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一個“新女性”的人生斷片——女作家沉櫻素描
來源:《傳記文學(xué)》 | 周立民  2020年08月07日08:30
關(guān)鍵詞:沉櫻 巴金 趙清閣

不知你何時才來

1934年夏天,沉櫻與梁宗岱在日本葉山享受著二人世界的安靜與甜蜜。他們得知巴金有來日本的想法,兩次寫信催促巴金成行。沉櫻與梁宗岱是7月17日從上海出發(fā)赴日,剛到?jīng)]幾天,24日就迫不及待地給巴金寫信:“此行印象頗佳,不知你何時才來?我們昨天在東京附近的葉山租了一所日本房子,非常精致可愛。葉山這地方本來是一個背山面海的避暑地,可是我們預(yù)備暑天過后也還住下去。因為這里的環(huán)境既美又靜,頗適于讀書。且交通方便,只要一小時的火車便可到東京。我們昨天談到你,希望你來日本的時候,最好能來同住,可是不知你是否愿意。你何時動身來此,請先來信通知我們一聲。”[1]言辭中充滿了他們對于新生活的欣喜和期待。

不到一個月后,他們又寫信:“我們真盼望你能早來。”還托巴金帶火腿、辣醬和皮蛋;梁宗岱還有附筆:“沉櫻羅羅嗦嗦說了一大篇,想說的話都給她說完了,還有說不完的,希望你早日來再面談罷?!盵2]

沉櫻1934年7月24日致巴金信

盛夏是葉山海濱最熱鬧的時候,這么急切地呼喚友人,難道他們住得寂寞了,連愛情的美酒也不能療救那顆孤單的心?想起他們在北京那么多朋友在一起的熱鬧日子,這里真是顯得寂寞。不過在北京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他們恐怕不愿意再提吧,或者說正是為了躲避這些他們才到日本去的:在他們熱戀的時候,梁宗岱的老家當(dāng)年包辦婚姻的妻子來北平找他,梁宗岱激烈地否認(rèn)這樁婚姻,但對方也不依不饒,北大教授的離婚案上了報紙,一時間沸沸揚揚。當(dāng)時,胡適站在他的對立面,作為對方的代表來與梁宗岱理論,以胡適在學(xué)界和社會上的影響力,梁宗岱的結(jié)局可想而知。1934年4月18日,胡適在日記中講到離婚條件的細(xì)節(jié)之后,惡狠狠地寫下這樣一段話:“此案我于1932年十月十七[日] 代何氏致函宗岱,提議離婚,她只要求五千五百元。宗岱無賴,不理此事,就致訴訟。結(jié)果是要費七千多元,而宗岱名譽大受損失。小人之小不忍,自累如此?!盵3]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兩年前,正是胡適力邀梁宗岱回北大擔(dān)任法文系系主任的。后來這種情況,可見兩個人的關(guān)系裂痕并非始于這場離婚官司。因為接下來,復(fù)任北大文學(xué)院院長的胡適,又親手將梁宗岱逐出北大。1934年5月30日,胡適日記寫道:“商定北大文學(xué)院舊教員續(xù)聘人數(shù)?!逼渲?,“不續(xù)聘者”六人,第一個名字即是梁宗岱。[4] 幾天后,朱自清從朱光潛(孟實)那里得知梁宗岱的情況:“聞梁宗岱將婚沈[沉]櫻,惟梁已失業(yè)矣。”[5] 很明顯,梁宗岱是被逐出北大,這才去日本的。

用巴金的話講這是“放逐”?!拔抑涝谥袊粝碌耐纯嗟挠洃浱嗔恕τ谒苍S那遠(yuǎn)迢迢的地中海畔的法蘭西,或者這太平洋上的花之島國都會有更多的自由空氣罷。”巴金還批評了“甚至在今天的中國還充滿了絕情衛(wèi)道的圣人”,這是指胡適吧。[6] 寫此文時,巴金已在日本,那不是夏天,而是初冬。那一年的11月3日,他從上海出發(fā),7日到達(dá)橫濱。他們相聚,談文學(xué)、談藝術(shù),巴金看到的兩個人是幸福的:“在松林中的安靜生活里他們夫婦在幸福中沉醉了。我在他那所精致的小屋里親眼看見了這一切?!盵7]

沉櫻1936年9月8日致巴金信

那個季節(jié),海邊安靜下來,在幾年后沉櫻的筆下甚至還有幾分蕭瑟:“在異國的鄉(xiāng)間,沒有朋友,沒有熟人,甚至連鄰居也沒有一個(那些空房子要到夏季才有人?。?。日子靜得像止水。海邊的散步是唯一的消遣;如果被風(fēng)雨阻止了,便只有望望那些呆板的山林,聽聽單調(diào)的潮聲。自從有了‘我們的?!?,總算在案頭有了個神游之地,消除了不少寂寞,不過有時也就更顯得寂寞似的?!盵8] 這是沉櫻1940年春天在重慶的追憶,那個夏天,那片海,早已物是人非。

