜂箱等物件。龍先蘭嘴笨手不笨。出徒后，第一年養(yǎng)的四箱蜂就掙了五千多塊！他高興得手舞足蹈，首先想到的是把本錢還給我。我說，還啥？看你那破房子，風來透風，雨來漏雨，還不趕緊翻修了找媳婦，想打一輩子光棍兒嗎？
先蘭說話三十了，媳婦不知在哪兒飛。十八洞村像他這樣的光棍兒還有一嘟嚕，成了扶貧工作隊的心病。家業(yè)家業(yè)，有家才有業(yè)。在農(nóng)村，沒成家就沒盼頭，容易破罐子破摔。脫貧要“脫單”，無家心不安。今年扶上去了，明年還可能掉下來。為此，工作隊為村里舉辦了四屆相親大會。搭起鵲橋臺，引得姑娘來。
第一屆舉辦，我就把先蘭拽去，跑前忙后給他當“媒婆”。
關(guān)鍵時候，龍先蘭的嘴不笨。居然在我的幫助下，說成了一個媳婦。
當然，整個過程很曲折。
說到這兒，龍秀林笑了，李老師，你想聽這個喜結(jié)良緣的故事嗎？
我說，龍隊長，我太想聽了。
龍秀林說，我這個當隊長的，說話太生硬。明天，我把這兩個年輕人請來，你聽他們親自講講吧，樂趣多了！
我說，龍隊長咱們一言為定。
龍秀林說，駟馬難追！
金蘭蜜（下）
龍隊長沒有食言。
第二天，兩個年輕人聯(lián)系上了我。
龍先蘭和他媳婦吳滿金。
龍先蘭是個帥哥。國字臉，大眼睛。
吳滿金是個美女。圓月臉，眼睛大。
我說，你倆的故事誰先講?。?/p>
龍先蘭說，我先講吧，待會兒我還有個會。
我問小吳，可以嗎？
小吳說，他的事我從來都是同意的。
我笑了。
好，那就先蘭先講吧，他名字里就帶個先字。小吳，你隨后講，說不定，他走了你更好講！
小吳笑了。
龍先蘭也笑了。
李老師，我就不從“酒鬼”開始講了，龍隊長肯定都跟你講過了。
那一篇兒翻過了。
永遠翻過了！
我就從養(yǎng)蜜蜂開始講吧。
龍隊長給我介紹的養(yǎng)蜂師傅麻清成，真是個大好人！
麻師傅住家離花垣縣城不遠，他養(yǎng)蜂養(yǎng)得出了名。蜂場不大，年收入二十多萬。他每天帶著我在小蜂場里轉(zhuǎn)悠，認真給我講解怎樣養(yǎng)蜂，怎樣取蜜，怎樣分群，怎樣防病。特別是取蜜，手把手教我。
我邊跟他學邊想，寨子里也有養(yǎng)蜂的，一箱兩箱的，割下的蜜都是拿來自己吃，或者送給親戚朋友。因為蜜蜂會蜇人，所以有的人家小孩被蜇了，從此不養(yǎng)了。這么說吧，在我的印象里，蜂蜜是不值錢的，也沒聽說拿來賣錢的。能賣嗎？怎么賣？心里想著，有時候嘴就吐出來了。
麻師傅笑了，哈哈，你怕產(chǎn)了蜜，賣不出去是嗎？
我臉紅了。
麻師傅說，這樣吧，從我這兒拿上十斤蜂蜜去賣，不用吆喝，就擺在游客路過的地方就行。你回去試試！
我說，這多不好意思?。?/p>
嗐，他說，這有啥不好意思的？龍隊長讓我教你，我就要教好；你沒信心，我就要給你打氣！來，我?guī)湍惴盅b在小罐里，一罐一斤，賣一百二十塊。不
講價！
我拿著麻師傅的蜂蜜，在游客多的梨子寨附近，找個岔路口擺起來。想不到，不用我吆喝，一聽說是十八洞村的土蜂蜜，追求原生態(tài)健康食品的旅游者，兩天就把十斤蜂蜜全買光了。我收了一千二百塊錢，數(shù)了又數(shù)，一張都
不少！
我的心里一下子樂開了花。
我馬上回去找麻師傅，向他報喜信兒，把錢全給了他。
麻師傅笑了，這回有信心了吧？跟你說吧，市面上的蜂蜜假的太多了，讓想吃的人都怕了。在咱這十八洞的深山老林里，誰會造假？蜜蜂在大山里采蜜，什么花都有，可以說是千花蜜萬花蜜，再土不過了，再原生態(tài)不過了，所以你的蜜好賣。
我抓著腦殼，怪不得沒人跟我討價還價呢。
麻師傅看我把錢全給他了，說你干嗎把錢全給我??？你留下兩百塊，就當勞務(wù)費吧。拿著！
哈哈，我第一次賣蜂蜜掙了錢！
我學養(yǎng)蜂出徒了。臨走的時候，麻師傅一再囑咐，有什么疑難，隨時跟他聯(lián)系。
我回到寨子里，從四箱蜜蜂開始養(yǎng)起，當年就掙了五千塊！
