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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青年作家》2020年第7期|黑豐:一個人的永夢
來源:《青年作家》2020年第7期  | 黑豐  2020年08月12日07:44

最偉大的人乃是那期望不可能之事的人。

——克爾凱郭爾

追求一種完美以切近天造的至善,也許會被人譏為虛妄、不切實際,但這種虛妄、這種懷想,人們卻一直堅持著、追求著,從未罷止。因為它一直是我們?nèi)祟惖挠缐簟?/p>

研究和追求一種不切實際不實用,追求一種似乎只有在人的頭腦中才產(chǎn)生的東西,追求一種烏托邦式的白日夢(或理想國),追求一種形而上的智慧和超驗的福音,追求一種持久的永不敗壞的善構(gòu)以致永善,這種躁狂以及這種驚濤拍岸的激情,一刻不停地沖刷著一少部分人或一些特殊人群脆弱的堤壩,并且越來越強烈,以至于心甘情愿地為自己所追求的精神而獻祭,這也許正是人的原本屬性。

人們在這條路上奔跑著、咆哮著、澎湃著、沖擊著,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繼,引發(fā)了一次次時代的潮汐。

在此,我認為塞尚的激情,是革命性的,是引動過一輪輪潮汐的,很具體很深刻很廣泛。藝術(shù)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從“一點聚焦”到“多點透視”,塞尚的探索完成了歷史性的轉(zhuǎn)捩。正是塞尚的努力,他變形的三度空間的立體性更鮮明,充滿了罕見的活力。

“立體”的早期雛形正是塞尚探索并踐行的“多點透視”。由于塞尚的作為和貢獻,啟發(fā)了畢加索和布拉克等人,使他們徹底從一種靜止的、焦點透視的桎梏中掙脫出來,開始了“立體派”時代?!八麄儾蝗ギ呅ぷ匀坏脑?,因此……可以從一個側(cè)面肖像上畫出一雙眼睛”,同時從“物體的一連串不同角度才能看到的立體面貌”。

同時,這種“多點透視”勿寧說這種“復眼”或色彩的多“聲部”(協(xié)奏),亦啟明了文學的暗夜,使文學從故事的線性、從“抒情”的泥淖中拔脫,步入到瓦萊里的現(xiàn)代“純詩”和本雅明的賦有意味的內(nèi)核的“純語言”、步入到熱拉內(nèi)·熱奈物的一個復文本(互文本)性和一個可說是視覺上的有限形制的無限開放的時代。

這就是說,塞尚強烈的父性誕生了我們。

有一種情況是:一種最內(nèi)在的寫作始終是面向死者的,朝后的,一直向后,是反父性的;它自始至終是一場搏斗——既與他者,又與“孤家”。這個他者,可以是歷史幽暗淵藪中的所有“他們”(父親們)。在此,我們必須用力、用烈火,打倒并銷毀“父輩”的永生的金像,只有在銷熔的金像中,我們方得以再生(或重生)。同時,寫作又是一種召喚(直指可能之物和未知事物)——對神意對那些游蕩的、無家可歸的虛位“在者”,使那些曾經(jīng)“在”的“在者”重新臨在、復位和安居。

……我贊成雅克·馬利坦的詩的創(chuàng)造是“形成性和形成著的”。他說:“那被表達或表現(xiàn)在創(chuàng)造性的事物中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創(chuàng)造者自身,其超然的本質(zhì),通過擴散的、傳播的或分配方式被不可思議地表現(xiàn)出來?!薄啊娰x予事物以形體,而不是被事物所形成?!眲?chuàng)造它們“愈靠近詩的源泉”,“便愈能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揭示出其作者的主觀性”,但“人的實質(zhì)對人自己卻是模糊的”,“詩人不能憑自己的本質(zhì)來認識自己”,只能從他對事物世界的認識的反映中感覺到自己,詩人對他自己的主觀性認識是“隱約的”。通過“隱約的認識”把握外在于人的客觀世界。通過“把所有這一切納入他隱約的幽深處認識這一切的”,包括他所識別和預言的(也作“寓言”)事物。所以,我認為,直覺中深藏著某種思辯理性,這種理性是預置的、與生俱來的,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