還有一個女子作家沉櫻

很多人都說在日本的這一段時光是沉櫻與梁宗岱在一起最愉快的時光,但在梁宗岱的文字中,我并沒有找到沉櫻的身影。他在為譯詩集《一切的峰頂》寫序時,侃侃而談的都是譯詩的事情,只有文末署的時間“廿三年九月九日于葉山” [9] 對他們來講有著特殊的記憶吧。他1934年9月20日在給“敬愛的大師”瓦萊里的信中,講過前不久發(fā)生的離婚事件,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和工作:“我退出來,身體絲毫無損,精神比任何時候更加活躍去研究,更加一心孜孜于自我完善的信仰?!盵10] 他還講了來日本的居所、工作計劃等:“這里是一個日本小村子,三面環(huán)繞滿植樹木的山嶺,遠(yuǎn)眺一線大海。這兩個月來,早晚讀書寫作,下午海浴?,F(xiàn)在天氣轉(zhuǎn)涼,我的工作只被每天兩次散步稍為中斷一下?!盵11] 這封信不能算短,講了很多事情,唯獨沒有提到與他相依相伴的沉櫻一個字。沉櫻是誰?她就這么被梁宗岱的大袍子給遮住,她是可以被忽略的嗎?

沉櫻,山東省濰縣人,家境比較殷實,是一個轉(zhuǎn)型時代比較新派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女性。1925年,沉櫻考入上海大學(xué)中文系,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辦的富有革命精神的大學(xué),陳望道、瞿秋白、茅盾等人都曾在這里任教,兩年后因?qū)W校被封閉,她轉(zhuǎn)入復(fù)旦大學(xué)。據(jù)說,她是進入復(fù)旦的第一批女學(xué)生之一。新文化的風(fēng)雨喚起沉櫻創(chuàng)作的熱情,她一登上文壇,便受到茅盾的關(guān)注。1928年,茅盾給編者的信中說:“《大江》二號上陳因女士之《歸家》很好。不知此女士為新進作家乎?抑老作家乎?《歸[回] 家》(收入短篇小說集《喜筵之后》時改名《回家》)一篇的風(fēng)格是詩的風(fēng)格,動作發(fā)展亦是詩的發(fā)展。此等風(fēng)格,文壇上不多見。鄙意甚愛之。憶往者冰心女士有二三篇亦頗具此風(fēng)味。至于意義方面,自無可議,僅微嫌晦暗。想亦不得不爾。猶有一特點,即以家庭瑣事透視社會人心之大變動,以靜的背景透視動的人生,手法亦頗新奇?!盵12] 冰心是“五四”時代最為知名的女作家,茅盾拿沉櫻與她相比,大有認(rèn)沉櫻為冰心的后繼者之意味。短短的時間內(nèi),沉櫻成為當(dāng)時文壇耀眼的明星。1929年,她有三部小說集出版:《喜筵之后》(北新書局1929年6月版)、《夜闌》(光華書局1929年11月版)、《某少女》(北新書局1929年8月版),之后又有兩部小說集《女性》(生活書店1934年10月版)、《一個女作家》(北新書局1936年1月版)。沉櫻一生的小說創(chuàng)作差不多盡在于此。短短幾年,儼如她的筆名:一時芳華,絢爛的落櫻。

沉櫻1935年攝于北平家中

1931年,沈從文在題為《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的述評文字中,特別提到沉櫻的創(chuàng)作,他認(rèn)為新起的短篇小說作家中值得注意的是施蟄存、孫席珍和沉櫻。對于沉櫻,他認(rèn)為:“與施蟄存筆致有相似處,明朗細(xì)致,氣派因生活與年齡拘束,無從展開,略嫌狹窄,然而能使每一個作品成為一個完美好作品,在組織文字方面皆十分注意,且為女作者中極有希望的,還有一個女子作家沉櫻?!盵13]在1934 年,沉櫻在文壇的影響力不輸于梁宗岱。可惜,此后她的創(chuàng)作越來越少,這位女作家究竟去哪兒了呢?

沉櫻小說集《喜筵之后·某少女·女性》

“我是一個不馴服的太太”

1935年5月10日,梁宗岱在葉山給瓦萊里的信中說:“今月底將離開日本返北平。然后到中國內(nèi)地探望父親。我打算和他在廣州附近的故鄉(xiāng)度過暑假,然后再重新執(zhí)教。已有三間大學(xué)向我提議擔(dān)任外語文學(xué)系主任。目前尚未決定往何處,要等待聽取父親的意見?!盵14]他正躊躇滿志。沉櫻呢,則走入了家庭。他們回國后,正式結(jié)婚。沉櫻生孩子、打理家務(wù),開始履行一個家庭婦女的義務(wù)。巴金和靳以幾次約沉櫻寫一本《葉山札記》,起初她頗有興致,兩三年過去,卻一個字也沒有寫。后來,連寫的心境也沒有了。她陷在生活的瑣務(wù)中:“我們這里從占元走后(他在時已經(jīng)同樣情形)天天為換用[傭]人操心,難得一刻清靜,又加我的身體不好,一天有大半天是不舒服的,文章的事雖然時刻惦記在心里,但幾次勉強去寫,身心都不允許寫下去,同時醫(yī)生也在禁止,不過這都是小事,我總想努力作去,可是什么事都是一齊來,想不到宗岱又忽然生起病來(是丹毒),最初是在家醫(yī)治,越來越重,才又進了醫(yī)院,現(xiàn)在已見好,再待三五天可出院??傊业奈恼虏荒芙痪?,現(xiàn)在是定了,并且在最近三四個月內(nèi)因為我自己身體的關(guān)系,也無再寫的希望,萬分的對不起,請接受我的道歉吧?!盵15]