一年后，我就有了十四箱。
隨后，我想繼續(xù)擴大生產(chǎn)?？墒?，手頭沒錢了。
聽說扶貧貸款下來了，貧困戶每戶可以貸款五萬元。利息由公家掏。
我就去信用社找貸款員。他一看是我，??？是你！
我說，是我。
是你就不給貸。
為啥？
怕你買了酒喝。
我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我貸款為了養(yǎng)蜂。
說來說去，人家還是不貸。
我只好求救兵了。我找到龍隊長，把情況一說，他笑了。
他給貸款員打電話，說你放心，先蘭的信譽包在我身上。你貸給他吧。到時候他還不了了，你找我要！我現(xiàn)在就給你下一個保證。
領(lǐng)導(dǎo)發(fā)話了，貸款員還是將信將疑。
他跟我說，我能到你的蜂場看看嗎？
我說，現(xiàn)在我就帶你去。只不過很慘，只有十四箱蜂，散擺在山上，算不上蜂場。
貸款員到我養(yǎng)蜂的地方一看，雖說蜂不多，可管理得非常規(guī)范，擺開了繼續(xù)擴大生產(chǎn)的樣子。
好，我先發(fā)兩萬現(xiàn)金給你！你進了蜂就通知我，我再來看。如果當真，沒說的，馬上再給你三萬！
我拿著這兩萬塊，很快進了一批蜂。貸款員過來一看，說了聲你真行，當下又給了三萬塊。這下，我的蜂場可真有點兒模樣了，陸陸續(xù)續(xù)發(fā)展到五六
十箱。
除了買蜂，蜜蜂還會自己分箱。就這樣，我的蜂越養(yǎng)越多，別的地方不敢說，在十八洞村小有名氣了。
龍隊長笑著對我說，先蘭，事業(yè)有成，你該找媳婦了。你不小了，再老就沒人要啦！
那個時候，我二十八九，在我們這邊已經(jīng)算大齡了。這邊有結(jié)婚很早的，有的十八九歲就當爸爸了。二十來歲當爸爸的很普遍。
當時，村里的大齡男青年不少。為解決他們的“脫單”，工作隊辦了件大好事，舉辦相親大會。請本村的、鄰村的女孩子們都來參加。第一次舉辦，龍隊長就把我叫去了，說這個你可要先哪！到時候要是有姑娘看上了你，吃長桌宴時你要給人家夾菜，敬人家酒。關(guān)鍵時候，可不能嘴笨啊！
相親會這天很熱鬧，鄰村的女孩子來了不少，本村的單身漢沒一個缺席的。村委會先帶領(lǐng)男男女女參觀十八洞村的建設(shè)，然后就準備吃長桌宴。游戲規(guī)則是，有相中了對象的，男女隔桌對坐，邊吃邊聊，加深了解。
在主持人一一介紹參會的男女時，介紹到我了，我說，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但我有一身好力氣。哪個姑娘跟上我，我會讓她幸福一輩子！說完，咔咔咔，咔咔咔，我就地十八個俯臥撐。十八洞村十八個俯臥撐，臉不紅，氣不喘，一下子就被小吳看上了。
她看上了我。
我也看上了她。
在參觀十八洞村建設(shè)的時候，我倆故意走在后面。一路走一路說悄悄話，越談越投機，越談越親密。
等到吃長桌宴的時候，人多一亂，哎喲，我找不見她了！
有情男女都隔桌對坐了，我對面卻是空的。
我很失落。她到哪兒去了？
剛才的親親密密還算數(shù)嗎？
這時，鄰村一位不知游戲規(guī)則的胖大媽，一屁股在我對面坐下了，還問我這兒沒人吧？
我只好說，沒人。
隔飯桌望著胖大媽，我還沒吃就飽了。
龍先蘭的話，把我和小吳都逗樂了。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人家催他開會。
得，我先說到這兒吧，得開會去了。
龍先蘭告辭，小吳接上了他的話——
哈哈，李老師，我那天就沒參加長桌宴。
為啥？我是偷跑出來參加相親的，沒跟爸媽說。我一看，縣電視臺正準備錄長桌宴，怕晚上電視里放出來被爸媽瞧見，扭頭就跑了。
結(jié)果，電視里還是有我的鏡頭。電視臺一直跟拍呢！