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直覺,“是在一種認識中通過契合或通過(產(chǎn)生自精神無意識中的)同一性對他自己的自我和事物的隱約把握。這種契合或統(tǒng)一性出自精神的無意識之中,它們只在工作中結(jié)果實”。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直覺同時也必然包涵了人的良知和謙卑(這上帝植入的“胚芽”),它們一直“包蘊在智性的自由生命的精神之幽夜中”,“包蘊在必然發(fā)生的直覺的小片透明的云霧中,而這種必然發(fā)生的直覺既是關(guān)于詩人自我的,又是關(guān)于上帝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的實在的某種特定的閃現(xiàn)。雖然實在的特定閃現(xiàn)以它難忘的個性迸發(fā)出,但其產(chǎn)生出的含義和共鳴力卻是無限的”(馬利坦)。馬利坦在這里提出的一種詩觀是,詩是“事物和自我一道被隱約地把握”。關(guān)于“閃現(xiàn)”與“無限”,馬利坦提出范句是——

從一粒細砂看塵世

從一朵小野花看蒼天

值得注意的是,馬利坦在“創(chuàng)造性的直覺”探討中,有幾個關(guān)鍵詞很重要,如“模糊與隱約”“謙卑與閃現(xiàn)”(“謙卑”這個詞耶穌在《新約》馬太福音第18 章“天國誰為大”里早已提到)。模糊地隱約地把握事物。這里隱喻了一種互文:“模糊的清晰”和“清 晰的模糊”,“抽象的具體”和“具體的抽象”,這不僅是一種方法,而且是一種重要的審美。

但我最看重的是“謙卑與閃現(xiàn)”?!爸t卑”,它要求我們必須將其放進作品中,將自己的永夜的虔誠放進去,把一顆敬畏之心放進去,在作品中完成對上帝的徹底的愛和獻祭,在作品中完成并呼告對人類的救贖與神恩。

“謙卑”是做人的一種姿態(tài)(也是一種內(nèi)在性),直指上帝和造物。一個詩人必須具有謙卑情懷,方能攬萬有萬物于虛懷,并見證上帝創(chuàng)造的“實在的某種特定的閃現(xiàn)”,見證某種意義的(被照亮)真相。否則,一切歸于零。

只有謙卑才會產(chǎn)生憐憫,才有可能產(chǎn)生一種神性的維度,產(chǎn)生“一種自由的‘附加的’魔力”——產(chǎn)生“這一性質(zhì)似乎暗示了一種完全自由的因素,一種高于那類參與或?qū)W⒂谧髌返囊饬x和物質(zhì)內(nèi)容的詩的超然獨立的‘優(yōu)美’”。謙卑、感動、感恩是身心永遠溫暖溫煦,是防止靈魂與肉體沙化、物化、類化、鐵血的重要而可貴的保證。

世上任何一種事物、每一種存在都是豐盈的,包括一滴水(或一滴淚)、一片樹葉、一粒砂子,都是無窮的,都包涵著一種智慧、一個神秘的世界,包涵著無窮的可能性,無法預料(或無法把控的意外)。人類科學對它來說很幼稚,借用某神學家的話來說,那科學簡直就是一個小孩在海邊玩砂子(或搭積木)游戲。所以,人工制品沒有什么是最好的、沒有什么是最完備的、沒有什么是無缺陷的。雖然那只手誕生了它,但那只是一個開端?!Q生它的那只手必然會重新回來,臨在、修訂或重新孵化。一部作品是可以反復的,反復誕生,反復臨在。

所以,一部作品沒有它的最后,沒有最完美;只有約等于,只有一種近似值,沒有絕對值。永遠沒有。最大值和絕對值都在上帝那里??v然有一部作品完成了這種“近似值”,但它仍在修正、仍在工作、仍在創(chuàng)造……它是運動和開放的,是“形成性和形成著的”。不是像詩人楊煉說的,創(chuàng)作就“像建造一座城堡”?!俺潜ぁ边@種東西太恐怖,它會查封人的自由空間,萎縮人的生機。所以,一部趨向完美的作品,它是無邊界的;它的邊界在讀者那里,在閱讀中,在自我的不斷完善中。那看似清晰的邊界卻可以越走越寬、越走越廣袤,就像地平線。它永遠在幻想,永遠在做夢,在你的、我的、他者的世界里幻想著。它是活的作品,或叫“活作”。