沉櫻的處境,不由得讓我聯(lián)想到她在小說中描寫的戀愛、婚姻和家庭生活。有學(xué)者認(rèn)為新文化運動論述中的“新女性”,其核心內(nèi)涵,主要包括人格獨立、經(jīng)濟獨立和戀愛婚姻自由三個方面。同時,也指出:“五四啟蒙運動塑造了一代新女性的心靈,而新文化的個人主義話語,卻令他們無法完全表達(dá)自己?!?[16]無論接受的教育,還是個人的姿態(tài),沉櫻無疑都屬于“新女性”行列中的一員,“新女性”話語成就她的人生,也令她困惑。1943年,在與梁宗岱育有三個孩子之后,沉櫻還是選擇與梁宗岱分手。要講原因,也許很復(fù)雜,要簡單說,就是梁宗岱回家鄉(xiāng)識得唱戲的甘少蘇,由仗義救風(fēng)塵到相戀、結(jié)合,再回到重慶去,想繼續(xù)以前跟沉櫻的生活。作為一個現(xiàn)代的新女性,沉櫻不能容忍,她毅然選擇帶著三個孩子離開了梁宗岱。

1940年,與長女思薇攝于重慶

沉櫻的表兄、學(xué)者田仲濟在文章中曾經(jīng)透露出沉櫻和梁宗岱分開后的一些細(xì)節(jié):

到上海后,這情況似乎未改變,在三妻四妾合法的社會里,梁宗岱自然認(rèn)為他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沙翙咽遣辉附邮苓@藕斷絲連的情況的。有次她事先約好,陳釗(沉櫻的弟弟——引者注)到時接我們兄弟二人一起到了記憶中似乎是一個旅館,找到了梁宗岱,陳釗向前握住了梁宗岱的手,開始我以為是握手,不像,兩個人都不松開,而是在用力,顯然是角力了,兩人都沒有笑容,但也沒有怒目戟指,事前沉櫻什么也沒說,只說要給她當(dāng)娘家人去,我們倆就答應(yīng)去了,所以當(dāng)時什么話也插不上,陳釗當(dāng)然曉得的多些,好像他不是第一次和梁宗岱見面。兩人角力足足有十幾分鐘,好像誰也沒戰(zhàn)勝誰……我們二人既未動手,也未動嘴,只起了助威的作用。梁宗岱看見我們?nèi)齻€人像天兵天將似的驟然降臨,自然是有些意外的,他幾乎一句話也沒講,角力完畢,陳釗只簡單地說了兩句話,大意是要他老老實實,不準(zhǔn)無理糾纏,然后我們即上車走了?!翙巡欢嘌孕Γ宰鹦暮軓?,梁宗岱也是一個性格有些怪而個性極強的人。他們倆人,是很難使誰服輸?shù)摹17]

從朋友趙清閣的敘述中,我們也能夠看出,即便沒有甘少蘇出現(xiàn),沉櫻和梁宗岱的相處也是很難。沉櫻有自己獨立的追求,不愿做梁宗岱想象的那種賢妻良母:“一九四八年她的弟弟接她去臺灣,從此她帶著三個孩子離開了上海?!星?,我和女詩人方令孺曾經(jīng)勸止她赴臺,這時她與梁宗岱已離婚,她的個性很強,她向我表示她要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永世不再見到梁宗岱。這是恨,但也是因愛而恨!他們的矛盾主要還在于宗岱希望她做賢妻良母,而她偏偏事業(yè)心很重。她的這種獨立人生觀,也反映在她的作品里。”[18] 閻純德則在文章中直接引用沉櫻的話,是這么表述的:“和他分開,其原因,既簡單,又復(fù)雜。他很有錢,是一個有雙重性格的人。我只有離開他,才能得到解放,否則,我是很難脫身的。我是一個不馴服的太太,決不順著他!大概這也算山東人的脾氣吧……”[19] 像她自己說的,“解放”“脫身”“不馴服”“絕不順著他”,這些語匯都極富個性。在這樣的義無反顧中,我還是能夠看出沉櫻的心有不甘。1946年,已經(jīng)很少發(fā)表作品的沉櫻,竟然發(fā)表了一篇短文《“雀巢鳩居”引》[20],單單是從這個題目上就能夠讓人聯(lián)想到一點什么??磥恚瑹o論怎樣的獨立女性,這種傷害都是難以撫平的。

