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流動的味道:汪曾祺食譜》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王道  2020年08月06日11:23

作者:王道 出版社:大象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5月 ISBN:9787571105655

朱德熙:飲食知己

在汪曾祺所有的朋友中,應以語言學家朱德熙為最重要??梢哉f汪曾祺是把朱德熙作為人生知音來對待的,他的一些作品的寫作,有時并非是為了大眾讀者,恐怕只是面對這位知己而寫。這與汪老的一句話同理,即“我悄悄的寫,你們悄悄的讀”。

他致信朱德熙時,不止一次地探討食物的淵源,甚至在信中教這位朋友做菜。當然,他更不忘時不時邀請這位朋友一起小聚小飲。

“金必度湯”

1972 年 11 月,汪曾祺致信朱德熙,話題從研究草木蟲魚一下子跳到了菜譜上:“近日菜市上有鮮蘑菇賣,如買到,我可以教你做一個很精彩的湯,叫‘金必度湯’,乃西菜也。法如下: 將菜花(掰碎)、胡蘿卜(切成小?。?、馬鈴薯(也切成小丁,沒有,就拉倒)、鮮蘑(如是極小乳錢大者可一切為二或不切, 如較大近一兩左右者則切為片,大概平均一個人有一兩即夠)、 洋火腿(鮮肉、香腸均可)加水入鍋煮,鹽適量,俟熟,加芡粉, 大開后,倒一瓶牛奶下去,加味精,再開,即得。如有奶油, 則味精更為豐腴。吃時下胡椒末。上述諸品,除土豆外,均易得,

且做法極便,不須火候功夫。偶有閑豫,不妨一試?!?/p>

朱德熙與汪曾祺是西南聯(lián)大的同學,也正是在那時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朱德熙的夫人何孔敬也是在那個時期與朱德熙戀愛并結婚的,對于汪曾祺和朱德熙的友情,她是非常了解的。 她在《長相思:朱德熙其人》中曾提到: 同學中,德熙最欣賞曾祺, 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曾祺將來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作家?!?/p>

曾祺有過一次失戀,睡在房里兩天兩夜不起床。房東王老伯嚇壞了,以為曾祺失戀想不開了。正在發(fā)愁時,德熙來了, 王老伯高興地對女兒(我中學的同學王昆芳)說:“朱先生來了,曾祺就沒事了?!?/p>

德熙賣了自己的一本物理書,換了錢,把曾祺請到一家小飯館吃飯,還給曾祺要了酒。曾祺喝了酒,澆了愁, 沒事了。由此可見汪曾祺和朱德熙的交情至深,幾乎是無話不談。 因此汪曾祺在修改劇本的“乏味時期”致信給好友,也幾乎是無話不扯,他相信他所談及的話題,也都是好友愿意傾聽的內容。想想也是,好友之間致信,尤其是兩個大男人,誰會愿意探究做菜的內容,除非是兩個廚子,即使是廚子也會岔開專業(yè), 說點“有用的”“要緊的”內容。 說實話,我被這個菜譜打動了,我還想著好好做一次給大家嘗嘗看。

從女人搽粉到油炸蛤蜊

根據(jù)何孔敬女士的敘述:“德熙后來在古文字研究上取得很大成就。他說:‘我在聯(lián)大的時候,并沒有想做一個什么人, 只是興之所在,刻苦鉆研?!暮门笥淹粼髟凇稇涯畹挛酢肺闹姓f德熙的治學完全是超功利的。這一點我知道得最清楚, 也知道得最早?!?/p>

汪曾祺很早即看出這位朋友對于學術研究的孜孜不倦和甘于寂寞,因此在書信中時常與他探討相關話題。

1972 年 12 月,汪曾祺致信朱德熙,說他因為辦公地停電, 偷空回了一趟家,“一個人炒了二三十個白果,喝了多半斤黃酒,讀了一本妙書。吃著白果,就想起了‘阿要吃糖炒熱白果,香是香來糯是糯……’”這里有必要強調一下,朱德熙是蘇州人, 汪曾祺在信中學著朱德熙蘇州話的腔調,并說此時他想起了朱家的孩子。其實早在西南聯(lián)大畢業(yè)時,也就是朱德熙與何孔敬訂婚和結婚時,汪曾祺就跟著忙前忙后的,甚至比媒人還要忙。

何孔敬是安徽桐城人,訂婚那天吃的就是桐城“水碗”,據(jù)說這是招待貴賓的上等酒席。根據(jù)何孔敬的回憶:“每碗菜(都是葷菜)都帶湯湯水水,每道菜講究又鮮又嫩。”須知這是 1944年的云南,學生、教授們普遍缺肉少菜。當時的兩位媒人是物理教授王竹溪和中文教授唐蘭,陪客則是汪曾祺。結婚前,汪曾祺受何孔敬父母之托幫忙操辦,就連新娘子的禮服都是汪曾祺去取的。開始汪曾祺按照何母的意思拎了粉紅色的回來,可是何孔敬穿上照鏡,發(fā)現(xiàn)與自己臉色不相配,于是決定換換白色的。為此朱德熙還犯難,說這是你母親的意思,怎好違背?兩人僵持之際,汪曾祺接過禮服拿去換了白色的回來,還說:“不合適,還可以替你去換?!?/p>

按照規(guī)矩結婚次日“回門”,那天飯后無事的一對新人決定去看電影,但也沒落下碰巧前來的汪曾祺。只是到了吃夜飯時,汪曾祺決定不做“電燈泡”了,而是去約會他的心上人施松卿。在此前后,他們四人更是一個快樂而溫馨的團體。

汪曾祺在信中與朱德熙幾乎是無話不談。如女人化妝,“古代女人搽臉的粉是不是米做的,仿佛這跟馬王堆老太太的隨葬品有點什么關系。近日每在睡前翻看吳其浚的《植物名實圖考長編》以催眠……”由其中提及的“粉,傅面者也,可澄也”, 汪曾祺考證說懷疑古代婦女以米粉涂面以潤澤皮膚,而且還說是“著粉”,而非后來的“撲粉”。對于老師沈從文推論說古代婦女用蛤粉,他還不認同,因為“蛤蜊這玩意本來是不普遍的”。

在論學這方面,汪曾祺還有可貴的一面,即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他還進一步論述:“記不清是《夢溪筆談》還是《容齋隨筆》里有一條,北人庖饌,唯用油炸,有饋蛤蜊一篚,大師傅亦用油(連殼)炸之至焦黑。蛤肉尚不解吃,蛤粉之用豈能廣遠?蛤粉后世唯中藥鋪有賣,大概是止瀉的作用,搽粉則似無論大家小戶悉用鉛粉了。”

不只是對老師,對好友,汪曾祺闡述真知的態(tài)度也是極為認真的,他致信朱德熙,直說對于朱德熙和唐蘭教授發(fā)表在《文物》上的文章太過于專業(yè),直言:“不懂!這頑兒,太專門了?!?/p>

但他隨后又建議要出一種刊物《考古學——抒情的和戲劇的》, “先叫我們感奮起來,再給我們學問”。顯然,他對于過于嚴肅地講述考古學有異議,希望學術刊物也可以辦得活潑一些, 至少先讓讀者們感興趣。

在信中,汪曾祺一再建議朱德熙多讀讀吳其浚的代表作, 說治學時很可以從中查找線索。他還鼓勵朱德熙把朱家父母的食譜整理出來,“可能有點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