爸媽看見了，罵起來，這死丫頭，怕嫁不出去嗎？跑那兒去相親丟不丟人！
李老師，我是隔壁板栗村的，我們與十八洞村同屬一個鄉(xiāng)鎮(zhèn)。
記得小時候我來過他們村，到處是破破爛爛的。我是走路進來的，那個時候沒通車。他們這邊的人出村趕集要帶兩雙鞋子，地上都是泥巴。想在集上弄個好形象，肯定要穿兩雙鞋子。走在半路的時候，快要到公路邊了，就把泥巴鞋放在路邊。等趕完集回家了，又要換鞋。這就是我對他們村的印象。
這回來相親，我大吃一驚，他們這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水泥路很寬，汽車可以一直通進村里。村里各條小路都鋪了青石板，每家每戶的房子都維修得里外三新。自來水、網(wǎng)絡(luò)什么的也通了，比我們村強多了。說老實話，我還沒看上他人的時候，就看上了他們村，就想在這個村子里待住。后來，我看見他人了，真的，長得挺帥的，我都有點兒配不上他。雖然他不太愛說話，但他人很誠實。他告訴我以前他是“酒鬼”，是窮光蛋，但是，現(xiàn)在他換了個人，不但不喝酒了，還開始養(yǎng)蜂了。他是挺有潛力的小伙子。
可以說，我一眼就看上了他！
他跟我說，以前也有人給我介紹對象，但是人家一聽我是“酒鬼”，就走了。人家看不起我。因為我沒錢，是個窮光蛋。他說，我也沒辦法，我也想努力。但是人家不等我，一看我這樣子就走了。他說，我也不追求什么，我只想努力改變自己，找一個看得起我的人，我一定好好待她。我說，你真要努力改變，我們倆就可以繼續(xù)下去！
但是，樹欲靜，風不止。
我爸媽一聽我找到了他，堅決反對。說他們知道龍先蘭是個有名的“酒鬼”，醉倒在哪兒就睡在哪兒。周圍每個寨子的人都知道他。他家就他一個人，連個兄弟也沒有，窮得叮當響。
我說，他現(xiàn)在已換了個人，不但不喝酒了，還養(yǎng)起了蜂，有了收入，爸媽你們就放心吧！
媽說，萬一他又回老樣子了，你怎么過？
我說，他已經(jīng)變好了，走上正路了，肯定會越變越好。
任憑我說出大天來，爸媽還是堅決搖頭。
爸說，小心喝醉了打你！
媽說，他沒家沒業(yè)沒爹媽，也沒兄弟幫襯，你千萬不能找他！
但是，不管爸媽怎么說，我看準了他，我堅決要和他在一起。
雙方都很堅決。
堅決碰堅決！
為了表示我的堅決，讓爸媽死心，我干脆跑到了十八洞村。就像山歌唱的：山擋不住云彩樹擋不住風，神仙也擋不住人想人。
我在十八洞村應(yīng)聘到一家農(nóng)家樂，幫人家洗菜洗碗收拾屋子，不但有吃有住，還有工資。一個月兩千塊，真的不少。單從這個工資來說，十八洞村真的富裕了。
我住在十八洞村了，跟先蘭走得更近了，對他的了解也更深入了。
我第一次要去他家的時候，他不帶我去。我說我都認識你一個月了，連你家在哪兒都不知道，你怎么不敢讓我去你家呢？他抓著腦殼說，實在不好意思，我家沒法兒進人。我說那我也要去，走，你現(xiàn)在就帶我去！
那天去他家的時候天上下著雨，一進門，我嚇了一跳，只見屋里到處漏雨，整個家濕漉漉的。他爸媽很久以前放一些稻草、柴火，把屋子全部堆滿了，兩個房間亂七八糟的。家里除一個小土鍋，其他什么都沒有，到處破破爛爛。
我奇怪他怎么睡覺？
一看，他在堂屋的角落鋪個木板，打個地鋪，睡在垃圾里。
我看了以后，又心酸又心疼。一個單身漢的日子過得真可憐，他是該找個媳婦了。
他說，我一個人，白天很少在家，在外面忙乎，這里一餐那里一餐，回家湊合睡一晚，早晨爬起來又走了，所以家里亂七八糟的，我不愿意讓你進來看見。
我說，干吧！
他說，干什么？
我說，咱倆從收拾垃圾開始干起，然后重新修房子！這個房子挺好的，可以花錢請人把瓦片弄一下，家里就不會漏雨了。這樣漏來漏去，把挺好的屋子都糟蹋了。
他吐吐舌頭。
于是，我們倆一起開始打掃。
最大號的那種垃圾袋，滿滿裝了五袋垃圾！