1935年,梁宗岱、沉櫻與馬思聰夫婦合影

日子過得似乎特別充實愉快

到了臺灣的沉櫻,難免有身在異鄉(xiāng)的孤獨感,不過,這里卻是她的療傷地,使她的下半生獲得了很多滿足和樂趣,讓她的人生變得飽滿。她以踏踏實實的人生腳步和嫻雅自若的品格為“新女性”注入了真實的內(nèi)涵。

音訊隔絕三十余年后,沉櫻1979年在給田仲濟的信上,說到那些年的生活:

最初7年靠近釗弟,在鄉(xiāng)村中學(xué)教書,環(huán)境清幽,生活安定,精神之舒暢前所未有。讀寫均有收獲,不過興趣趨向了西洋文學(xué)的閱讀與翻譯。這與你當(dāng)年叫我譯《伊索寓言》不無關(guān)系。孩子長大,老母去世(80高壽),為了遷就升學(xué),我?guī)Ш⒆佑值脚_北教書,后來孩子相繼……留學(xué)、就業(yè)、結(jié)婚(現(xiàn)婿媳均溫順,二家各有二孫)。我最初留臺獨力經(jīng)營自印的幾本書,名《蒲公英譯叢》,銷路奇佳。無意來美僑居,只作探親旅行,65歲退休后衰老漸至,始來定居。[21]

幾行字,大半生。信上說的“鄉(xiāng)村中學(xué)”是苗栗縣頭份鎮(zhèn)私立中學(xué)大成中學(xué),“臺北教書”是指在臺北市第一女子中學(xué)教授國文,直到1967年退休。那段日子,沉櫻獨自一人,帶著三個孩子,又要工作,又要家庭,恐怕是她一生中最辛苦的歲月。然而,她似乎從未叫過苦,從未抱怨過。生活忙累,她沒有被其俘虜。在臺灣,她迎來一生中事業(yè)的高峰,尤其是翻譯工作,卓有成就;因翻譯出書,又投身到出版事業(yè)中。這些單槍匹馬的奮斗成就,再一次呈現(xiàn)出她人生的絢爛。

沉櫻翻譯的黑塞、毛姆、茨威格(褚威格)的作品曾迷倒過不少臺灣人。作家王開平曾回憶年輕時追沉櫻譯本的事情,當(dāng)時他對翻譯小說癡迷神往,有一天,遇見了一本叫《同情的罪》的翻譯小說:

很喜歡書中淵深流靜的譯筆,一清如水的文字,恍如絲綢之細(xì)致,那般平淡卻又那般雋永。不動聲色中,娓娓細(xì)說紅塵大化的憂勞與滄桑。

我把以前那些錯綜復(fù)雜、曲折離奇的“故事書”全丟在一邊,開始到書店一本本尋訪沉櫻女士的譯作。我四處搜羅,無論是小說或散文、褚威格或赫塞,全部搬了回家。一本絕版的《一個女人的二十四個小時》是在光華商場的舊書堆中翻出來的,看著封皮灰黃老舊的面目,我忽然明白什么叫“寂寞”。

我翻來覆去,一遍又一遍重溫那些曾經(jīng)錯過的生命智慧。謝謝上天,總算還不晚。[22]

沉櫻贈送給巴金的譯作《同情的罪》并在扉頁上題詞

很多人都喜歡沉櫻譯文的流暢自然,有自己的風(fēng)格。林海音說:“她的文字輕松活潑,順乎自然,絕不矯揉做作,她的翻譯倒是小說居多,她對于選擇作家作品很認(rèn)真,一定要她喜歡的才翻譯。當(dāng)然翻譯的文字和創(chuàng)作一樣順當(dāng),所以每譯一書皆成暢銷?!盵23] 鐘梅音認(rèn)為,茨威格的小說“能如此動人,譯者沉櫻女士功不可沒,她既能體會入微,又能曲盡其妙,是位理想的翻譯家,她那優(yōu)美的筆調(diào)如行云流水,卷舒自如,因此篇篇珠圓玉潤,渾然無疵,讀她的譯文,就像讀自己人的創(chuàng)作”[24]。羅蘭印象深刻的也是那“優(yōu)美瀟灑”的譯筆:“我佩服她那恰如其分的譯筆,能夠完全擺脫開一般譯作生澀拗口的毛病而使原作者仍能以其優(yōu)美瀟灑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盵25] 他們的評價,與沉櫻的追求也是一致的。沉櫻曾說過:“我認(rèn)為無論是翻譯還是創(chuàng)作,即是文學(xué)作品,除傳情達(dá)意之外,還應(yīng)在筆調(diào)上予人美感,至少不該讓讀者一面看一面做文字重組。”[26]“美感”成為沉櫻譯文的標(biāo)志和靈魂。