“細砂”句對我們的啟示是:萬物皆指向上帝,滿地黃金,世界萬有,到處都可以開采。對萬物的開掘是無限的,鑿有鑿空鑿無鑿深鑿淺,全看你怎么鑿,全看你這把鉆子。鑿萬物有如天造,鑿一種無限之書或無限文本,全看你,看你的信德和造化,看你膽汁的深度,看你汗水的咸度,看上蒼對你的啟示。鑿,一定要出自你那只血手,出自一種虔敬,出自一種堅毅的、不可毀敗的真鑿;鑿一種逼近天造地設(shè)之作的鑿。通常之下,庸常的燈光是無法啟明和透視的。一種更高智慧,只有天啟!只有天光,才是萬有的。因為燈的“根”中之“油”和它的光中之“譜”總是有限的。所以燈光無論多么明亮,也無法朗照人的靈府和內(nèi)側(cè);燈光無論多么明亮,也是有陰影的,燈光之陰隱于光內(nèi)。只有天光,天光才是無可限量的、完美的,在它的光芒和光域之內(nèi)不存在燈光中的世俗普系和倫理。天光的本質(zhì)是持恒的。永恒的溫和,永恒的柔韌,永恒的真切,永恒的良善,永恒的恩寵,永恒的滋養(yǎng)。它不會破壞你視內(nèi)的網(wǎng)膜和血清,不會“鑄”入仇恨和暴力,不會封凍你陰郁的靈牖……只有永遠的“白鴿蕩漾”……在天光的寧靜中寫“鑿”是最好的。

一種最佳境界的寫“鑿”是忘我的,在這種寫“鑿”中,一個人,不僅忘我,而且物我兩忘,忘掉世界、忘掉一切,寫得仿佛不是自己在寫,寫得就好像我們消逝的先父在那兒捉筆。不,也不是先父,是神明,是天父的幸臨,是他在那兒寫。我們在一種廣闊的寫“鑿”中出離,在一片白亮如銀的光芒中離位,以此召喚孤本,以此逼近永造。

我們在努力。

我們一直在努力。

我一直在努力。

上帝是不會辜負勤奮和苦心之人的?!獩]有天賜(稟賦)或天意,一步也難行,誰也無法做。

塞尚是有幸的,他的轉(zhuǎn)捩似乎傳達了一種天啟,也啟明或生育了后來的畢加索、格萊茨、梅景琪、格里斯、德尼、貝克曼、克利、蒙德里安等。塞尚曾反復強調(diào)效法自然,他說“所有的室內(nèi)即畫室里完成的畫,都無法與室外完成的作品比美。當你畫出戶外的那些景色時,人物與大地間對比會令人吃驚,內(nèi)景也會顯得格外美麗。每當我見到美的事物,就下決心非在戶外畫下來不可”?!拔以鴮σ粋€學生說,我們得趕緊出來,通過與大自然的接觸,來喚醒我們心中蘊藏著的對藝術(shù)的直覺和情感。”為什么要效法自然?在他給埃克斯的信中我們可以得到答案,“……萬物都處在一定的透視關(guān)系中,所以,一個物體或一個平面的每一個邊都趨向一個中心點。與地平線相平行的線條可以產(chǎn)生廣度,也就是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倘若你喜歡的話,也不妨說是天父、全能的上帝在我們眼前展示奇景的一部分。與地平線垂直的線條產(chǎn)生深度。可是,對我們?nèi)祟悂碚f,大自然要比表面更深,因此,必須把足夠量的藍色加進我們用各種紅色和黃色表現(xiàn)出來的光的顫動里去,使之具有空氣感”。說得太好太高明了!一句話,大自然是上蒼創(chuàng)造的,是神工所為,所以“探討大自然的無窮畫面,才是必要的、最現(xiàn)實和最有神效的研究”(塞尚)。