通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我發(fā)現(xiàn)他人真的挺好，挺有上進心，對我也好，將來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就這樣，我們一起過日子了。
我白天在農(nóng)家樂打工，晚上回來很累很累了，還和他一起管理蜂場，打掃衛(wèi)生。他真的不再喝酒了，全身心地投入到養(yǎng)蜂事業(yè)中。很快地，扶貧貸款下來了，蜂場擴大了，一箱蜂蜜可以有一千多塊錢的收入。我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
但是，我們也不能長期這樣過下去呀，還是要結(jié)婚。
父母堅決不同意，這一關(guān)很難過。加上我跑了，更讓他們生氣。按苗族的習慣，要結(jié)婚男方首先要去女方家提親，先蘭不敢去。
我們想來想去，只好再次請救兵。
誰呀？還是龍隊長。
龍隊長說，好，這事交給我辦。先蘭你是我弟，我是你哥，我愛人是你嫂子，我們就是你的親屬，為你提親不為過！
于是，龍隊長選了個吉日，帶上妻子，又叫上第一書記施金通等好幾個村干部，一起來到板栗村為我提親。
他對兩位老人說，先蘭不是沒有家啊！我是他哥，這是他嫂子。我叫龍秀林，是縣委精準扶貧工作隊隊長。這是村支書，這是村主任。我們都是先蘭的親人，也是你們的親人。我們真心向你們擔保，先蘭是個好后生，他現(xiàn)在早已不是酒鬼了，有家有業(yè)是養(yǎng)蜂能手，他養(yǎng)的蜂遠近有名，收入可觀，你們家姑娘跟上他準錯不了，你們二老就放心吧！
一席話把我爸媽都說愣了。
??？龍先蘭不是一個人嗎？怎么，他還有個哥？還是隊長？
看著眼前來的這些村干部，爸媽真的說不出拒絕的話。
龍隊長他們的話還沒說完，村里又來了一些干部為我說情。
我爸媽感動萬分。
其實，他們也不是特別不講道理的人。
我爸說，既然孩子都沒說什么了，我們也不會阻攔他們。
我媽說，年輕人喜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離了窩的小雞要自己找食，要是我女兒以后受了欺負別后悔就行。
龍隊長趕緊接上話，二老這是同意啦？
兩位老人不說話。搖搖頭，隔了一會兒，又點點頭。
龍隊說，搖頭不算點頭算，二老同意我們提親啦，太感謝了！
我跟先蘭在2017年元月，也就是2016年的臘月二十五日，差五天春節(jié)，熱熱鬧鬧舉行了婚禮！
日子還是我爸媽定的。娘家定日子，這也是我們苗族的規(guī)矩。
成親以后，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蜂蜜收入越來越多。2018年，光是賣蜂蜜就賺了二十多萬，徹底脫貧了。
李老師，從此，我們兩個相愛的人開啟了辛勤而甜蜜的生活。饑食山中果，渴飲石上泉，在兩個出沒星月的身影背后，一百八十個蜂箱如繁星飛落在百花叢中。不，何止百花，那是千花萬花，一年四季花！
先蘭如虎添翼。我滿金幸福滿滿。
十八洞村誰不羨慕我們小兩口兒。
有一天，當我準備把剛收獲的蜂蜜帶回家給爸媽品嘗時，不留神被蜂在臉上親密接觸了一下。
我這個人皮膚過敏，一蜇就腫。不像先蘭鐵板一塊，再怎么蜇都沒事。
回到家，爸剛一看我的臉腫了就吼起來，被他打了吧？我就說他是酒鬼！
媽心疼得掉了淚，說閨女，這婚咱退了吧。
哈哈哈，我笑彎了腰。
你們快嘗嘗，這蜜甜不甜？
兩位老人都蒙圈了。
我們的蜂場遠近有名了。在村委會的主持下，蜂場和產(chǎn)出的蜂蜜正式命名了。
啥名？
哈哈，我倆的名字各取一個字，金蘭之好——
金蘭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