沉櫻在翻譯工作中找到樂趣,沉浸其中,人生也不再寂寞。她說:“從上海來到臺灣,不知不覺地過了十四年。這段時間的前半段,住在一個幽靜的鄉(xiāng)下,生活很是清閑。教書理家之余,沒事便翻閱手邊所有的幾本英文小說,作為消遣。遇到十分喜愛的,一再讀了還覺不夠,又試著翻譯出來。因為在翻譯中更能得到細(xì)讀深解的樂趣,如果體會出一點言外之意,或是表達(dá)出一點微妙情調(diào),簡直像是自己創(chuàng)作一般得意?!彼謶涯蠲客頍粝伦g書的情景:“我不是愛回憶的人,但整理這本集子的時候,卻不由得記起譯寫這些小說時那個‘日暖花香山鳥啼’的環(huán)境,和那夜晚燈下,老母靜坐念佛,三個小兒女并頭酣睡,自己伏案執(zhí)筆亂涂細(xì)改的情景?!盵27] 翻譯是她的業(yè)余工作,“我翻譯的都是我喜歡的”[28],似乎很隨意,其實,她的眼光和興趣都不同流俗。她說:“籠統(tǒng)來說,我特別喜愛的是德、法、俄以及北歐各國有關(guān)人性探討、心理分析的小說,和略帶詩意哲理的散文,因此分量過重、深奧費解的巨著,往往不能接受。我的譯作是副產(chǎn)品,讀得散漫,譯得也就毫無系統(tǒng)?!盵29]

沉櫻編選的《散文欣賞》

無心插柳柳成蔭,由譯書到自己印書、賣書,這是沉櫻生命潛能的大爆發(fā)。說是“出版社”有些勉強,連個名號都沒有,書上只是印著“出版者陳锳”,這件事情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忙活,出的基本上也都是她自己的書(其中有一本梁宗岱的譯詩集《一切的峰頂》),這能算是“出版社”嗎?然而,這間一個人的出版社,成績卻不容小覷,哪怕最初事出偶然:1967年,沉櫻六十大壽時,孩子思薇和思清從美國匯款給她祝壽,她把請客剩下來的錢拿來印自己翻譯的茨威格(褚威格)的《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以送給朋友做個紀(jì)念。想不到,由此便一腳踏入出版界。1968年2月,她說:“這大半年,因為印書、出書,日子過得似乎特別充實愉快。因為除了在印書的實際經(jīng)驗中,懂得了紙張的種類、編排的格式、印刷的程序、裝訂的優(yōu)劣,覺得增加了一些知識很是高興之外,更令人興奮的是,和讀者有了直接的交往?!?[30] 讓她想不到的是,自己翻譯的書,一年內(nèi)居然印了十版:

實在,這書的銷售之快,有點出乎意外。雖說印書就是希望有人讀,但怎樣也沒想到立刻會有這么多讀者。這是我第一次自費印書,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個人的一點小小紀(jì)念,想拿來分送親友。只印了一千本,待分送完了,剩下的能賣就賣,賣不掉也不致賠累太甚,因此,初版印畢,連紙型也未留上,誰知剛出版便須再印,只好用照相又印了一千五百本,以為夠多了,想不到又是一月之內(nèi)即須再印。當(dāng)時真不知印多少才好,親友們有的已在勸我謹(jǐn)慎,適可而止,別剩下些書發(fā)黃發(fā)霉,變成廢紙,白受損失??紤]結(jié)果,冒險仍印一千五百本,竟又銷完了。[31]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共印三十版之多,銷售超過十萬冊,這在六七十年代的臺灣,也是不大不小的奇跡了。沉櫻受到鼓舞,把原來交給別的出版社(書局)出版和發(fā)行的書收回來自己印、自己賣,短短幾年內(nèi)她印了近二十種?!斑@本書(指沉櫻翻譯的《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引者)帶給讀者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給與我的卻太多了。第一,由于它的暢銷帶來的物質(zhì)和精神的鼓勵,使我在一年內(nèi)又印了其他九種小書,甚至有了要成立一個譯文出版社的野心,想今后盡量為大家供應(yīng)翻譯讀物,作為自己退休后的從業(yè)。第二,由于這些書的印行,使我這糊涂無用的人居然也處理了些印書發(fā)書的事務(wù);雖然錯誤時出,但一個人忽然做起自己一向認(rèn)為不會做的事,總是得意非凡、沾沾自喜的。”[32] 令她興奮的,不是物質(zhì)收入,而是內(nèi)心的滿足和成就感:“自己除了因翻譯而對原作深切感受之外,還有一件高興的事,就是因出書而得和大家接觸。過去雖也出過幾本書,但接觸的只是書局,從來不知自己的讀者是誰?,F(xiàn)在每天能從劃撥單上認(rèn)識幾個完全陌生的姓名,在寄書封套上寫些從來不知道的地址,好像自己的交游忽然廣泛,生活也跟著活躍起來;如果再在通訊欄內(nèi)看到幾句稱贊的話,便像遇到知己,簡直樂不可支了?!盵33]

沉櫻譯作《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每一次接到郵局轉(zhuǎn)來的訂單時,每一次整理地址、給讀者寄書時,沉櫻那作家的想象力便異?;钴S:

每次預(yù)約廣告登出,郵政劃撥單便成了最有趣味的信件,打開來后,總是一張張地仔細(xì)看著。首先看那陌生的姓名,猜想著性別,接著再看地址,推測著職業(yè),最后去讀“通訊欄”,有的寫得密密麻麻,有的三言兩語,但都不外表示對這書的喜愛,希望先睹為快,或是詢問些有關(guān)的事項……幾百張看下來的統(tǒng)計,女性比男性多,南部比北部多,外縣比本市多。至于職業(yè),在看得出的范圍內(nèi),各界都有,學(xué)生并不太多。不過,我的興趣并不在統(tǒng)計,而是在想象。我曾對著某山林場、某縣漁村以及某地軍隊信箱的通訊處,想象著山中海濱防地的寂寞,或是對著一封說她因有小孩纏身不便到郵局劃撥,所以用郵票函購的讀者來信,想象著主婦生活的忙碌。當(dāng)我把書封好,寫著郵寄地址的時候,我的信像隨之飛越到那些遙遠(yuǎn)的地方,看他們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在讀這些書。[34]

沉櫻給自己的這套譯叢取名“蒲公英譯叢”,每本書的封底下角有她寫的這段話:

我喜歡花,尤其是那些有點異國情調(diào)的,像曼陀羅,郁金香,風(fēng)信子,天竺葵,蒲公英等,單是看看名字也覺有趣。這些花中蒲公英是最卑微的一種,冰雪剛化,它便鉆出地面,展開綠葉,挺起黃花,點綴在枯寂了一冬的地面上。洋溢著一片春來的喜悅。盡管無人理會,仍然到處盛開,直到萬紫千紅爭奇斗艷的時候,它才結(jié)子變成白頭翕,悄然消失,現(xiàn)在用作我雜亂譯書的總名,一方面是為了這名字的可愛,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那卑微的可取。

蒲公英譯叢《毛姆小說集》

這段話既表露心跡,又寫得優(yōu)美,是一則上佳的小品文。沉櫻的這套書都是32開本,以一兩百頁的薄本為主,封面是宋體或黑體的書名,鮮明的色塊做底襯,一角是手繪的蒲公英圖案,設(shè)計簡潔、清新。書的前勒口有郵購的書目,不同時間的印本,書目略有差異。

沉櫻的印書事業(yè)開始于1967年6月,大約結(jié)束于1970年代后期。她的日子,也因為這些書而滿滿的。她晚年在給梁宗岱的信上說:

人間重晚晴,看你來信所說制藥的成功和施藥的樂趣,再想想自己這幾年譯書印書的收獲,我們都可說晚景不錯了。你最可羨的是晚年歸故鄉(xiāng),而我現(xiàn)在要回去的地方,只有自建的三間小屋。我在六十歲生日時用孩子們給我過生日請客剩下的錢自費印了一本褚威格的小說集,想不到竟破紀(jì)錄地暢銷,現(xiàn)在已三十版,十萬冊(以前也曾由書店出版三本)。這幾年內(nèi)前后共出版了十本書,你的《一切的峰頂》也印了。……這雖然沒有你施藥濟世活人那么快樂,但能把自己的欣賞趣味散布給人而又為人樂受,也覺得生活不再空虛。[35]

這是一種幸福的滿足,人生沒有虛度的幸福。

心靈的花園,藝術(shù)的沉櫻

1968年,沉櫻在鄉(xiāng)下的果園里建了一座小屋,它在沉櫻教書的頭份鎮(zhèn)斗煥坪村的果園中。果園的男主人張漢文,是當(dāng)?shù)厝耍菄鴮W(xué)大家和抗日志士,還曾是康有為的及門弟子。回到故土后,守著祖產(chǎn)坡地過著晴耕雨讀的生活。女主人司馬秀媛是一位日本華僑富商的女兒,跟隨丈夫來到臺灣鄉(xiāng)間。他們與沉櫻成了朋友,司馬秀媛還在沉櫻的鼓勵下,兩個人合譯過黑塞的《車輪下》。沉櫻在一篇題為《果園的食客》的散文中寫到“小屋”:

這是在朋友果園中辟地而建的小屋,因為不忍把多年老樹亂加砍伐,所以市面墻腳都緊靠著樹根。初春房子落成,樹一發(fā)芽抽枝,清蔭立刻密密籠罩,有些低垂的枝葉甚至伸到檐下來。記得有人說過“屋易蓋,樹難栽?!爆F(xiàn)在新屋而有老樹,實在是非常難得而可喜的。

……

小屋隔出三分之一為臥室兼書房。向南的窗下放床,向西的窗下放書桌。躺在床上仰望窗口的大柚樹,濃蔭如傘,恍如置身樹下。柚子開花時,一陣風(fēng)過,看見落花像雨點般打下來,常不由得要閃躲,忘了自己是在室內(nèi)?!璠36]