這也許就是塞尚之所以永遠之所以經(jīng)久彌新的內(nèi)在密碼。

他所主導的方向和他所堅持的東西,不僅只是影響和啟示了一大批畫家,對其他領(lǐng)域比如音樂、舞蹈、電影、文學、建筑、哲學、美學等也同樣有效。比如他指出“人雖然不在場,卻完全存在于景物當中”。法國哲學家吉爾·德勒茲對此很贊賞,并納入他的《什么是哲學》一書中作重點引申,“人物只有當不感知,但融入景物,本身變成感覺的組合體的一部分之時才能存在,作家才能創(chuàng)造他們”。又引塞尚“‘世界流逝了一分鐘’,我們?nèi)绻弧兂伤旧怼銦o法留住它。我們并非存在于世界當中,而是跟它一道漸變。邊靜觀邊漸變。一切都是視覺,都是漸變。我們變成宇宙,變?yōu)閯游?、植物、分子,變?yōu)榱恪薄?/p>

一種空間語言認為,“有個性的房屋更容易增值而不是變舊,而追隨流行趨勢的房屋——無論是何種趨勢——馬上就會過時, 變得陳舊而沒有價值”。建筑就是“凸顯材料的特性,使這些特性深深植根于你的計劃當中去。讓材料擺脫清漆,讓它保持原樣——讓它有機會弄臟。體現(xiàn)灰泥的自然質(zhì)地,不要擔心它會被弄臟。在你的設(shè)計中體現(xiàn)木材、灰泥、磚塊或石頭的性質(zhì);它們天生都非常友好和美麗?!保ǜヌm克·勞埃德·賴特語錄)同理,語言也是可塑的、可雕刻的,正如空間語言一樣。把建筑物納入詩,把一種結(jié)構(gòu)納入詩,使之融合,以拓展你的單純線性運動,使之圓形化,循環(huán)往復。使詩的創(chuàng)造成為某種意義的紙上的雕刻。

詞語不僅是表意的,詞語也是要表現(xiàn)自我的——自我的物性隱語(無窮),在表達中表現(xiàn)。

我的好友秋水兄在他的一個藝術(shù)“宣言”里提到“身體和靈魂(同時)在場”,我是很贊成的。因為詩壇已有身體寫作和“下半身”寫作了。這種寫作下的身體觀實際上是向下沉降的(甚至是濁氣的),是詩和詩人的淪喪(很下作),是思想品質(zhì)和藝術(shù)性等多重貧血和沒落的并發(fā)癥的表現(xiàn)。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對身體的否定。

關(guān)于身體,它并不是一個壞東西,并不一定是生物學和生化醫(yī)學意義上的肉體和物質(zhì)。問題是如何看待它。關(guān)于身體的肉體,尼·亞·別爾嘉耶夫有精彩的論述:

在肉體和物質(zhì)之間畫等號是錯誤的。人的肉體首先是形式,而非物質(zhì)。肉體的形式并不由物質(zhì)的構(gòu)成所確定??梢糟U摰卣f,肉體就是精神。我愛肉體的形式,但不愛意味著重力和必然性的物質(zhì)。肉體的形式與個體有關(guān),繼承著永恒性。物質(zhì)則不繼承永恒性。卡魯斯說得很有意思:靈魂并不在腦髓中,而在形式中。