真像朋友說的,這里簡直就是“世外桃源”,沉櫻也不無得意:“自從在朋友果園內(nèi)蓋了三間小屋之后,親友們都戲稱我是有了別墅的人,常要我?guī)齻內(nèi)⒂^。初去的人第一句話總是‘真像世外桃源’,……我的小屋就建筑在他們房子的右側(cè),前后有門,四面有窗,室內(nèi)有廚房,有浴室,有壁櫥,還有壁爐。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盵37] 這里草木蔥蘢,花香四季,讓人精神為之一爽:“小屋前后都種有白柚樹,春天到來,開滿白色的柚子花,花香撲鼻,到了冬天,結(jié)果累累。锳姊常帶些奇花異草回來,至今每到春天,依然有紫色鳶尾花、粉紅扶桑、軟枝黃蟬盛開,觀葉類植物也很茂盛,與紅白杜鵑互相輝映……”[38]

有“一間自己的房間”,還有一群談得來的朋友。小屋落成后,沉櫻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從臺北帶朋友們來度周末,羅蘭、林海音、張秀亞、琦君、劉枋等都來做過客,加上園主人一家人張漢東、司馬秀媛、張典婉(《太平輪1949》的作者),他們在一起烘餅干、做蛋糕、蒸包子,好不快活。此時,昔日情感和家庭生活中受到的傷害都變得不再重要了,沉櫻以自己的獨立和努力讓生活充實,色彩豐富。

沉櫻攝于臺灣

她還是一位善于從平凡瑣碎的日常生中發(fā)現(xiàn)美和詩的人。在臺北鬧市中的生活也是如此。她寫過自己家里“陽臺上的花”,這些花長勢茂盛,時常會從陽臺探出頭去,它們懸在空中,“風(fēng)微微一吹,便搖曳不已,使人看了,充分領(lǐng)悟到所謂花枝招展是怎樣一種婀娜之美”[39]。她家的陽臺正對著丁字路口,以往人們走過這里都是低著頭匆匆而過,當(dāng)這些花怒放的時候,人們不禁放慢腳步,抬頭欣賞。在落地窗后面看到這一切的沉櫻,覺得無比的愜意和快樂。

在朋友的眼里,她是“藝術(shù)的沉櫻”,不僅是她寫作和翻譯了那些優(yōu)美的文字,而是她能夠把美帶進生活,能夠在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

臺北信義路四段,繁華鬧區(qū),餐館攤販林立的地方,卻隱著她“室雅何須大”的“小屋”。陽臺上,錯落有致的花草,配上她深藍(lán)飄逸的薄紗窗簾,隨著輕風(fēng)拂進她小屋的就不是市聲,而是花香,融入她桌上的書香和幾上的茶香里。[40]

沉櫻會用各種色彩的紙“造花”,“造”出很多寫意的圖案,別有韻味,張秀亞曾驚嘆地描述過,沉櫻家那些花的色彩、姿態(tài)和意境。這些朵朵生動的花兒,都是沉櫻用縐紋紙做的,“這些美好的花朵都是作家沉櫻自她心靈的園子中采擷出來的,……平時,大家看慣了她雋逸優(yōu)美的文章,多半都只知道文藝的沉櫻,而忽略了藝術(shù)的沉櫻!”[41] 羅蘭感嘆:“多年來,我一直都覺得陳老師本身就寄放了我大部份的中國夢——中國式的溫厚、中國式的含蓄睿智、中國式的文雅、中國式的悠閑、中國讀書人的書卷氣,以及中國人對待朋友的那份真誠?!盵42]

“新女性”給人的印象經(jīng)常是不為世俗所囿,大膽、勇敢、奔放,甚至是“革命”,如丁玲那樣。沉櫻走的不是這樣一條路,她有著自己非常執(zhí)拗的堅持和精神的追求,然而,她又并未追求轟轟烈烈,而是更安于平靜的生活,終于又能在這樣的生活中找到自我,讓很多虛妄的價值觀念落到了生活的細(xì)處,這樣也心安了,生命也圓滿了。1963年在為赫爾曼·黑塞《我最心愛的讀物》所寫的副跋中,沉櫻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紀(jì),除了自然科學(xué)和工藝技術(shù)得到了高度的發(fā)展以外,就人類整個文化而論,是個混亂得可憐的世紀(jì)。在這全人類歷史文化空前的轉(zhuǎn)捩點上,我們最需要的是追求真理的沉著、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讓真理開導(dǎo)我們,解放我們,使各民族、各種文化在真理之前,擺脫各自的成見,攜起手來,去創(chuàng)建世界文化??v然退一步說,只為了要為自己的生活尋求一個安頓,這種追求真理的態(tài)度也是必要的。[43]