別氏這種身體的肉體是具有永恒性的,它指向不滅,指向“形而上”的在者,指向高空的某種“先驗的東西”。因為“靈魂并不在腦髓中,而在形式中”。

我堅信靈魂的不滅,同時也堅信肉體的不滅,因為它并不是暗氣沉沉的,而是不斷衍化的土地,是既可以消散又可以聚合的。

……身體,表象地看,是一團肉體、一個點。但它開步走,是移動的、有意識有感覺的;它有語言、有感情、有情緒,有黑膽汁和黃膽汁……它有愛有恨有悲憫有自己的宗教。所以不能僅僅把它確定為清晰的某物。它,而是一個“小宇宙”。在太陽下,它有陰影,是清晰的;但悠忽之間,它又很模糊,模糊一團,混沌一團,讓你弄不懂,看不清它的面目,它讓你不明白,讓你感到深不可測;眨眼之間,它的這種深不可測,又似乎是一種豐盈;它有時可以是一個皮相的白色的人,一部不含詞的音樂,但卻又不是那么回事,似乎意味著什么……人啊,這東西太復雜。但說白了,它其實也是一件“作品”,一件具有無限淺文本的表象文本;它經(jīng)常很不高明地引用、抄襲、暗示、模仿和戲擬,末了不過是一個副標題;說破了,它也不是真本,只是一件仿本,一件派生的和受造的文本。因為締造它的那只手,那個“真相”隱匿了、消跡了。

人的身體是泥做的。

泥是它的來處,也是它的去處。泥土是生生不息的,它也是全息的、無所不包的。人的身體是用泥做的另一種泥土,也是生生不息的,包涵萬有的。有動物,有植物,還有人類自己(社會)等,人與現(xiàn)實、人與世界是互“含”互“有”的。一個人的身體,有時可以嗅聞到田野里的各種草木之聲和它們的香味,可以俯聽稻花的、麥粒的、艾蒿的、薄荷的、苦楝的、金銀花的、桑椹的、梔子花的,甚至檀木的復雜的合奏,也能諦聽到動物的嚎叫和掀門的聲音。

人的生命是一個“圓”,就像一首往復循環(huán)的詩。人體是可以既“漂離四散”,又“返其初本,并重新聚合起來,構(gòu)成我們命定的原態(tài)”的(布朗語);是可以不朽和不滅的,這種不滅指人的靈魂和某種元素,但人的意義最終在于創(chuàng)造。只有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一種善(構(gòu))以構(gòu)善,創(chuàng)造一種美(構(gòu))以構(gòu)美,在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善構(gòu)中以見證上帝的神性,見證上帝的圣善和無處不在的愛和救恩。只有上帝的恩典和對上帝的信靠,我們才可以得救。

逼近一種天造和一種至善是我們的永夢。

我不同意馬爾羅的“每一個年輕人的心都是一塊墓地”之說,也不欣賞密爾頓的英雄主義的、站在唯我這端的一種姿態(tài)(他宣布:“我看到和聽到的一切無不來自我身”。

他反復吟誦:“讓惡成為我的善吧!”),也不欣賞中國當下一些詩人“唯我”“獨我”和極端個人主義思潮,我欣賞哈羅德·布魯姆的“誤讀”說。他說:“詩的影響——當它涉及到兩位強者詩人、兩位真正的詩人時——總是以對前一位詩人的誤讀進行的。這種誤讀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校正,實際上必然是一種誤譯。一部成果斐然的‘詩的影響’的歷史——亦即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詩歌的主要傳統(tǒng)——乃是一部焦慮和自我拯救之漫畫的歷史,是歪曲和誤解的歷史,是反常和隨心所欲的修正的歷史,而沒有所有這一切,現(xiàn)代詩歌本身是根本不可能生存的?!彪m然這話有點危言聳聽,但我還是相信他的洞察與判斷。我非常欣賞他的“誤讀”說中的幾個核心詞:“創(chuàng)造性的校正”“誤譯”“歪曲”“誤解”“反?!薄半S心所欲的修正”等,看到它們,我很興奮。接下來,他從“誤讀”說中析出了他最著名的“影響的焦慮”說,我就不愛聽了,要“呸!呸!”了(但不是全“呸——”),因為越來越“聳人聽聞”。譬如,他說“影響——更精確的是‘詩的影響’——從啟蒙主義至今一直是一種災難,而不是福音”。強者詩人“是他們(步其后塵者)的‘災星’,而不是‘恩人’”?!谖呛軜O端很武斷很決絕。

 

……

作者簡介

黑豐,詩人,作家;著有詩集《空孕》《灰燼之上》《貓的兩個夜晚》,實驗小說集《第六種昏暗》《人在羋地》、隨筆集《一切的底部》等,作品被譯成英、法、西班牙等多種文字;多次獲獎,現(xiàn)為北京某文學期刊資深編輯。