這可以看作她告別“五四”話語那種浮躁之后的思考,然而,她的胸懷和眼光并沒有脫開“五四”的那種高遠(yuǎn)和世界性。

沉櫻1981年6月15日自美國寄給巴金的明信片

1972年,沉櫻離開臺灣去美國定居,隨著年齡的增長,衰老不期而至,疾病也找上身來,還有屬于一個老人的孤獨。1982年,她甚至賣掉在美國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想回大陸定居,可是沒有幾個月,她又回到美國。那一年4月,第一次到上海的時候,巴金還在靜安賓館宴請了她,這也是老朋友分隔四十多年后的重逢??墒乔锾?,第二次到上海,正是她失望地要回到美國、繼續(xù)住進老人院的時候。她沒有再見巴金,她對朋友趙清閣說:“我的有生之年不多了,這次回來雖不盡如心愿,收獲還是有的:看到了國家蒸蒸日上的變化,看到了巴金和你,不過我不想再去看巴金了,我對不起他,你代我向他轉(zhuǎn)達(dá)我的歉意吧?!盵44] 趙清閣文中沒有解釋,沉櫻為什么說她對不起巴金,我也不得而知。

我的感嘆是,她的回歸之行,成了告別之旅。在回歸和告別之后,她默默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注釋:

[1] 沉櫻1934年7月24日致巴金信,上海巴金文學(xué)研究會整理:《寫給巴金》,大象出版社2008年4月版,第126頁。

[2] 沉櫻1934年8月19日致巴金信,上海巴金文學(xué)研究會整理:《寫給巴金》,大象出版社2008年4月版,第127頁。

[3] 胡適1934年4月18日日記,《胡適日記全集》第7冊第103-104頁。

[4] 胡適1934年5月30日日記,《胡適日記全集》第7冊第121頁。

[5] 朱自清1934年6月3日日記,《朱自清全集》,江蘇教育出版社1998年3月版,第9卷第295頁。

[6][7] 巴金:《繁星》,《巴金全集》,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9年12月版,第12卷第477頁、477—478頁。

[8] 沉櫻:《我們的海》,《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臺北純文學(xué)出版社1986年9月版,第38頁。

[9] 見《〈一切的峰頂〉序》,梁宗岱:《梁宗岱文集Ⅲ譯詩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年9月版,第51頁。

[10][11] 梁宗岱1934年9月20日致瓦萊里信,原信為法文,此為劉志俠譯文:《梁宗岱早期著譯》,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9月版,第412-413頁、413頁。

[12] 茅盾:《陳因女士底〈歸家〉》,《茅盾全集》,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第19卷第195頁。小說發(fā)表時,沉櫻署名“陳因”。

[13] 沈從文:《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沈從文全集》,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12月版,第16卷第221-222頁。

[14] 梁宗岱1935年5月10日致瓦萊里信,《梁宗岱早期著譯》第419頁。

[15] 沉櫻1937年4月20日致巴金、靳以信,《寫給巴金》第128-129頁。

[16] 楊聯(lián)芬:《浪漫的中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6年4月版,第178、219頁。

[17] 田仲濟:《沉櫻去臺灣以后》,《新文學(xué)史料》1992年第1期。

[18][44] 趙清閣:《哀思夢沉櫻》,《長相憶》,文匯出版社1999年1月版,第106頁、110頁。

[19] 閻純德:《沉櫻,及其創(chuàng)作和翻譯》,《新文學(xué)史料》1984年第2期。

[20] 沉櫻:《“雀巢鳩居”引》,1946年《野草》新2號。

[21] 沉櫻1979年12月14日致田仲濟,見《沉櫻自美國來信》,《新文學(xué)史料》1992年第1期。

[22] 王開平:《尋訪的故事》,《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38頁。

[23] 林海音:《念遠(yuǎn)方的沉櫻》,《隔著竹簾兒看見她》第14頁。

[24] 鐘梅音:《讀〈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有感》,《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臺北大地出版社1980年12月版,第188頁。

[25] 羅蘭:《我讀褚威格的小說》,《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第192頁。

[26] 沉櫻:《寄自遠(yuǎn)方——給張秀亞》,《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188頁。

[27][28][32][33][34] 沉櫻:《翻譯的樂趣——沉櫻譯序精摘》,《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217-218頁、220頁、224-225頁、220頁、223頁。

[29] 沉櫻:《〈瑪娜的房子〉前記》,《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266-267頁。

[30][31] 沉櫻:《〈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七版后記》,《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第176頁、174頁。

[35] 沉櫻×年12月7日致梁宗岱信,見《沉櫻、梁宗岱的最后通信》,《隔著竹簾兒看見她》第169頁。

[36] 沉櫻:《果園的食客》,《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46-47頁。

[37] 沉櫻:《小屋·友情·譯作——〈車輪下〉譯序》,《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247頁。

[38] 司馬秀媛:《柚子花開時》,《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442頁。

[39] 沉櫻:《陽臺上的花》,《春的聲音:沉櫻散文全集》第59頁。

[40][42] 羅蘭:《天之涯,地之角》,《新文學(xué)史料》1992年第1期。

[41] 張秀亞:《藝術(shù)的沉櫻》,《新文學(xué)史料》1992年第1期。

[43] 沉櫻:《〈我最心愛的讀物〉附跋》,《悠游之歌》,陳锳出版本,1972年5月2版本,第11-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